路路通餐饮最近处在升级改造的关键阶段，路临每天回家都接近凌晨了，如果是酒桌上刚下来，必定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家里的阿姨见她这么辛苦，每天都会听到她回来后给她准备一碗醒酒汤或者是其他暖胃的什么小点心，看着她吃完才睡下。
今天路临回家之后，迎接她的却是一室的幽暗。
她坐在玄关处的沙发上，低头换了鞋后，仰头默默靠坐了一会儿。她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刚还暗着客厅忽然整屋亮起。
路临还以为是阿姨醒了，她抬头看过去，发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某个身影。
“路季予？”她今天酒喝得不算多，起身走路却还是有些飘。
路季予像是在那坐了很久，路临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路临在他侧边的单人位沙发上坐下。
路季予手里还拿着遥控器，他忽然按了一下，灯又全部暗下去，没等路临开口，灯又亮了。他就这么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又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里的遥控器，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房间忽明忽暗，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闹鬼了。
路临察觉出路季予的心情不佳。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
“我知道什么？”路临的酒意消散了一半。
路季予伸手拎起反盖在桌面上的两张照片轻轻推到路临面前。
“你的前男友，姜胜，是姜莞的叔叔。”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于路临来说，却有如惊雷骤降。
久违的名字再次被提起，路临表情冷下来，她没拿那两张照片，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我不知道。”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因为她长得很像她的叔叔，像你的前男友，你是不是一见到她就开始良心不安？”
“够了，路季予。”路临手拍在沙发扶手上：“知不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路季予觉得眼前这个冷酷的路临有点陌生：“他是自杀的，你知道吗？”
“你想说什么？因为我跟他分手了，所以他自杀了？不是的，他想死是没有人能拦住的。”
路季予忽然觉得心口堵得荒，跟姜怀南聊完之后，他开着车在马路上无所事事地绕了很久，他去江边吹风，去公园里听鸟鸣。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缓解那种窒息感。
他过去的人生里，除了面对父母的去世，还从来没有出现这样让他束手无策的情境。
“路季予。”路临缓和了语气看他：“我的确是不知道姜莞是姜胜侄女这件事，否则我就不会只是不同意，而是强烈反对。”
“凭什么？”路季予坐在那里轻轻地反问，眼底带着几分嘲弄的神色。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路临。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你，你有什么资格立场反对？”
“对！”
“正因为做错事的是我！所以我才更加要反对！是我当初被利益蒙蔽把他带上了不归路，也是我求生心切，自己一个人逃出来后苟且偷生！我把他害得那么惨，他们家知道了的话怎么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世界上的好女孩和好男孩这么多，你和姜莞还小，人生才刚刚开始，既然我们现在知道了，那就全当及时止损了不行吗？”
“不行。”路季予缓慢而又坚定地摇摇头。
路临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近了她才看清，路季予的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血红，她的心口一窒，但语气依旧平静：“你说不行，你可以不用在乎我的想法，但是姜莞呢？姜胜是他爸爸最爱的弟弟，他爸爸会同意你们吗？你想姜莞怎么办，夹在你们之间两头为难吗？”
路临摇了摇头，手轻轻拍了拍路季予的肩：“过去的是非对错不应该由你们来承担，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有办法改变他。对不起，路季予，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路临说完转身进了厨房，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涉猎生意场这么多年，她难得有这种茫然的感觉。
她刚打开冰箱想找找有什么可以蒸煮的东西，随后便听到一声关门的声音，没有情绪。
