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0点25分,卓然吹干头发,重新换上齐整的家居服,倚着木质楼梯扶手踱步回客厅。
为应对失明的不便用电,她购入一台太阳能吹风机,日常都能自食其力。
客厅中央的米色大沙发,有个被严词赶下楼的大型漂亮摆件,正懒洋洋躺在上面。
他枕着双臂,修长双腿勉强伸直,脚后跟与沙发沿齐平。
听到脚步声,弧长眼皮撩向楼梯口,视线下移到她裹着灰色打底裤的膝头。
靠近楼梯扶手的纤细左腿,明显不便吃力。
盛愿起身走过去,伸手扶住她左臂,“涂点药吧。”
“不用。”卓然冷脸抽回手臂,问了下时间,皱眉:“丞墨怎么还没来?”
盛望觑了眼空荡荡的右手,很气人地说:“等会我去他梦里问问。”
“……”
卓然从驼色的宽大针织衫兜里摸出手机,打给丞墨:“今晚还过来吗?”
电话对面:“不不不不不不……”
卓然:“不来了是吧?没事,明天也一样。”
“不好意思!”丞墨大喘一口气,慢吞吞解释,“老大,偶遇修修路,我绕绕绕绕绕道呢。”
……确实挺绕的。
“你大概什么时候到?”卓然又问。
丞墨:“再有22220多分钟吧。”
这是安北河给他支的招。鉴于盛大顶流在上楼专程礼送浴巾后,摘掉了传音器联系不上人,他俩那边唯恐中途过来,会撞见一些大龄单身狗和少儿都不宜的画面,最终决计以静制动。
乍听像借口的托词,被丞墨如此一番饶舌,就连卓然的关注重点也一时半会跑偏了,对此不疑有他。
她挂断电话,摸索着坐回沙发。
盛愿单手插兜,跟在她身后,吊了郎当地挪着宽大步子,最终站定:“真不涂药?”
姑娘白净的俏脸,忽然朝他露出一个恬美灿烂的微笑,“你现在剩余多少电量?”
“……81%。”盛愿的后颈似有一阵阴风飘过,这很不卓然。
姑娘转而眼神一凛:“韩再川,立即启动‘恢复出厂设置’程序。”
啧,这就很卓然了。
盛愿慢悠悠坐回斜对面的位置,敛眸回想了下‘蜜恋男友’的《使用手册》。
拜多年背台词功底所赐,他记忆力相当不错,对此不过小试牛刀:
“好的,已接收到‘恢复出厂设置’指令,准备开始启动程序。”
“请再次确认,是否真的一键恢复出厂设置?程序一旦启动,与你相关的数据记录将全部删除。”
卓然:“确认。”
“好的,现在开始启动程序。”
“程序加载中,请稍后。”
停顿十秒,“恢复出厂设置完毕。”
随后,盛愿模仿着今晚刚从机械箱中出来的情景,重新匀速走到卓然面前。
敛去所有情绪,温润的机械音缓缓响起:“晚上好,我是韩再川。请问怎么称呼?”
卓然冷笑:“你没必要知道了。”
“……”
卓然:“韩再川,请执行“自动关闭程序”指令。”
“……”
之后,盛愿模拟完仿生机器人自动关机的程序,自行走进黑暗的机械箱中。
卓然则继续坐在沙发上等丞墨。
起初,她浓黑的长睫潸然低垂,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偌大客厅里,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在旁边催眠的薰衣草香氛的作用下,她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泪眼汪汪。
打哈欠是会传染的,但盛愿缩在闭仄的机械箱里,没法抬手捂住嘴。
为了不发出动静,他只能泯灭住人性,强行绷紧下颌线。晦涩的难耐,直冲天灵盖。
整个过程像在熬鹰,也说不清到底在熬谁。只能说,出来混,欠的债迟早得还……
好在最后,卓然先睡过去。
盛望难得舒舒服服地一连打上几个哈欠,顿时神清气爽,
等她彻底睡熟后,他摸到机械箱内部的按钮,一键开门。
机械箱本来并不具备这项性能。丞墨唯恐遇到突发状况,害得盛愿关在里面缺氧,很细心地改造一二。
盛愿轻手轻脚走近沙发,试着低声唤了两遍名字,回应他的只有绵长呼吸。
而后他将纤巧的娇躯打横抱起,重新回到二楼卧室大床,盖上天蓝色的鹅绒被,仔细掖好被角。
然后曲腿坐到床边,静静凝望着她沉睡的小脸。
月光如水澄澈,斜斜散落在床头,笼罩住卓然的小半平躺睡姿。
将她漂亮的脸蛋点缀得更精致,唯独在浓密的长睫下投着两汪浓重的暗影,像极了她失明后灰蒙蒙的眸子。
这浓重暗影,在盛愿眼中无限放大。
他上身微微前倾,伸出左手掌心贴在她脸颊上,拇指腹轻轻抚过她眼皮,一遍又一遍。
