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后门槐树的阴影，祝楽郇靠在树干上，手指不停地绞着书包带。放学铃声已经响了二十分钟，校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盯着地面上的蚂蚁队伍，看它们搬运着一块比身体还大的面包屑。
“等很久了？”
祝楽郇猛地抬头。肆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逆着夕阳，轮廓镀着一层金边。他摇摇头，喉咙突然干涩得说不出话。
肆煜转身就走，祝楽郇小跑着跟上。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栋高级公寓楼下。电梯里，肆煜按下顶层的按钮，金属墙壁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瑟缩如草。
“我爸今天不在。”肆煜突然说，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祝楽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点了点头。自从上次之后，他已经来过肆煜家三次，每次都是不同的伤痕，每次都是同样的程序——消毒、包扎、偶尔一个不带任何承诺的拥抱。但他从未见过肆煜的父亲，只有餐桌上孤零零的一副餐具暗示着这个家的另一位主人。
公寓里一如既往地整洁冰冷。肆煜把书包扔在沙发上，解开领带。“饿吗？”
祝楽郇摇摇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带了换洗衣物。”他从书包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T恤和短裤，那是他仅有的没有破洞的衣服。
肆煜扫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去洗澡吧。”
浴室里，祝楽郇脱掉校服，镜子里映出他遍布淤青的身体。最新的一片在右肋，是今早父亲用皮带抽的，因为他把牛奶洒在了地板上。热水冲刷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莫名感到安心。这些伤痕是他来到这里的通行证，是肆煜愿意多看他一眼的理由。
洗完后，他换上干净衣服，犹豫着是否该直接去客厅。上次他擅自打开医药箱时，肆煜明显不悦。正踌躇间，门被敲响了。
“出来。”肆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客厅里，肆煜已经准备好了医药箱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祝楽郇认出那是热可可，上次他喝过后偷偷记下了品牌。
“哪里？”肆煜问，手指轻轻敲击碘伏瓶盖。
祝楽郇慢慢卷起T恤下摆，露出肋侧的伤痕。皮带扣留下的印记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肆煜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秒。他戴上一次性手套，蘸取药水的棉签悬在伤口上方。“怎么弄的？”
“牛奶...洒了。”祝楽郇盯着茶几上的木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躲闪。
肆煜的手很稳，但力道比往常重了些。消毒液渗入伤口的刺痛让祝楽郇倒吸一口冷气，手指不自觉地抓紧沙发边缘。
“疼？”肆煜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祝楽郇读不懂的情绪。
“还...还好。”
肆煜突然加重了力道，棉签狠狠压在最深的伤口上。祝楽郇疼得弓起背，眼泪瞬间涌出，但他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为什么不叫出来？”肆煜凑近他耳边问，呼吸喷在耳廓上，“这里只有我。”
祝楽郇摇头，眼泪滴在膝盖上。肆煜的手终于放轻，转而用指腹轻轻抚过伤痕周围的皮肤，那种近乎温柔的触感让祝楽郇浑身战栗。
“你真奇怪，”肆煜低声说，“明明这么脆弱，却又能忍这么多。”
祝楽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肆煜的指尖沿着伤痕游走，像是在阅读某种盲文。他的目光专注得可怕，仿佛祝楽郇的伤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
“还有吗？”肆煜问。
祝楽郇犹豫了一下，慢慢卷起左袖。小臂内侧有几道新鲜的划痕，是他昨晚用美工刀留下的。这不是父亲的杰作，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需要新的理由来见肆煜。
肆煜的眼神变了。他抓住祝楽郇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谁干的？”
祝楽郇移开视线。“...我自己。”
空气凝固了几秒。肆煜突然笑了，那笑声让祝楽郇后背发凉。“为了见我？”
被看穿心思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祝楽郇想抽回手，但肆煜握得更紧了。
“回答我。”肆煜命令道。
祝楽郇的喉咙发紧，只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肆煜松开他，转身走向书架。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他翻开某一页，里面夹着几张照片——全是伤痕的特写，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渗着血。
“我收集的，”肆煜说，手指轻抚过照片，“你的。”
