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粉丝答谢会当天，随江都沉迷科技不可自拔。
凌晨6：12，随江已经按熄光脑2746次，录制了不下百句却都没发出，他无时无刻不想知道孤月的心情，想知道发生在孤月身上的事情，但他们约定好的：
【晚安】是当天最后一条消息，新的聊天开始要等孤月发送消息。
随江已经记住这个规则了。
一开始，随江还生气：为什么不是我决定什么时候不说，什么时候能说？为什么不是我制定规则？
因为他觉得孤月比她还像一个被科技遗忘的海洋兽人。所以，理应他来做决定才对。但他很快发现孤月不会遵守他的规则，而他也没有改变现状的筹码。
随江能决定的只有“等”还是“不等”，“期待着等”还是“生气着等”。
随江攥着光脑蜷在水里，连刚睁开眼就清点宝贝的习惯也顾不上。他在等好的东西，他应该高兴的，可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觉得难受。
明明这么先进的科技，等着却比数着时间等还要难受。
随江心想，也许是因为我终于听得懂孤月说话，也就明白她比自己以前知道的还要温柔，还要好。
恍惚间，随江想起父亲说过的沙漠，想起船上旅客掉落的那个苹果。
孤月的温柔被一层残忍包裹，就像沙漠里一颗被关进诺大笼子的奶黄苹果。从缝隙能看见苹果那让人流口水的色泽，闻见苹果持久的淡香。
越闻越饿，越看越渴。
随江想要摇晃笼子，却担心把苹果颠坏，害怕孤月再也不放苹果。于是只能等，等苹果自己从笼子里出来，再找机会舔上一口。
“苹果。”
随江呢喃，脸颊贴近光脑，恨不得钻进去。
7：00的闹钟响起，孤月面无表情打开光脑，很好，是干干净净的聊天框，她松了一口气。
洗漱完，喝了半管营养液，孤月突然皱眉。
“换配方了？”
不情不愿仰头把手里剩下的半管塞进肚子，从星网上下单两款达人推荐的营养液，训练。
9：05，孤月出门，邻居的门口仍然是昨天就堆放在那儿的垃圾。
哪怕是老旧，低科技水平的城市边缘，清扫机器人也几乎是人手必备，况且垃圾袋里飘出的烂肉味儿很浓，说明这户人家的消费实力还可以。
啧。
孤月克制着“一脚踢飞”的冲动，盘算着带哪些东西搬走。
9：52，随江等在靠近门口的水墙，发现进来的都不是孤月，他已经控制不住要摇晃笼子，要惩罚那只让人痛苦的苹果！
他一鼓作气举起胳膊瞪一眼光脑，接着调出孤月的联系方式。
随江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破坏规则会不会惹孤月不快的惶恐，“早上好？”
身前的玻璃被敲响，随江板着脸抬头，鱼尾却不由自主摆动。他已经想好生气多久，要怎么哄才好，玻璃前的两个却都不是他的坏心眼儿苹果。
昆托紧张不已，好在随江没有对茜珞黛有什么攻击性的反应，反而像这儿压根没人一样游到另一边儿。
至于茜珞黛，她轻而易举接受了随江的忽视。甚至在看见随江对卡点到的孤月摇尾、追随时，露出了然的微笑。
“你让她来的？”她随口问身侧的昆托。
不过显然她不在意昆托的回答，甚至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很好。”
9：59，昆托再次确认安保已就位，10：00迎宾结束，大门关闭。接着，女低音绵绵，吟唱着相遇的美好。
孤月看也不看台面上的酒水甜点，她找到个没人的角落，吃着自己带来的肉干。
昆托第三次路过看孤月身前的背包越来越瘪，低声提醒，“别吃太多，别吃太多，待会儿就上肉食了，你自己的能带走。”
好像他不是这家餐厅的老板，而是个带亲戚蹭饭吃的小老头。
孤月点头。
转头又塞了个牛肉点心到嘴里，她最近胃口不小，而且吃不够就犯困。明明蛇血兽人已经不需要冬化……
身后，随江像个文明时代的水鬼，如影随形，用光脑喋喋不休。
【我睡，你睡？】
不知道是问她睡没睡还是想不想睡，孤月对着水墙画了个圈，“别乱跑，我睡一会儿。”
角落，演唱者已经变成一位容貌雍容的金发女士吟唱对爱人的防备、被背叛的悲伤，让人身临其境。
周围的男人遥遥望去，自诩风流地点评几句，就转头向同伴炫耀自己对音乐技巧的见识，对曲目的涉猎，又接着讨论他们中几位此行的最大目的——
那位富有，神秘，寡居的夫人茜珞黛。
倒是昆托叫来帮忙的远亲看见女人身上那件用骨螺腺体分泌的紫色粘液做染料，耗费不少时间精力制作而成的稀罕物。
他抢在真正的侍者之前，殷切地递上饮品。
接过有着浮雕花朵手柄的玻璃杯，女人看着杯子里橙子果冻打底，气泡水做配，蝶豆花染色过的极少量致幻剂封顶，宛若一朵张开的紫色睡莲。
不错。