睡梦中的姑娘,突然嘤咛了声——
盛愿眉心一跳,当即要抽手下楼。
下一秒,她从鹅绒被中伸出左手,径直握住了他的。
然后翻过身,侧脸蹭了蹭他温热宽大的掌心,寻到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酣睡。
盛愿缓缓松口气,任由她握着。
脑海中则忆起她左膝吃力的笨拙步伐,在悄悄上药和唐突姑娘家之间左右摇摆时,软润的唇瓣忽而擦着他掌心,靡靡开阖,酥酥痒痒。不过相比于之前的惊心动魄,这会已不算什么。
盛愿又往前倾身些,终于听清她的喃喃呓语:
“妈,别丢下我……”
与话音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在他拇指指腹。
滚烫灼灼,似带有沉重回响。
盛愿的拇指,随之震动了下。
偌大的卧室瞬时陷入静谧,就连看似缓缓流淌的月光,都悄无声息。
片刻后,盛愿慢条斯理地抬起拇指,动作极轻地用指腹揩去那条湿润的流线。
一道轻软哄诱的歌谣,随后响起:
“……
如果我们终有一天变得很复杂
一定是有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它听我讲话 慢慢长大
形成了不能愈合的伤疤
可能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所以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找自己
星星不会离开月亮
我也不会离开你。”
一首歌唱下来,效果还是有的。
卓然不再做噩梦,眉梢却皱得更紧,“好难听,别唱了。”
“……”
差12分钟夜半11点,安北河和丞墨一前一后进门。
盛愿提前将入户门打开,这会独自懒懒躺在长沙发上,专注回复微信消息。有工作上的,也有Achilles的回复。
上一条,盛愿问:[有无可能在你叔父闭关期间联系到人,白天提的事很急]
Achilles:[据说uncle他在深山里杀猪,那些猪也挺急的]
sy:[……]
这时,安北河低声走近,“她呢?”
盛愿用下巴指了指楼上,“睡了。”
闻言,后来的两人都心神放松不少。
安北河坐到斜对面的沙发上,直勾勾盯着盛愿,“本大仙观你气血红润,面带桃花,此乃大喜之兆啊。”
“人品好呗,没办法。”盛愿继续发消息,眼皮都没抬一下。
“美人在怀,你倒真能忍得住,佩服佩服。”
“不敢当,和你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安北河:“……”
丞墨听得似懂非懂,转而注意力集中到,盛愿嘴角的一滴红油和他脚边垃圾桶的几包“亲嘴烧”包装袋。
顶流居然也偷吃辣条!
丞墨吞咽口水,好吧,他也想吃了。
*
第二天上午,盛愿出席新剧《百舸争流》开机仪式,暂停“蜜恋”广告拍摄。
中途突发情况,发布会直到下午3点结束,距离颁奖典礼的候场时间只剩2个半小时。
为让盛愿能稍作小憩,安北河将准备工作定在颁奖典礼附近的悦来大酒店。
酒店套房
御用化妆师林小宅,边为盛愿扑粉定妆,边欣赏着化妆镜中骨感冷傲的盛世美颜,两眼深深陶醉。
虽然这些年阅脸无数,唯独这个男人,让她见一次恨不得扑倒一次。当然,她也就敢在心里咪西咪西……
见他只挑捡两块鳗鱼寿司当午饭裹腹,她心痛难忍:“为了颁奖典礼,盛哥这么遭罪,我今天一定要让你帅得无与伦比,魅力光芒四射!”
说着,林小宅从化妆包夹层掏出一款巴掌大的树冠形状翡绿香水,朝上空喷了三下。
整个房间瞬时弥散一股空谷幽兰的沁冷香意,让人仿若置身广袤的青山绿林之境。
“哇,好好闻!”
苏渔翕合着小狗鼻子qiu咪咪凑近,蹭着多闻好几下,“宅姐,哪里有卖这款香水?我这就去下单!”
“这是法国香氛大师Rowland先生的收官之作,全球仅有3瓶,你买不到的。”
林小宅很宝贝地将香水瓶塞回化妆包,“此乃我林小宅的镇宅之宝,今天但凡换成别的艺人,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用。”
“好的吧。”苏渔羡慕地扁扁嘴。
盛愿正忙于回微信消息,头也不抬地道谢:“回头我让北河给你加鸡腿。”
“加鸡腿未免寒酸了些。”安北河恰是闻香而来,听到两个姑娘的对话,笑着站定在林小宅面前,“汤臣一品的江景房如何?”
