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宗门,季文臻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她眼眶一红,好像灵月剑宗的空气有毒一样,夹着嗓子唤了声,
“爹爹——”
她扑到季太微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是女儿没用,没能照顾好师弟师妹,让他们受了那么多伤……”
“女儿跟在大师姐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要是我再坚持一下,劝大师姐小心那个妖道,或许师弟师妹们就不会落入那凶险之地……”
“爹爹,您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众人:“……”
看似句句都在谴责自己,实则句句都在往白清纨的头上扣。
决策是大师姐定的,妖道是大师姐没能识破的,如今众人带伤而归,自然该由大师姐担责。
白清纨只是跪着,脊背挺得笔直,始终一声不吭。
她确实有愧。师妹师弟受的伤,都刻在她心上,再多辩解都是苍白。
季文臻哭够了,突然话锋一转,“多亏了梁师妹机警,我们才能顺利脱身。”
“要不是她看穿了妖道的诡计,几次在幻境里提点我们,最后带着我们杀出重围,恐怕我们这群人都要折在里面了!”
她添油加醋,把“梁习习”的举动说得神乎其神,仿佛这个小丫头真的是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其他人越听越吃惊,原来他们是得了小师妹的照顾!
季太微原本因女儿哭诉而面色沉郁,听闻有此转机,当即朗声大笑,“有功之人,当受嘉奖!”
他转头对身旁的长老道,“速请天命,拟一道文书,赐予‘梁习习’以圣童之名!”
稍作沉吟,季太微眼中闪过一丝自得,“就叫——观妙童子,如何?
长老闻言抚须颔首,“宗主所言极是,此名既彰其智,又显其异,妥帖。”
众人也是纷纷叫好。
跪在地上的白清纨始终垂着眼,可在听到宗主赐名时,她的手指还是不自觉地紧了紧。
白行书站在角落,听着自己被夸大的“光辉事迹”,额角突突直跳。
这名号空有虚名,没有实权,看起来是嘉奖,实则是捧杀。
她若接了,往后便是季太微手里的一把刀,大小事都得被推着往前冲,美名“圣童自有大能”。
但凡出一点岔子,立马就会有人跳出来,指认她是个冒充神使的骗子,卸磨杀驴。
可若不接,便是公然驳了宗主的面子,等于明着说不跟姓季的站队,往后在这儿怕是寸步难行。
“季宗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行书走出来,声音平静无波,“只是神意向来玄奥,不可轻泄。我的名号该是什么,恐怕只有天枢镜能给您答案。”
她的声音不大,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季太微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脸色变了几变。
天枢镜映万象、鉴真妄,是神意的化身,比他这小小的宗主分量要高出一栋楼。可偏偏不久前有人亲眼目睹,那个跟在白清纨身边的小师妹,在药阁后山当众动用天枢镜,直接与上界沟通。
这意味着“梁习习”与上界确有联系。他若执意插手,反倒显得他越俎代庖,有质疑神意的嫌疑。
季太微面上撑着笑意,“是老夫考虑不周。”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都看出宗主神色不对,一时没人敢接话。
季太微快速清了清嗓子,说,“梁习习护佑同门有功,这份恩情,我代他们记下了。”
他转身吩咐身后弟子,“速将受伤弟子送往药阁,让医师好生照看。余下事宜,容后再议!”