“你可以问昆托要两倍报酬。”
保险起见，昆托的远亲谨慎地询问了女人的名字。
女人讶异这个不太机灵，但还是笑着回复了这个着急的年轻人，“茜珞黛。你很谨慎，一定会有远大前程。”
如果你还有机会的话。
被放上清洗台时，那朵睡莲完好无所，就连浮雕手柄和杯体的荆棘蚀刻花纹被布料包裹，擦拭得一干二净。
对于大厅无数角落中的一个所发生的故事，随江毫不在意，他正一眼不眨得贴着玻璃往外看。
孤月坐在角落里靠背上有着化石般的螺状，那个小小的米白色单人沙发。
沙发严格按照已分化兽人人体尺寸设计，体型偏小的孤月坐着却有点为难。她没办法自然曲肘同时搭上左右两侧的扶手，甚至穿着五厘米厚的平底鞋，才勉强不悬空。
随江的眼神在孤月和边上靠背和坐垫像开口蚌贝的那个座椅游离。
他清楚孤月不是他可以随便从蚌壳抠出来顺着心意摆弄放置的珍珠，但他的手就是发痒，然后是胳膊痒，接着哪哪都不自在。
他越想忍那个念头，越不自在。
随江手足无措的时候，有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找一个真正的贝壳，把苹果藏起来……”
随江在那个人眼里看见贪婪、得意、残忍，他想发火，但挡住他视线的明明是玻璃上、随江自己的脸。
水墙里外都干干净净，指纹，灰尘，连夹缝里藏着的球状水藻都不见踪影。足够来人将稀缺，神秘的半白化人鱼还是未分化体，看的清楚。
连眼底的执拗，疯狂，都不能破坏他身上原始的美感半分。
前知名撰稿人萝萨的助理不受控地面露痴迷，“他可真美，连不高兴都那么漂亮。”
萝萨瞥了一眼随江的背影，很快垂眸饮用左手的低幻鸡尾酒。
别多嘴。
看着助理那张年轻、单纯、容易动摇的傻脸，她后背紧绷，用粉橙渐变的酒精堵住自己的嘴。
随江远了，年轻的助理端着草莓蛋糕问，“这个好喝吗？”眼里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萝萨摇头。
助理不死心，“不应该啊，明明闻着很甜，看着也很漂亮。”
萝萨眼里助理出现轻轻的重影，她笑，“带草莓香的毒药也是草莓？”助理护住手里的草莓蛋糕撇嘴，不好喝就不好喝，说草莓干什么。
毒药就是毒药。
萝萨做这行很久，久到有人把她弄下去，久到一听见要未分化人鱼首次用翻译设备连线粉丝，她就知道那只人鱼要倒霉。
哪怕未分化保严禁伤害打骂未分化兽人，但吃苦头的方式数不胜数。
萝萨不信意识到这点的只有她一个，但整个大厅里哪个不是笑着？
萝萨笑不出来，可是向来爱踩她一脚的死对头不知道是爱惜羽毛还是瞧不上了，竟然没把这么好的“机会”拿走。
这是机会。
不管谋划者要得到什么，萝萨都会化身狂犬咬中猎物，毫不留情。就为了得到一块带着肥肉的骨头……那是向上的投名状，亦是一笔相当可观、足够说服良心的回报。
萝萨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真坐在这儿了，她却想起来自己有过饿得要死的时候，那时候她想过卖什么也没想过用笔锋对准一个未分化的孩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借由酒精带来的不适，萝萨用手覆眼。
无数受害者家属用沾满鲜血或是眼泪的双手捂住脸颊，说“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那个受到伤害的人对那双手的主人而言非常重要，因此伤害远不止发一次，第一次在受害者，第二次在那双手的主人，然后在想起来的每一次。
珍视她人，是一种文明。
没人为他心疼、为她拼命，仍要坚守那种文明。
萝萨抬起手肘，这才惊觉从10：00开始，她的光脑就再也没有亮起。
【砰】
【砰】
【砰】
有人出声安慰，“没事，没事，这是最优级的玻璃，不会……”
【咔嚓】
惊叫和砸门声此起彼伏，又渐渐变成越来越亢奋的欢呼，玻璃被击打的声音越来越重。
【砰】
【砰】
【砰】
萝萨分不清到底是撞击玻璃的声音还是她自己的心要跳出来，她的嘴角上扬，不受控地想要尖叫。
她清楚，要倒霉的不止是那只人鱼。
睁眼欠字好刺激哈哈哈哈哈哈[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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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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