路临出来一看，沙发上已经没人了。
而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客厅，她面上挂着满脸的抱歉和几分的不解：“我本来在家里做解酒汤，小路忽然回来，让我先回房间——。”
“没事。”路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整天都没有展露的疲惫终于在此刻全部摊开。她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弯腰拿起桌上的那两张照片。
两张照片，她的两段人生。
一张照片上她的脸被挖掉了，旁边站着男人意气风发，笑得很好看。
路临知道，这是姜胜为了保护她。
她的的眼眶毫无预兆地酸了。她这些年一直刻意忘记的那段往事，在一刻，还是将她完全的席卷了。
“抱歉。”她抚着照片上男人的脸：“这些年我都快忘记你了，如果不是你的侄女的出现的话，她真的跟你长得很像。”
“我不喜欢她。”
“她会让我想起你。”
“抱歉。”
“真的。”
陈美云从国外旅游回来后，跟姜莞形影不离地在一起黏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自己良心有愧，提议要不要组队去趟游乐园。
她，姜莞，路季予，再加一个周子放。
四个人特意约了工作日去，但是假期期间，游乐园还是爆满。
陈美云是他们当中最有经验的一个人，开门验了票之后拉着姜莞直冲乐园里最热门的过山车。但好巧不巧，姜莞今天赶上生理期，实在玩不了，最后还是换了周子放陪陈美云上去。
路季予今天还是一贯的清爽系打扮，只不过他今天戴了一幅墨镜，看着更有几分生人勿近的驾驶。
姜莞今天穿的一件棕色抹胸配明黄色碎花半裙，他们两个刚在乐园门口排队的时候就吸睛无数。
“怎么办，我有点后悔了？”一大早太阳就开始晒到不行，姜莞抬手搭在眉弓上朝陈美云那边望了望。
路季予伸手挡在她额头上：“干吗？想玩？”
想归想，但也没有霸王硬上弓的必要。
“我们下次来的话，我一定要玩。”姜莞转身对着他信誓旦旦地说。
下次。
殊不知听到这两个字的路季予垂下眼皮，表情变了变。
路季予和姜莞属于那种外头不是很亲昵的情侣，即使一起出来逛乐园，手都很少牵。比起他们，后面跟着一路打个不停快杀红眼的陈美云和周子放到更像一对。
这也导致了他们两个人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分别让人要了两次微信。
陈美云叉着盘子里的天价汉堡啧啧感叹：“我说你们要不是还是当众打个啵吧，也好彻底打消了这四周对你们虎视眈眈的那帮人。”
路季予今天全程话都很少，他拿过姜莞喝了两口不喝的可乐：“真不喝了？”
姜莞摇头：“喝了肚子不舒服。”说完她看陈美云：“这是收费内容，你别想太美了。”
周子放一旁啧啧啧个不停，顺便趁陈美云不注意，一把抢过她盘子里剩的小半块汉堡塞到嘴里。
世界大战一触即发。路季予趁这个空档里，转身去了点餐台那边，没多久，姜莞就看到他拿了一个杯子过来。
是一杯热水。
路季予把水放在她面前：“我看园区商店有卖保温杯的，我去买个给你装点热水？”
姜莞没要：“我把这个喝了就行。”
陈美云吵架吵到一半抽空评价了一句他们：“我怎么觉得你们身上有着一股老夫老妻的味道？”
姜莞勾了勾嘴角：“可能是腌入味了。”
四个人吃晚饭，陈美云继续拉着周子放去排其他类型的过山车。姜莞就和路季予在园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逛。几乎每个游乐设施前都在大排长龙。
后来两人走到了儿童乐园，里面的一处旋转木马倒是意外的没什么人。
姜莞给自己挑了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路季予坐得离她近，选了一匹粉色的小马。他手长脚长，坐在那儿看着有点变扭。但是也来不及换了，音乐随之响起来。小马们渐渐开始上下转动。
姜莞拿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想给他们拍一张合照。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她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和路季予，本来还想提醒对方看镜头，但是姜莞突然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
不是普通的凝视，而是仿佛看入神了。
“路季予。”她叫他的名字。他抬头看过来。姜莞随即摁下拍摄键。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也一定是最好的一张。
傍晚有花车大游行，是游乐园氛围最**的一部分。
和他们失散了大半天的陈美云早早地就发消息让他们到刚吃饭的餐厅那边来找他们，但是很不巧，姜莞发现自己遇上了一点问题。
她的月经漏了，明黄色的裙子上大剌剌的一块。
姜莞在女厕所里试图用纸粘着水清洗了很多次，但看上去还是很明显。一直到花车巡游的音乐响起，姜莞发觉厕所里空无一人，她才走出去。
这个厕所在园区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姜莞四下环顾了一圈，除了坐在她对面的路季予，半个人都见不到。
路季予本来在低头看手机，见她出来了站起身：“能擦干净吗？”