他率先往殿内走去,背影透着几分仓促。
人群渐渐散去,白清纨这才缓缓起身,膝盖跪得太久有些发僵,刚站直便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扶了她一把。
白清纨猛地抬头,撞进白行书平静的眼底。对方没说话,只是轻轻托了她一下,待她站稳便收回了手。
“你不该那样说。”白清纨的声音很轻,“师父心里会一直记着这事。”
“哦。”白行书说。
阳光穿过云层落下来,两道影子交叠在一处,却各有各的心事。
——
从瑞林山谷回来,夏日的暑气已渐渐漫了上来,阳光晒得路面发烫,风都带着股烘热的气息。
白行书掐指算了算,距离上一世自己点灯飞升的日子,还有整整大半年。
上一世,她在玉灼的灯影里生出心魔,替十二名同门收尸。此后大半年几乎都耗在与心魔缠斗的路上,日夜不得安宁,直到飞升前才勉强压下。
而现在,白清纨好好地出来了,她一路上都死死盯着,有一点心魔的苗头就狠狠掐灭。
没了后顾之忧,白行书忽然觉得这大半年变得格外宽裕。如今白清纨唯一要做的,便是熬灯油。
关于那盏飞升用的玲珑灯,坊间一直有个说法,说,灯油积攒得越丰厚,蕴含的福泽便越多,到了上界就能活得越逍遥自在,停留的时日也越长久。
这说法始终是传言,没人真正知晓那灯油究竟会对上界生活有何具体影响。
好在,白行书知道。
——
白清纨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师妹师弟们需要日日换药照料,稍重些的还得辅以灵力疏导。
还有那位不幸殒命的雪儿姑娘,季文臻说她心绪不宁避而不见,只能由白清纨出面致歉、安抚,将抚恤金与出殡事宜一一打点妥当。
终于有一天,她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云舒居,天色已经彻底黑下去。
小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青石阶亮得反光,像是被人精心照料过。
白清纨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药味与纸钱的气息,衣袍下摆沾了些尘土。她忽然顿住脚步,怕一身狼狈脏了这方清净,紧忙在自己身上胡乱拍了拍。
晚风卷着梨花叶的清气拂过,带着几分夜的清凉。抬头时,正见“梁习习”立在院里的梨花树旁。
明月悬在枝头,清辉漫过她素色的衣袍,像是落了层薄薄的雪。白行书手里提着个食盒,听到她的动静,侧过头来,“你回来了。”
白清纨望着她,忽然觉得方才鼻腔里压下去的酸涩,在这一刻悄悄漫了上来。她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哑,“都妥当了。”
白行书招呼她到梨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打开食盒,里面是温热的白粥,配了两碟清爽的小菜。
“先垫垫。”她自然地将热粥推到白清纨面前。
白清纨双手捧着温热的粥碗,掌心被暖意熨帖着,连日来积压的紧绷忽然松了些。
“多谢。”她轻声道。
“按照你的口味做的。”白行书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知道你胃口浅,只加了一点点糖。”
白清纨鼻尖微酸,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很好吃。”
这几日她想明白了。
季文臻那日的话,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瑞林观的灯影那般凶险,稍不留神便会殒命其中。可他们这群人,身上除了互殴留下的伤势,竟无一人伤及根本,最后还能齐齐脱身。若是没有外力协助,怎么可能如此顺利?
她受到灯影的影响,在幻境中生出的心魔,那瞬间的恍惚几乎让她万劫不复。连她都如此,那些资质、定力还不如她的师妹师弟们,又怎能安然无恙地从心魔的纠缠中走出来?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她不知道的方式,悄悄护住了所有人。
可自己还责怪她,怪她没提前告知瑞林观的凶险。她并非有意责怪,她只是……只是想和她并肩作战。
白清纨向来独自承担,师门的事、师妹师弟的事,总觉得该自己扛着,从不愿旁人替她涉险。
可她偏不,悄无声息地便将一切揽了去,连让她搭把手的机会都没留。
“在想什么?”白行书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
白清纨回过神,脸颊微热,低头喝了口粥,“没什么。”
“灯影的事,”白行书忽然开口,“知道越多,变数越多,痴梦也就越多。我没提前告诉你,是怕我救不了你。”
她们都想着彼此。
白清纨舀粥的手顿了顿,抬眼时,正见对方望着自己,眼底没有丝毫闪躲,只有坦荡的温和。
那些没说出口的纠结,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轻轻放下碗,认真地看着白行书,“我信你。”
两人都没说话,只听着风过叶隙的轻响,与彼此渐趋平稳的心跳。
突然,墙头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掉了瓦片。
白清纨眉心一蹙。内阁弟子的居所很少布置防护结界,她为了方便白行书出入,没有设下任何禁制,但谁敢这般大胆深夜闯进来?
下一瞬,一个身影踉跄着翻了进来,手里赫然夹着一根冒烟的迷香。来者显然没料到院里有人,落地时脚下一绊,差点摔个趔趄。
三对眼珠子大眼瞪小眼,季文臻很尴尬。
“呦,这么晚了还没睡呢。要来一根助助眠吗?”她飞快掐断了迷烟。
季文臻刚从季太微那里脱身。干爹的吩咐一件接一件,忙得她脚不沾地。她好不容易处理完,第一时间就过来找白行书。
显然她来得正是时候。
“你们大半夜的,怎么跑到外面聊悄悄话。”季文臻毫不见外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白清纨蹙眉看着她,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迷烟灰烬,“你大半夜偷偷摸摸来做什么?还带着那东西。”
季文臻嘿嘿一笑,转向白行书,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是来找我的神使大人呀。”
她忽然指着白清纨,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对白行书说,“神使大人,你看她马上就要飞升了,往后就是上界的人了。你能不能别跟着走,在人间陪着我好不好?”
