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蓉同江菀之说的的确都是真话，待拉着江菀之见过霞鬃兽，便按照原先说好的带江菀之到了七千两百级石阶下。只是这一次，不只江映蓉一个人，还有一位长老等候多时，见江菀之来了，便从袖中取出一艘小巧玲珑的纸船。然后以笔在空中一引，四面八方的云雾都开始向石阶奔涌而来，原本只是虚虚缭绕在石阶附近的云雾顿时凝实，也不似先前陡峭了，倒像是真成了一条徐徐流转的云海天河。
而后那位长老将纸船随意一掷，小小的纸船轻而易举的云海托举住，金光一闪，顿时化为一舫，长二十尺，广五尺有余，吃“水”尺许，看着能容四五人的样子。单桅矗立，挂软帆一，傍施双橹，稳而不躁。中舱为会客之所，置一小案，围以坐榻。窗棂或雕海棠，或刻万字纹，朱漆为底，黑漆勾边，挂以竹帘，朴素而不失典雅。船首昂扬，彩绘祥云；船尾设一舵楼，悬一小旗，迎风自招。
江映蓉却有些不满，但还是顾忌着些对方长老的身份，不好直接发作，但留在这又怕自己忍不住，只拉着江菀之的手就要一同登船。
那长老却道：“老祖有令，只见一人。”
江映蓉虽将长老的话听了进去，止了步，嘴上却是要与长老为难一番，也不管江菀之阻拦，冷笑一声道：“现在倒是想起搬出老祖来了，也不知老祖在你们心中到底还有什么分量？”
说着也不给长老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念道：
“桅高入云，承日月之辉；帆若秋云，纳四海之风。
船尾微翘，如飞鸿掠水；舷栏回抱，似云虹浮空。
登斯舟也，清风徐来，耳畔但闻橹声欸乃，心与云水俱远。”
“昨日，族中派了艘长二十八丈，广五丈有余，高三层的船，连我都略有耳闻，长老总不该不知道吧？好一个不雕不琢，自见其华，要不是听族中姐妹说，光看这一首小赋，我还以为是何等神仙人物来了，竟只是个凡间国师！你要说这些世俗中人爱讲排场，但难道自家人随和就该如此相待？”转而又对江菀之道：“你也别替他们说话，我早就看不惯了。五百年前就是元清、衍天两位仙尊对太岳江氏也是亲和有加，我江氏何曾沦落到要去奉承那些俗人了？就他那一介凡夫俗子也敢登东极妙严宫，好在有自知之明，今早便知难而退了，只可惜某些人的心意就被这样辜负了。”
那长老早已习惯江映蓉的脾气，耐心解释道：“都是遵从老祖的意思。”
江映蓉冷哼一声，不愿理睬。
江映蓉不知道，可江菀之却从公子晦口中多多少少确认了现在雍朝的国师就是她在白玉京时的师兄桓清玄。目前听来，太岳江氏的老祖也知道此事，但桓清玄为什么要来太岳，又为什么直接离开？苍梧卫氏借走点睛之笔，又借了多久？以及顾峥已经拿到《万兽无疆图》了吗？
还有太岳江氏老祖的那一抹残念，江菀之可以肯定对方一定能认出自己，就是不知能认出几个身份来。
而无论是是江映蓉，还是东极妙严宫外的所有太岳江氏的人都不知道那位理应早已离开的凡人此时正在东极妙严宫内。甚至连江菀之也不曾理解按照桓清玄现在的身份，区区东极妙严宫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需要知会任何人，更不必还要瞒着谁，所以也不曾料到。当然，连太岳江氏老祖都难以理解自己师弟如今的行为。
“今日听你这样一说，我总算明白当年小师妹为何扭捏半天不肯开口了。”那一缕残念经过了太多岁月的熬磨，形象已渐渐模糊，依托着妙严宫中的云雾才能勉强能拼出个人形，从轮廓上看仍有几分威严残存。“同门几个，小师妹果然还是与你最为亲近。”
太岳江氏老祖残念所提起的是江菀之初来乍到白玉京时，无论天尊亲传或是记名的弟子，只要是她见过的都脆生生地以“师兄”或“师姐”相称，乖巧伶俐，甚得众人喜欢。只有在面对这位尚在白玉京修行的太岳江氏老祖时才有些张不开口，后来问了尊号，便只以尊号相称。那时，同门师兄妹几个都笑是他面容严肃吓坏了新来的小师妹，说小师妹见到他比见到师尊还要紧张、恭敬几分。
而今桓清玄将前因后果简明扼要地阐述清楚，一切便明了了。
江菀之既曾是江朔养女，论辈分自当称他一声“伯父”，在白玉京若称他为“师兄”岂不是乱了辈分？
而桓清玄听罢，也只是苦笑一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毕竟要真谈起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那便说来话长了。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留下的残念仍能控制那艘载着江菀之的船行进的速度，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虽只是残念，仍不失当年的精明。天尊将江菀之带到白玉京时只说是“故人之女”，其余一概不谈，因此当时太岳老祖并不知晓这位师妹竟与自己的胞弟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何况，到了白玉京前尘已了，也无人会上赶着去问。因此太岳江氏的老祖顺其自然地认为是江菀之亲口告诉桓清玄的。但他现在知道的，可是苍梧卫氏信誓旦旦地说江菀之就是江朔后人，为此还拉来了青霄元君为证。
