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药味浓重,几乎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陆时卿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剑眉紧蹙,深陷于噩梦魇住之中,唇齿间溢出的,是破碎却执拗的低喃:“怀瑾……别走……”
殿门被轻轻推开,南宫怀瑾带着一身凉意疾步而入,几乎是扑到榻前,一把握住陆时卿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时卿,我在。”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在这里,你醒醒。”
掌心的温热与熟悉的呼唤,终于将陆时卿从混沌深渊中拉扯出来。他眼睫颤动,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南宫怀瑾写满担忧的脸上,怔了一瞬,嘴角无力地牵起一丝弧度,声音沙哑道:“……又是梦么……怎么每次都能梦见你……”
“不是梦!”南宫怀瑾急声打断,将他的手贴得更紧,放在自己脸上,“是真的!我……我求得父皇母后的准许了,我会留在你身边,陪你回大晟。”
陆时卿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
他猛地一阵呛咳,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后背的伤口又渗出血色。南宫怀瑾慌忙替他顺气,却被他反手死死扣住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似重伤之人。
“为什么……”陆时卿喘息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明明可以留下……北儋才是你的家……回去只能继续为质……”
南宫怀瑾叹了一口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决绝:“若我留下,你孤身返回大晟,哪还有命可活。”他指尖轻颤着拂过陆时卿染血的绷带,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时卿,我不想你为了我去死。”
空气仿佛凝滞,陆时卿深深的望着他,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脱力般松了劲道,重新陷入昏睡。
只是那只手,依旧固执地攥着南宫怀瑾的衣袖。
养伤的数日,南宫怀瑾衣不解带地照料。期间,父皇的叹息,母后的泪眼,姐姐南宫素问的欲言又止,他都看在眼里。
而最激烈的反对,来自他的兄长。
“你疯了!”南宫容与将他堵在回廊下,眼底尽是怒其不争的痛楚,“好不容易有机会摆脱质子的身份,留在故土,为何还要为了那个大晟来的监视者,再跳回火坑?他值得你赌上一切吗?”
“哥,他不是监视者,他是陆时卿!”南宫怀瑾迎视着兄长的目光,毫不退让,“我不能为了我自己而去牺牲掉他的性命,我做不到。”
“你!”南宫容与气极,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最终狠狠撂下一句“执迷不悟”,只留下发愣的南宫怀瑾,拂袖而去。
南宫怀瑾在原地站了许久,眼泪不自觉的流泪下来,这是哥哥第一次打他,他明白哥哥的用意,他不怪哥哥,只是心里十分难受。
直到启程那日,兄弟二人都再未说过一句话。
北儋皇城外,送别的气氛沉重而哀伤。所有人都来送别,唯独没有哥哥。
帝后眼眶泛红,长公主南宫素问紧紧握着夫君裴元澈的手,对即将登车的弟弟哽咽道:“怀瑾,此去……万事小心。姐姐只盼你平安。”
她终究是心疼弟弟,低声劝道,“现在留下,还来得及……”
南宫怀瑾摇了摇头,对姐姐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行了大礼:“姐姐,姐夫,保重。告诉父皇母后,不必挂念。终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地回来。”
他毅然转身,准备登车。就在车帘即将落下的瞬间,心有所感,猛然回头望向那高高的城楼。
城楼垛口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默然伫立。正是与他激烈争吵后宣称再不管他的兄长。他站在隐蔽的角落,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牢牢锁在他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痛心,更有无法割舍的担忧。
南宫怀瑾眼眶骤然一热,视线瞬间模糊。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喊出。
他知道,兄长心里的气未消,那份沉重的关心却一分未减。他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最终决然地收回目光,弯腰钻入马车,再未回头。
车轮滚滚,碾过故土的道路,驶向未知的前路。
车内,陆时卿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嘴唇,轻声问:“看到了?”
南宫怀瑾接过他递来的暖手炉,指尖传来的温度稍稍驱散了心中的寒意,他低低“嗯”了一声,将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致,轻声道:“下次,我们一起回来。”
马车渐行渐远,城楼上那抹身影依旧久久伫立,直至车队化作天边模糊的黑点,也未曾移动分毫。
南宫怀瑾背脊挺得笔直,靠着摇晃的车壁,目光定定地落在随着颠簸微微晃动的车帘上,仿佛想透过那方寸之地,再看一眼城楼上那抹或许早已看不见的身影。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僵硬,眼眶周围强忍下的红痕尚未完全消退。
陆时卿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无声地递到他眼前。
南宫怀瑾怔了一下,视线顺着那只手,移到陆时卿脸上。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深邃,此刻正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静静地看着他。
“喝口水,润润喉。”陆时卿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些,带着伤后初愈的沙哑。
南宫怀瑾默默接过,指尖在触碰杯壁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不必强撑,怀瑾。”陆时卿轻轻叹了口气,挪动身体,靠近他身边。因牵动伤口,他眉心微蹙,但动作却未停。
他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南宫怀瑾泛红的眼尾。
那触碰带着怜惜与歉然,像羽毛划过心尖。南宫怀瑾身体一颤,一直强撑的镇定几乎在这一刻瓦解。他猛地闭上眼,偏过头,想躲开这令人心软的抚慰。
“看着我。”陆时卿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手指轻轻扳过他的脸。他的目光如深潭,将南宫怀瑾牢牢锁住,“我知道你放弃了什么。你放弃了自由,亲情,安稳……还有你兄长的谅解。”
听到“兄长”二字,南宫怀瑾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缝隙,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他……就站在城楼上……我知道他气我,恨我不争气……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因为他心疼你。”陆时卿替他说道,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拭去那终于忍不住滑落的一滴泪水,“正如我……心疼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
他靠得更近,气息拂在南宫怀瑾的耳畔,带着药香和独有的清冽:“怀瑾,这份情,我陆时卿此生必不负你。大晟是龙潭虎穴,但有我在一日,必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他日若有机会……我定陪你风风光光回来,让你兄长,让北儋,都看到你的选择没有错。”
这不是空泛的承诺,而是两个人命运捆绑之间最郑重的誓言。
南宫怀瑾睁开眼,望向近在咫尺的容颜,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心中的酸楚与彷徨。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归属。他缓缓抬起手,覆盖在陆时卿抚着他脸颊的手背上,紧紧握住。
“我不悔。”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从决定跟你走的那一刻起,就不悔。”
陆时卿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与温度。车厢内不再只有离愁别绪,更多了一种相依为命的羁绊和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睡一会儿吧,”陆时卿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将他轻轻揽过,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路还长。”
南宫怀瑾没有抗拒,顺从地倚靠着。在外,他是被故国舍弃的质子,是任性妄为的皇子,但在这方寸马车之内,他只是陆时卿的南宫怀瑾。
车外风声萧瑟,车内却因这无声的依靠,生出几分动荡岁月中难得的安宁与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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