林小宅吓傻眼,“黄浦江边均价过亿的汤、汤臣一品?许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呢吧?”
安北河:“当然有条件,你那瓶香水得送给小渔。”
苏.当事人.渔,眨巴眨巴眼,急吼吼一把拦腰薅住这个败家子,“哥,你要是实在钱多没处花,就把汤臣一品送我吧!”
实在钱多没处花的安北河:“……”
眼看肥鸭飞走的林小宅:“……”
盛愿赏脸瞥他们一眼,“啧。”
惊觉气氛不对,苏渔讪讪松开她哥,无辜地对对手指,“那啥,我去给卓姐打个电话,问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哈。”
说着脚底抹油,麻溜小跑到外间客厅,小小声询问:“卓姐,昨晚的通话记录,你有帮我删了吧?”
卓然这会一个人在餐厅喝冰可乐吃自热小火锅,心情正好,明知故问地逗她:“哪一段?”
苏渔羞红脸:“就、就面霜那段。”
“面霜怎么了?”卓然吸溜完一根火锅粉,慢悠悠回道:“挺好用的,感谢推荐。”
“不是!我当时不是说,”小姑娘越发羞答答,声如蚊呐:“不是说涂全身什么的嘛……”
卓然无声压下嘴角,终于放过她,“早删了,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苏渔仿佛劫后余生般,连连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安北河贴着门框站在里间房内,一字不落听完。与化作镜中的盛愿四目相对,两人心知肚明地默默别开视线,颇为无奈地摇头失笑。
这时,苏渔在外间又很抱歉地惊讶道:“啊?需要一键恢复出厂设置呀,那我岂不是耽误你测试进度了嘛。”
“哦,重点测试持久性就不用太看测试记录了。”她鹦鹉学舌地笨拙理解着,小脑瓜忽然灵机一闪:“那我老公他厉害不?”
“持久性”三个字一出,屋内两个男人,条件反射地同时竖起耳朵。
外间的苏渔毫无察觉,倍感惋惜地念叨一句:“就只是凑合呀,那他真是弱爆了。”
弱爆了——
弱爆了——
弱爆了——
幽静典雅的酒店套房内,似响起扎心的震震回响,杀人不见血。
“咔嚓——”
化妆桌上的一整包棉签,被中刀的某人拦腰折断。
“噗……”
安北河以拳抵唇,憋出内伤。
他心说,卓大佬三个字真不是吹的,这隔空而来的杀伤力简直不要太强——伤敌一千,还TMD殃及无辜八百!
对上盛愿凉飕飕的刀人视线,安北河礼貌性轻咳一声,又抑制不住地笑场:“兄弟,这种你给报工伤吗?”
盛愿眼眸轻眯,“成啊,我这就去跟苏小渔好好算算帐。”
安北河:“……”
林小宅从洗手间涮完化妆刷,一出来就莫名冷得打颤。她心里嘀咕着,这酒店的采暖设施不行啊,回头得投诉他们!
整个下午,酒店这边一切进展顺利。林小宅手脚麻利地化妆完毕,还为盛愿争取到45分钟补觉时间。
哪知,丞墨那边出事了!
确切地说,是卓然。
晚上要出席颁奖典礼,原定今天测试取消。没想到她临时改变注意,要在下午提前测试“爱豆小奶狗”人设,说是顺便让机器人给她化妆。
此消息一出,除了苏渔,所有人都被打个措手不及!
*
丞墨最先联系顾燕京,奈何他助手说院长处于手术进行中,不便联系。
于是丞墨紧急开启“4个男人一台戏”的群通话,语音“叮叮叮”一连十几声后,对面终于有人接通了。
是安北河,“有情况?长话短说。”
他看了眼床上正在浅眠的盛愿,和坐在沙发上关注微博热帖的苏渔,自己独自转到酒店楼道的拐角,压低声音询问。
丞墨简短转述卓然的计划。
安北河皱眉,“你没跟她说,小渔等会去帮她化妆?”
丞墨:“我说说说说过了,可她觉觉觉觉得苏渔最近辛苦,不不不想麻烦她,要自自自己打车去颁奖现场。”
安北河眉心蹙得越来越近,他轻叹口气:“恕我冒昧,你还是微信打字吧。”
“……”
之后,丞墨在微信群化身180迈速的码字小能手,疯狂输出,一雪前耻:
[见卓老大不想麻烦苏渔,我只能说自己今天忙,顾医生也在手术,没时间运送机器人过去。]
[结果她说可以来公司,让我悄悄接她上楼就成。]
[然后,我就想借着请教问题拖延一下,让她没时间测试。]
[但卓老大不好糊弄啊!直接问我是不是机器人出故障了。]
[你是没听见,她当时平淡的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我当时一紧张,就答应等会给她送过去……]
安北河:[……]
丞墨是金:[那现在该怎么办?]