白行书一怔,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季文臻,又瞥了眼身旁抿着唇的白清纨,笑道,“我也有事情要做呀。”
不过说来也是,白清纨飞升后,她该去哪里?
她本就不是什么神使,凭“梁习习”的资质不可能跟着飞升。等白清纨离开了,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在云端之上,一个在凡尘之中,很难再有交集。
或许到那时,她可以做个逍遥散修,遍历名山大川,看遍人间烟火。
只是……白行书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侧的白清纨。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若是水土不服怎么办?若是被那些老谋深算的仙人欺负了怎么办?若是做错了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该怎么办?
白清纨起身来到季文臻这边,她撑着腰侧身用力一挪,一屁股将季文臻挤出去。
“神使,你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做?”她的语气带着十足的认真,也不避讳季文臻,当着她的面就请教白行书。
季文臻惊讶地看着她。
世间飞升者寥寥,门派长者对飞升之事也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她与白清纨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如此重要的信息,白清纨竟没有半点要避开她的意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当着她的面问出来了?
白行书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明白了她的意思。好吧,她不介意多一个听众。
飞升只需三步:灯芯、灯油、点灯。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根属于自己的灯芯。还有人会把玲珑芯称作灵根、仙骨等等,本质上差不多。
三根灯芯有两根需他人赠予,而他人赠予的灯芯也可以转赠他人。自己的那根本命灯芯,必须等到身死,才能从躯壳中离体。
玉灼利用灯影,让她们“自愿”把灯芯“掏”了出来。此刻灯主的遗愿已经达成,只差最后一步,等她们自相残杀相继赴死后,玉灼就能美美收割。
灯芯看起来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事。有的人天生便带着灯芯,有的人到死也摸不着灯芯的影子,全看个人机缘。
灯油更是不必讲究。人们总想着用阴德、灵韵去熬制,其实没有那么麻烦?自身修行积攒的灵韵,便足够点燃灯火。等飞升到上界,随手从鱼缸里就能捞一壶。
至于点灯,白行书只需要她们牢记三个字。
“对对错。”
“对对错?”
“是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除去不能说的,不让说的,两个人各自听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关窍,就靠她们自己参悟。
夜很深了,连虫鸣都歇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白行书洗漱后,下意识走进主屋。白清纨站在床前,刚刚合上睡袍,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呀……”四目相对的瞬间,白行书低呼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忙不迭后退半步,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白清纨的声音从后面追过来。
白行书脚步一顿,背对着她,“偏房……”
“进来吧。”白清纨说,“偏房很久没人居住,被褥受潮了。我这里宽敞,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不必拘谨。”
“嗯。”白行书应了一声,转身跟着走进主屋,身后的门被轻轻带上,将夜色与月光都隔在了外面。
屋内只点了一盏小灯,但白清纨迟迟不肯灭。
白行书看着她翻身时的侧脸,总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难道是方才讲飞升之事,还有哪里没说清楚?她还想再问些什么?
白清纨忽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带着几分顾虑和不确定,问,
“你还是梁习习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白行书沉默了片刻,缓缓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说,“梁习习已经死了。”
白清纨的瞳孔微缩。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想到会是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消逝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在乎。
“那你是……”她声音有些发紧,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不知该如何措辞。
白行书,“就是你理解的那样。”
是神使。假的神使也算神使。
白清纨陷入沉默。许久,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梁习习”的脸上,问,“那我还能叫你师妹吗。”
白行书撇眼,“你想叫就叫吧。”
烛光渐熄,两个人的影子模糊成一团。白清纨试探着轻唤,“姐姐?”
“嗯?”白行书没料到她会这么叫,愣了一下,“怎么了?”
白清纨被她这声应和搅合得心头一跳,连忙翻过身,“没什么没什么。”
她浑身像是爬了蚂蚁一样不自在,急忙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听,我可以换个称呼。”
白行书少见她如此窘迫的模样,眼底的诧异渐渐化作笑意,故意拖长了调子“嗯——”了一声。
*又是激动人心的ddl,真……真刺激。昨晚三点写完,想改完就发,结果睡着了哈哈[化了]
其他人的灯影里,
季文臻:我是高小美我是高小美我是高小美……
白的印记:季文臻季文臻季文臻你是季文臻……
季文臻:(怒)谁啊?有病吧?
白清纨这边,
白清纨:痛痛
白行书:乖乖吹吹,痛痛飞飞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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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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