姜莞摇头，几乎声泪俱下：“非但没有擦干紧，还把裙子弄湿了，特别难受现在。”
路季予被她这幅捶胸顿足的样子弄笑了，招招手让她过来：“我看看？”
姜莞大约踌躇了三秒，随后便十分大方地走到路季予跟前。路季予接过他的纸巾，两人站在那低头擦了大概有几分钟，期间他一直十分有耐心地将纸巾覆盖在打湿的裙摆上吸去水份。
幸亏裙子是雪纺质地，半包纸巾用完，她的裙子也差不多干了。
花车巡游的音乐离他们越来越近。不远处人群的惊呼声也一声高过一身。
但是在乐园无人在意的一角里，是一对少男少女正贴在一起拥吻。白日在两人之间细密的吻声中渐渐被燃尽，华丽的彩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被点亮。像是童话故意里魔法奏效的那一瞬间。
姜莞愣了一下，她抬起头刚想拿手指着让路季予看，但是下一秒，却又被还没吻尽兴的人摁着后脑勺追上来吻。
姜莞仰着头，跨坐在路季予的身上。她莫名觉得他这次吻得很凶，唇舌激烈相抵，揽在她腰上的那双手也越收越紧。以前两人接吻蜻蜓点水的啄吻居多，就算偶尔吻深了，他也很快就会放慢节奏。
不想这次。
姜莞感觉自己被吻的口水都快兜不住，她拦着路季予脖子的手忍不住拍了拍他。他终于停了下来，却只是看了一眼她后，顺势拉下她的两个手握在手心里，继续又亲了亲她。
“哎，我说刚刚那个花车上的姐姐也太漂亮了吧——。”
“靠，那里有对情侣——。”
“我去，好大胆——。”
……
人都走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姜莞还是保持着一头栽在路季予怀里的姿势。
路季予以为她是在害羞，其实她根本是——累的。
“这是不是也是有氧运动的一种？”姜莞的体育打小就一直不太好。她还想说什么，搁在长椅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姜怀南来电。
“我爸。”姜莞从路季予腿上下来才把电话接起。
那头姜怀南好奇：“怎么这么晚接？现在在干嘛？什么时候回来？”
姜莞今天出门的时候跟姜怀南报备过今天的行程。
“现在才几点，年轻人的夜生活刚开始，拜托您不要把自己的迂腐之气传染给我。”
一旁的路季予漫不经心地玩着姜莞的包挂。
“我知道过几天是叔叔的祭日，但是跟今天没有关系吧，好好，我知道了。”
姜莞又收了几句随即挂了电话，一转头，路季予正盯着她看，又是那种晦暗不明的眼神。
“能跟我说说你叔叔的事吗？”
游乐园的灯光温柔地铺陈在两人之间，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和尖叫声从远处飘来。
姜莞换了个坐姿，侧对着他。
“不能说？可以不说。”路季予见她不说话，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能说。”
“但是说之前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开心吗？”
也不止是今天，路季予最近几天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姜莞想了想，好像就是上次姜怀南跟他聊过之后开始的。
“是不是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姜莞漂亮又冷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路季予几乎是第一次尝到了某种无处可逃的狼狈感。
他扭开头，盯着前方夜色里虚无的某个点：“没说什么，就是问问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还有——。”熬过情绪反扑时那一瞬间的高点后，路季予终于重新找回自己无懈可击的演技，他笑着侧过头：“我为什么不开心？可能是因为某个人冷落了我整整一个礼拜？”
这件事的确是姜莞理亏。
“严谨一点，是六天零八个小时。”
“而且你现在还真不能跟陈美云比。”
“哦，那我走。”路季予两手环抱着，佯装气得冷笑。
姜莞拉住他：“别啊，你不是还想听我叔叔的事吗。”
路季予就真不走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但是姜莞正考虑着措辞，没有注意到。
她把姜胜的故事简单说了一遍，但隐去了一些细节，比如她在姜胜的死里承担的角色。
最后用一句话总结。
“他是我爸爸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笑了笑，
路季予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是眼里的情绪已经浸满了他的思绪。心疼，不解，不舍，或者还有点其他的。
那你呢。
谁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爸爸妈妈，陈美云或者是你自己？
总之，肯定不会是他。
路季予想到这一点，忽然就很安心，他露出了今天到现在为止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时间不早了，我们就玩到这吧。”
错过的过山车和花车游行好像就只能欠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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