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轻恢复得比预料中更快,略有放松的心情却在看见床沿趴着的人时变得有些微妙。
因耗费太多灵力,白渊累倒在床边。
阿轻抽走被他握住的手时,他也没醒。
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天光在他肩头镀上一层淡淡的轮廓,而他的侧脸仍沉在阴影中,被细碎的额发遮掩。
依稀可见高挺的鼻梁,清俊的眉眼,垂落的眼睫长且密,投落出一片晦暗不清的影子。
阿轻微微坐起身,往前凑近几分。
不可否认,在天地镜中看到这张脸时,她是动摇的,尤其是在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表象褪去之后,她喜欢那种独属于她的昳丽。
但偏偏是神巫家。
划过男人侧脸的指尖慢慢挪到他颈后,冰冷发丝不断从指缝中滑落,阿轻的手指也不断收紧,一个将要拧断他脖子的危险动作。
这人昨日出现,是为了清剿地鬼?
也对,乘玉晔在这里,怎么会容忍地鬼的存在,那不是在打仙首和世家的脸。
传闻乘玉晔十分看重自己座下这个唯一的亲传弟子,要是杀了他,乘玉晔会如何?
阿轻刚这么想,一种明显的阻力便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让她无法进行下去。
凶狠的掐脖转瞬变成了诡异的抚摸,她古怪地蹙了蹙眉,一脸木然地收回了手。
整个人像是分裂了,她循着那股莫名的念头,看向自己压在床板上的无名指。
那里缠着一圈灵线。
另一圈则缠在白渊无名指上。
这种超凡脱俗的结契方式,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正是她自己干下的好事。
阿轻果断制止了继续往下回忆的想法,并指十分干脆地划开了这道错误的结契。
白渊的眉眼因此皱了皱,像要醒来,而门外也突然传来一抹强大的气息。
阿轻慢吞吞地挑了下眼。
从小到大,她见过乘玉晔太多次,还跟着他学了大半年的剑术,差点便要拜师。
那个时候,她没想过未来会是这种局面。
栖息在窗檐的鸟雀被惊得飞起,在乘玉晔叩门前,阿轻已消失在街道中。
*
“阿渊?”
乘玉晔刚抬起手,门已从里面打开,青年的脸色显而易见的差,他便明白了,“真是你清理了城北矿山中的地鬼,怎么损耗成这样?”
白渊没避开乘玉晔助他恢复的动作,只是低而缓地说:“师尊,我想要解开咒印。”
乘玉晔目光微顿,疑惑地转向他:“我们不是说好,至少要等你有十二境的实力后,再着手解开咒印么?现在行事未免风险太大。”
“你难道忘了,前几次强行解开咒印后,又吃了多少苦?老祖不可能一无所觉。”
“但是师尊,我已经不记得了。”白渊冷淡地抬起眼眸,“包括我和师尊说过的话。”
乘玉晔欲言又止,他知道咒印会暗中侵损记忆,那就是老祖的目的——希望相里氏的后代永远做一个被关在仙洲的傀儡。
沉默半晌后,乘玉晔商量着问:“如果只是记忆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这几年你修为一直在涨,为了掩人耳目才强行压制境界,若骤然破开咒印,被老祖觉察,很可能再次功亏一篑。你说呢?”
白渊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他不能再像少年时那样,被直接削掉一层境界。
见他点头,乘玉晔心中长舒一口气。
收了徒弟后,他才终于能体会到真真和阿轩平时带孩子的不易。
尤其是孩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
比如,背着他将某位姑娘带回了房。
不过乘玉晔没问,他知道,这种事就算问了也不会从阿渊那里得到答案。
*
今日是正月十五,长街上的灯市已搭好雏形,只等夜幕降临再一起点燃。
从客栈混进涌动的人潮时,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又出现了,阿轻换了几次伪装竟都没有甩掉,直到踏进真宝阁的大门。
可她回头也没找到人,反倒是铺子里的灵术士迎了出来:“表姑娘!您总算回来了!主事她们差人来问了好几遍,我现在就回她们去!”
“嘉儿姐还没回来?”阿轻问了句。
“没呐!”灵术士道,“听说矿山出了地鬼,仙首大人把整座山都封了,不让人走!”
“不过也没什么事,主要是铸炼家嚷嚷着自己家的长老失踪了,才不肯放人。可这关我们真宝阁啥事?”灵术士朝某个方向翻了个白眼。
阿轻赞同地点头,又想起那个跟踪者,转而问道:“阁里有擅长占术的灵术士吗?”
“有、当然有!”灵术士伸长脖子冲后院叫了声,“小十一,快过来!”
眼前的灵术士排第八,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炭火味,手掌粗糙,想来修的是铸炼,怪不得对铸炼家有那么大敌意。
阿轻顺手把从闻人爆那边捡来的石块递给他。老八乐呵呵地抱走去研究了,小十一则凑过来给她占卜到底是什么人在跟着她。
他用的竟也是星占,但没过一会便苦恼地挠头:“表姑娘,我占不出来,倒不是那个人的问题,是表姑娘您、您......”