安北河:[再有1个小时盛愿就得去候场了,你问我我问谁]
丞墨是金:[什么意思?就这么晾着卓老大不管?]
安北河烦躁地斟酌片刻,[我让小渔现在就赶过去,应该也能拖住卓然]
丞墨是金:[应该?卓老大已经起疑了,你让小渔拿什么拖住她?]
安北河:[那你想怎么办?让盛愿临时放鸽子去给她演机器人,让亿万粉丝观众都看着他耍大牌?!]
这样的负面结果,并非丞墨所愿。
群里有一瞬的死寂,形势僵持不下。
忽然这时,盛愿上线了,[@安北河,你算一下时间]
安北河咒骂一句,飞快打字:[不用算,这时长都不够酒店往返茗景庄园的]
情急之下,他道出一直以来的疑问:[要不直接跟卓然说吧。以她的性格,真会这么脆弱吗?]
[留人到五更:没有人生来就内心强大。一个人越成熟,说明她遭遇越多。]
顾燕京刚从手术室出来,口罩都没摘,匆忙加入群聊:[能看得出来,你把小渔保护得很好。可卓然也就比小渔大3岁而矣]
聊聊几字,刺得盛愿眼眶酸涨。
以至于编辑一半的文字,停滞不前。
紧接着,安北河问出他的心声:[所以,卓然之前经历过什么]
盛愿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呼吸加重。
[留人到五更:@安北河,上次不是你说“朋友的**,我们没有发言权吗?”]
安北河:[……]
[留人到五更:但作为医生兼朋友,我可以友情提示你们]
[留人到五更:凡是一个突然失明的人,都会对黑暗对黑夜表现出深深的恐慌]
丞墨是金:[哎?对哦!]
丞墨是金:[别说是失明的人,就算平常人受白天黑夜地磁场变化的影响,在夜间情绪都会变脆弱]
丞墨是金:[卓老大这点确实奇怪]
——她很平静,平静得过头了。
盛愿不自觉握紧手机,指尖在颤。
丞墨是金:[不好!]
丞墨是金:[卓老大又给我打电话啦!我该怎么会?]
sy:[半小时,你就说堵车了]
几乎同一时刻,盛愿夺门而出。
安北河闻讯从楼道转角追上来,死死拽住他胳膊,严肃警告:“这次颁奖典礼,几位名导都会到场。今天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盛愿直接拿出六亲不认的态度:“那是你的工作范畴。”
安北河瞳孔微缩,“盛愿,你TMD给我清醒一点!”
盛愿:“今天要是换成苏渔呢?”
没有声嘶力竭的大吵大吼,甚至这句话的声量轻如羽毛,可它的含义重于泰山。
将心比心,安北河所有理由充分的逼迫,都戛然而止。
幽长深邃的酒店楼道,有几秒钟气压低得吓人。
一颗小蘑菇头从门内探身出来,古灵精怪晃悠着手机,笑嘻嘻:“我要开始拍咯……你俩要是再吵,我就把这份惊天黑料卖给狗仔,然后拿钱去买汤臣一品。”
安北河一秒破功:“臭丫头,没你的事。”
他松开盛愿,抬手将那颗蘑菇头按回门内,而后低声通知:“我去跟举办方问问,能否调换出场顺序。救不救得了你的狗命,全看天意。”
明星每次在晚会的出场顺序,都与咖位息息相关。盛愿本就咖位高出场靠后,再往后调基本就是压轴出场。
到时候会得罪什么样的业内存在,可想而知。这份后果,北愿工作室担不起,酷潮TV的举办方也担不起,其中协调的难度将只高不低。
盛愿不是不懂安北河的难做,拍了拍他肩膀,“谢了,兄弟。”
说完,还是头也不回地乘电梯下楼。
同时争分夺秒地在群里沟通:“特制的西装在我那。那个变声器,昨晚你放哪了?”
丞墨是金:[在公司]
丞墨是金:我马上送过去,应该来得及]
盛愿:“别墅门口碰面。”
丞墨也开始语音带风,“好好的。”
顾燕京听完语音,靠到手术室门口的墙壁上,终于松了口气:“别急别急,你俩路上开车千万注意安全,我来想办法稳一稳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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