要是早知江菀之就是那个后人，他又何必还苍梧卫氏那样一个天大的人情？
至于青霄元君，江氏老祖难免又想到曾经白帝城的那位琴仙，那时都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能想到最后落得一个情深缘浅的结局？而此刻立于他眼前的桓清玄与正在途中的江菀之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白玉京时大家虽都已同门相称，却都知道我与你另外十一个师兄师姐都不过是天尊提前为你择好的护道人而已，早早就派到白玉京外，也只有天尊讲混元道果时才得以回来一趟。但小师妹自来白玉京后，年纪轻轻修得仙躯，天尊也特许她久居白玉京，还赐了‘元清’为号。”
元者为始，无垢则清。
单从赠的尊号而言，五百年前的天尊对这位弟子不仅疼爱有加，甚至寄予厚望。
“小师妹闭关前已修至化真一境。”那抹残念缓缓道，“后来玉京山巅上引得天地异象，想来是已突破至通天境了。”
通天境的修士即使未能得入天外天，也绝不会出现在下界。何况，太岳江氏的老祖未曾挑明，此时他所见到的桓清玄也早已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白玉京少主模样——境界跌落着实严重，甚至说是被人废去修为重修也不过如此了。而那江菀之，早有传信说只是一个筑基圆满的后辈，他又如何能将此与曾经那个天资卓越的师妹联想起来？
“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只有在江氏后人祭祀时才会告知他这位老祖一些零碎的要事，说是玉京山巅上元清仙子以身殉道，感动上苍，反因祸得福成就金仙之身。
桓清玄并没有回答，只嘱托太岳江氏老祖一定要将一物转交给江菀之。
“物归原主，谈何麻烦？”残念变幻出一朵祥云将装着那物的匣子承住，才问道：“你当真不见她一面？”
桓清玄道：“她现在应当并不想见我。”
说完，又想到什么，补充道：“若师兄还念着曾经同门之谊，还请替师弟瞒下此事。”此话方落，平和的语气一转而变，再无半分商量的意思，“若是不念旧情，那我便以少主身份命令你不准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
话音方落，再不给对方多言的机会，径直掐诀离去。
而云海之上船舱内的江菀之，似乎感到外面有一阵莫名熟悉的清风而过，鬼使神差下卷起竹帘，推开窗向外望去。所见之景中不含半分人影，甚至比起五百年前玉京山巅上有过之而无不及，风过无痕，只有船从层层叠云上划过的痕迹，云聚集翻涌，顷刻又恢复如初。
不知又过了多久，船行进的速度渐渐变缓，已是入了在青华长乐界内。这青华长乐界本是青帝所创的一处小天地，独立于世，与外界相隔。江菀之从船往外一望便看见七宝芳骞林，百亿瑞光交融在骞林紫叶间。待船停定，抬眼便可见金阙玉楼，森松罗列，玉阶两侧立有青铜鹤灯，吐纳青霞。登上玉阶，门外并无看守之人，但江菀之一至，那宫殿的门就主动徐徐打开，以迎接这位来客。
进入殿中，穹顶有青铜蟠龙衔着如月般大的夜明珠，映着旁边周天星图灿灿流转。地面青色暖玉嵌着青铜夔纹，十二根青铜盘龙柱上刻太古符文，撑起这一方天地间的混沌清气。而殿中上方，七宝玄台上的九色莲花座正供着那抹残念。
江菀之躬身行礼道：“晚辈江菀之，前来拜见。”
桓清玄的那道令并非单单是仗着身份，而是他有神通天宪，也是天衍学宫中法家流派记载中最高的修行境界。太岳江氏的老祖知道自己这位师弟方才神情严肃，绝非是在与他玩笑，他着抹残念也无力与这先天神通相抗。但他就不明白，师弟口含天宪，为何对小师妹就开不了口？也不清楚这两人如今在闹什么矛盾。
他无法直言，但总有法子能拐着弯让江菀之意识到。
于是江菀之便听上方传来一熟悉声音，带着几分调侃道：“元清，你说我是该称你为师妹呢，还是称你一声侄女儿？”
新一周的保底更新奉上，等本书彻底写完后会考虑再修改润色之类的（要不然一直删删减减一个月也凑不出来一整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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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风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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