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头发上那些干涸的、糊成米糊状的厚厚污垢,在温水的浸泡下迅速溶解、剥落。浑浊的黑灰色泥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清水中晕染开来,像打翻了砚台。她乱挥的小手无意中拍打在水面,脏兮兮的水珠如同天女散花般,呈放射状飞溅而出!
“啪嗒!”
“啪嗒!啪嗒!”
几滴浑浊温热的泥水,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溅上了厉锋那张覆盖着冰冷玄铁面具的脸颊位置!
水珠顺着光滑冰冷的铁面具缓缓滑下,留下几道清晰的泥痕。
厉锋的动作顿住了。托着小团子的手依旧很稳,但那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线条,似乎微微绷紧了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低垂下来,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张惊慌失措、沾满泥水的小脸上。
小团子呛咳了几声,小脸憋得有点红,湿漉漉的卷发贴在额头上,更显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她扑腾累了,暂时停下动作,小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气。似乎感觉到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她怯生生地抬起湿漉漉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未散的惊恐和茫然,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上望去。
越过滴着泥水的冰冷铁面具,对上了面具后那双深潭般、此刻正微蹙着眉头的眼睛。
那眼神,太沉,太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在糕糕看来就是凶巴巴的)。
小团子瘪了瘪嘴,冻得发青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鼻头也红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委屈,奶声奶气地控诉:
“伯、伯伯…凶…”
声音细细弱弱,带着刚呛过水的沙哑,还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小动物般的呜咽。眼泪珠子终于没忍住,混合着脸上的泥水,吧嗒吧嗒地滚落下来。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小团子压抑的抽泣声,和盆里浑浊的水微微晃动的轻响。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僵持之际——
“吱呀……”
寝殿那扇厚重的雕花乌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四颗脑袋,以一种极其不符合身份、极其鬼祟的姿势,从上到下,挨挨挤挤地凑在那道门缝后面。
最上面一颗脑袋,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戴着朴素的青玉冠,面容沉稳,眉头却拧得死紧,正是大弟子厉墨。他向来掌管阁内庶务,严谨端方,此刻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管家婆式的焦虑——阁主在做什么?那盆水!那孩子!那价值千金的鲛绡帐幔!糟蹋东西啊!
紧挨在他下面的是二弟子厉砚。风流倜傥的俊脸此刻完全没了平日的潇洒,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桃花眼睁得溜圆,写满了“活见鬼”三个大字。他手里还捏着半把没嗑完的瓜子,此刻都忘了动作。
第三颗脑袋属于三弟子厉笔。书卷气浓厚的脸上架着一副水晶磨片眼镜(他鼓捣机关术的成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充满了学术探究般的难以置信。他似乎在喃喃自语:“受力分析…流体力学…这不符合婴幼儿清洁操作规范…”
最底下那颗,扎着利落的马尾,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正是四弟子厉纸。她性子最是爽利泼辣,此刻也完全懵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跟着里面那小团子的瘪嘴动作也瘪了一下,手里拎着的一个小食盒差点脱手。
四双眼睛,八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死死聚焦在寝殿内那诡异到极点的画面上:
他们那杀伐决断、气场能冻死人的师父,厉锋,正托着一个浑身湿透、泥猴子似的小东西泡在水盆里。那小东西哭得小脸通红,眼泪鼻涕和泥水糊了一脸,正委屈巴巴地对着师父控诉“凶”。而他们师父那张标志性的、能止小儿夜啼的玄铁面具上……赫然挂着几道新鲜的、正在缓缓下滑的泥水印子!
“嘶——”
“嘶!”
“嘶!!”
“嘶————”
四道清晰无比、极力压制却依旧响亮得惊人的抽气声,如同排练好了一般,整齐划一地从门缝外响起!
厉锋托着小团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那道微蹙着眉头的冰冷视线,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了那扇开了一条缝的殿门!
门外的四颗脑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一缩!