阿轻指着自己,露出个迷惑的表情。
“您是人吗?”小十一忽然真诚发问。
“呀,这都被你发现啦?其实我是只修行了千年的厉鬼,正准备向仇家索命。”
阿轻一本正经的回答让小十一呆住,他试探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气道:“骗人!”
阿轻抵在柜台上看着他笑。
“但是表姑娘的占相太奇怪了。”小十一摸了摸下巴,“我竟然占卜不出你的存在!”
“要么是表姑娘你已经嘎了,啊呸呸呸,我这乌鸦嘴!”他说完又跺了跺脚,“......那只能是有境界远超于我的占术师设法抹去了表姑娘在这世间的所有痕迹。这也太厉害了吧!”
在小十一夸张的惊叹声中,阿轻笑盈盈的眼眸凝了凝。
经卦家和神巫家都有占术,她刚被关进圣舟时没想那么多,等后来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才没被占卜到。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可若是这样,那个跟踪者又是怎么找出她的,还在她几次伪装之后?说起来,当初连山穆也是这么追着她进了天地镜。
不是靠卦术,那是靠什么?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阿轻没抓住,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占卜结果,便控灵让小十一忘了这回事。
真宝阁时不时有客人进出。
阿轻瘫在柜台后等木芙她们回来,放空头脑期待方才的灵光一现能再度降临。
不过门口先降临了两个熟人,她眯着眼鬼鬼祟祟探出半个头,看白渊进来后又回头跟乘玉晔说了句什么,然后乘玉晔便离开了。
又是这师徒俩,阿轻不怎么想和他们打照面,溜走的速度却没赶上小十一。
小十一跺着脚冲过来一把掀开门帘,语速飞快:“表姑娘!我得赶紧去趟茅房!很快就回来!劳烦你先看下店!”
“......啊,哎?”
回应她的是着急的脸和合十的双手。
阿轻磨磨蹭蹭回头,见白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已经顺着货架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她便想继续回躺椅里躺着,毕竟,要是她的话,是不太喜欢被人跟着热情推销的。
但腰还没弯下,不远处白渊便拿了个小玩意转过身,目光缓慢在铺子里逡巡一圈后又落回到她身上,然后不紧不慢地晃了晃手。
铺子外传来喧闹的声响,这会儿人们都在街上等着灯市开场,店里只剩他们两个。
气氛莫名变得安静,连同对方注视过来的目光,都变得很有存在感。阿轻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弯弯唇角问他:“客官想看点什么?”
白渊把手上的小玩意放了回去,随意扫视着货架说:“有什么适合赔礼道歉的吗?”
“赔礼道歉呀,有的。”
阿轻指尖敲着脸颊,直接掠过一众精美的玉雕,弯腰从货架最底下抱出一棵水灵灵的翡翠白菜:“喏,客官您算是来对了,这是我们铺子刚到的宝贝,还没来得及上架呐!”
......真的不是压箱底卖不出去的吗?
白渊挑了下眼尾,确信自己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却像是被她听到一般。
“不是卖不出去的哦!”
阿轻用袖子擦了擦白菜,正经道:“咱们铺子里只有不想卖的,没有卖不掉的,看看?”
女子抬起的黑眸明晰,白渊对视一眼后从她手上接过,清声问:“有什么说法么?”
“寓意好呀,白菜白菜,百财百财,多朴实无华的祝福。”阿轻的夸赞十分真心实意,她顿了顿,又添道,“......而且客官你看,这翡翠白菜呢,恰好一头青一头白,象征清白,客官不是要赔礼道歉嘛?”
“砰”的一声,街上放起了烟花爆竹。
璀璨绚丽的光亮倒映在面前那张微微抬起的脸上,又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滚落。
白渊垂眸,视线追随着光点,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如果我不太清白呢?”
低沉的男声钻入耳膜,好像勾起了明明已经被切断的结契,阿轻捏了捏无名指,纳闷地蹙了下眉:“那你还要不要呀?”
“要。”白渊将她给的翡翠白菜收好。
“好嘞,一共三万灵石。”
阿轻眼都不眨的报价刚好被回来的小十一听到,他吓得咳了好几声,搓搓手,一脸震惊地看着走到柜台前的两人。
什么情况??小十一冲阿轻挤眉弄眼。
阿轻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听见身旁青年淡淡地开口。
“我没带那么多灵石,这个可以吗?”
白渊放下一块灵玉,顺着桌面推向阿轻。
阿轻垂眸时,先看到的是男人线条清晰的手,指节瘦削修长,因为常年握剑,又很有力量感,她目光顿了顿,然后才游移到他指尖。
那是一块水红间白的灵玉,被人雕成了花的模样,卷曲的花瓣轻柔舒展,细腻晶莹。
就像当初坐在花池边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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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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