祝楽郇瞪大了眼睛。那些都是肆煜为他处理过的伤口，但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拍了照。一种被侵犯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为此感到一丝隐秘的喜悦——有人如此关注他，即使是他的伤痛。
“为什么...?”他的声音细如蚊呐。
肆煜把照片放回去，合上书。“因为它们很美。”他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在评论天气，“像你一样。”
祝楽郇的心脏狂跳起来。从来没有人用“美”来形容过他。他是透明的，是可有可无的，是父母眼中的累赘，同学眼中的怪胎。但在肆煜眼里，他似乎成了什么特别的存在。
肆煜重新拿起棉签，动作轻柔地为他的划痕消毒。“下次，”他说，“让我来做。”
祝楽郇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
“如果你想要伤痕，”肆煜直视他的眼睛，“让我来给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祝楽郇的胸腔。他应该害怕，应该拒绝，但某种更黑暗的东西在他体内苏醒——一种渴望被占有、被标记的冲动。
“...好。”他听见自己说。
肆煜满意地笑了。他放下棉签，突然倾身向前，嘴唇几乎贴上祝楽郇的耳垂。“乖孩子。”
这个称呼让祝楽郇浑身颤抖。肆煜的气息包围着他，雪松和薄荷的味道混入他的每一次呼吸。当肆煜的手抚上他的后颈时，他不由自主地靠向那个触碰，像植物趋光。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肆煜低声问，手指穿过祝楽郇半干的头发。
祝楽郇摇头，不敢说话，害怕打破这一刻的魔咒。
“因为你看起来随时会消失，”肆煜的拇指擦过他的颧骨，“像一缕烟，我总想抓住看看。”
这个比喻让祝楽郇眼眶发热。他确实常常幻想自己会突然消失，像晨露一样蒸发，不留痕迹。但肆煜看到了，还想抓住他。
肆煜的手滑到他的下巴，轻轻抬起。“看着我。”
祝楽郇抬眼，撞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肆煜的脸在眼前放大，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在唇上——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肆煜猛地退开，眉头紧锁。他大步走向门口，通过猫眼看了一眼，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躲起来。”他回头对祝楽郇说，声音冷得像冰，“现在。”
祝楽郇慌乱地站起来，不知道该去哪里。肆煜指了指卧室，他立刻跑过去，轻轻关上门，只留一条缝隙。
他听见肆煜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熟悉的男声——李成。
“学长，我路过看到你家灯亮着...”李成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关于那个物理竞赛的事...”
“说重点。”肆煜打断他。
“好吧，其实...”李成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看到你和祝楽郇一起走了。你们...什么关系啊？”
祝楽郇的心跳几乎停止。他透过门缝看到肆煜的背影僵了一瞬。
“与你无关。”肆煜说。
“就是好奇嘛，”李成笑了，那笑声让祝楽郇胃部绞痛，“学校里都在传，说祝楽郇是你的...你知道，那种...”
下一秒，李成的笑声变成了痛呼。祝楽郇看见肆煜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
“听着，”肆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个字都像刀锋，“如果你敢动他，或者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会让你后悔出生。明白吗？”
李成惊恐地点头。肆煜松开他，冷冷地说：“滚。”
门关上后，公寓陷入死寂。祝楽郇慢慢走出卧室，看见肆煜站在窗前，背影紧绷。
“他...他会说出去吗？”祝楽郇小声问。
肆煜转过身，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不重要。”
但祝楽郇知道这很重要。如果学校里的人发现他们的事...他不敢想象后果。
“过来。”肆煜命令道。
祝楽郇走过去，在距离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肆煜突然伸手把他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你是我的，”肆煜在他耳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祝楽郇从未听过的占有欲，“记住了吗？”
祝楽郇在他怀里点头，脸颊贴着肆煜的胸膛，听着对方同样急促的心跳。这个拥抱与以往不同，更加迫切，更加危险，却也更加真实。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祝楽郇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充满占有欲的拥抱里。明天会发生什么，李成会做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此刻，在肆煜的臂弯里，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确实存在着，被需要着，被标记着。
即使这种存在是疼痛的，他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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