厉墨反应最快,一把薅住还在发懵的厉砚的后衣领,同时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底下看得入神的厉笔。厉纸也瞬间回神,手忙脚乱地想关上那道该死的门缝。
然而,一切都晚了。
厉锋那听不出喜怒、却足以让空气冻结的声音,平平地响起,如同寒潭投石:
“都杵在外面,等着领赏?”
门缝外那四颗脑袋在厉锋那句“领赏”的冰冷余音中,瞬间缩了回去,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厚重的乌木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带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寝殿内重新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小团子压抑的、细细弱弱的抽泣声,还有盆里浑浊泥汤微微晃动的轻响。几道新鲜的泥水印子挂在玄铁面具冰冷光滑的表面,正缓慢地向下蜿蜒滑落,留下一道道滑稽又突兀的痕迹。
厉锋托着小团子的手依旧很稳,但面具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沉沉地落在怀里那张哭得皱巴巴、湿漉漉的小脸上。那眼泪混着泥水,在终于被洗净、露出本色的粉嫩脸颊上冲刷出几道清晰的沟壑。
小团子似乎也哭累了,加上刚才在水里扑腾耗费了仅存的气力,抽噎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小肩膀还在一耸一耸。她怯生生地抬起湿漉漉的眼睫,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汪着两泡泪水,小心翼翼地、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安,再次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铁面。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速度快得仿佛刚才的关门只是错觉。
一道火红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正是四弟子厉纸。她手里端着一个不大的青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糊状物,另一只手里还搭着一件干燥柔软的素色棉布披风。她动作麻利,脸上还带着点没完全褪去的惊魂未定,但眼神却牢牢锁在师父怀里那个**、哭唧唧的小东西身上,充满了厨娘看到食材被糟蹋般的心疼。
“师父!米糊!”厉纸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急切,把碗往旁边的矮几上一放,然后抖开手里那件柔软的披风,“这孩子肯定是饿坏了!您…您先给她裹上,别冻着!”
厉锋的目光扫过那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米糊,又落在厉纸递过来的披风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单手依旧稳稳托着怀里的小团子,另一只手接过披风,动作谈不上多么温柔,却足够利落。宽大柔软的素色棉布披风展开,像一张温暖的网,将湿漉漉、光溜溜的小身体整个裹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还在滴水的、乱糟糟的小脑袋。
厉纸很有眼力见地立刻上前,动作轻柔但迅速地将披风边角掖好,确保能裹住小团子冰冷的身体。她的手指无意间碰到小团子刚洗净的胳膊,那细腻温软的触感让她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惊讶——这小东西洗干净了,皮肉竟这般细嫩?
被温暖的、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柔软布料包裹住,小团子似乎终于找到了些许安全感,那细微的抽噎彻底停了。她像只刚被剥了壳的、受惊过度的糯米团子,粉嫩得晃眼,软乎乎地缩在宽大的素色披风里。卷曲的湿发一缕缕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和粉嘟嘟的脸颊边,愈发衬得那张小脸精致得不像话。乌溜溜的大眼睛因为刚哭过,显得格外水润清澈,此刻正怯生生地、带着强烈的好奇和不安,转动着,打量着这个巨大、冰冷、充满陌生气息的寝殿。
目光扫过乌木家具冷硬的线条,掠过玄铁兵器架上泛着幽光的利器,最终,还是带着一丝无法克服的怯意,落回了近前这张覆盖着冰冷玄铁面具的脸上。
厉锋也垂眸看着她。
洗去了厚厚的泥污,露出的小脸出乎意料的粉雕玉琢。皮肤细腻得仿佛能掐出水,鼻头小巧挺翘,嘴唇是天然的、带着健康光泽的淡粉色。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清晰地倒映出他面具冰冷的轮廓。小团子似乎被这近距离的审视看得有些无措,小嘴下意识地又瘪了瘪,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像受惊的蝶翼。
厉锋面具后的眉头,在看到这张完全展露的、干净又带着天然怯意的小脸时,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开了些。那是一种看到“任务物品”终于清理干净、露出本来面貌后的…一丝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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