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叶,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温柔地铺洒在床上。
季知砚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
手机是振动模式,一直嗡嗡响,他没去看,保持平躺,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酒量不行,但喝醉后不会断片,大致能记得发生了什么。
于是昨晚上的记忆纷纷涌入他的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慢慢放着,最后定格在他吐在贺杉车上的那一幕。
很好。
他这辈子没出过几次糗事,昨天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不仅丢了个大的,还偏巧丢到了贺杉身上。
只记得贺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脸冲下砸地上,但贺杉似乎很排斥这样的接触——
胃吐空后他浑身乏力,睁不开眼,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手臂肌肉是紧绷的,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和他的直接接触。
之后他隐约记得贺杉把他弄上了车,后面的事任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个房间干净整洁,风格简约,面积挺大却没放多少家具,只有一张原木风的大床,旁边陈设着书柜衣柜,还有一个床头柜。
他不确定贺杉是不是把自己丢到了酒店。
衣服没换,还是昨晚那身,胸前的红酒渍已经干了,床头柜上放了碗,里面没水,贺杉不见踪影。
他默默拉起被子捂住脸,试图说服自己发扬一下鸵鸟精神,假装没有发生那件糗事,假装自己一会儿不用面对贺杉。
但在门外传来叩门声时,他就知道,这不可能。
车得赔,房钱得付,至于人......
四年不见,总得说些什么吧?
他掀开被子下床,迫使自己冷静,一把拉开门。
贺杉站在门前,手上端了碗南瓜粥,进门径直走到他身边,把粥递给他:“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无论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声音沉稳有力,语气带着温柔的劝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他心下一酸,抬头看向贺杉的脸,却愣住了。
时隔四年,贺杉模样身形没变,依旧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姿挺拔如松,五官力挺,眉眼深邃,是根正苗红的长相,气质却与以前大相径庭。
以前的贺杉,看人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中和掉了刚劲长相带来的凶狠感,狭长的双眼微扬,那双眼睛看向你时,会让你觉得,哇,这个人好认真地在听你说话。
但现在贺杉看向他时,眼底没有任何笑意,神色冷漠,凌厉的五官像是在说,他不耐烦了。
他从没在贺杉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但如果贺杉真的不想再见他,他也决不上赶着犯贱,硬演什么深情戏码。
都是成年人了,情爱一类的东西,说着放不下,实际上过几年也就淡了。
他直视贺杉,不回避贺杉冰冷的眼神:“谢谢你的照顾,车的清洁费是多少?我会赔。”
贺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眼睛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以前的季知砚习惯性将软肋暴露在对方面前,翻开肚皮在对方面前撒娇,如今这样明显不怎么和睦愉悦的场景下,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表现得从容一点。
他轻轻笑了笑。
明大的人都说他是什么天之骄子,高岭之花,只有他知道,他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唯一一次动心,喜欢的火苗还没窜出去,就被心上人掐了个干干净净。
“你好像很不开心。”贺杉看他笑得勉强,皱了皱眉,显得更凶,只有语气温柔,“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明知故问?
贺杉什么时候学坏了,会跟他玩这套了?
他漫不经心嗤笑一声,伸手拽了拽贺杉的领带——
贺杉今天穿了身很正式的西装,裁剪得体,熨帖有致,配上一八五六的身高很有压迫感,但被他这么轻轻一拽,贺杉居然配合地向前走了两步,乖顺地来到他面前,垂下眼睛注视他。
“我为什么不开心,你不知道?”他不饶人,盯着贺杉看。
贺杉的眼睛是墨黑色,很有野性,但也许是视角原因,此刻的贺杉听了他的话,略显迷茫。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哦,那来说说你吧。”他放轻手上的力道,以免将贺杉拽疼,慢悠悠坐在床上,杏眼微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为什么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好像我们从没见过?
贺杉终于把直勾勾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冒犯到你了,对不起。"
他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居高临下俯视着贺杉不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
贺杉终于肯说实话:“你很眼熟。”
他愣了好半天,松开拽着对方领带的手,不敢置信地又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
确实是贺杉没错,那双眼睛即使再怎么变,底色还是温柔的,是他没能从落差里醒悟过来,先入为主,觉得对方仍应该用宠溺的眼神看他。
但贺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记得他了?
“昨晚我怕你胃痛,试着喂了你一些粥,但是你都吐出来了,估计是实在难受,”贺杉再次端起那碗粥递给他,“现在趁热把粥喝了,喝完粥再吃药。”
那碗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是熟悉的南瓜粥。
他之前挑食不爱吃饭,尤其是粥这种味道寡淡的食物,但那年夏天实在很热,他胃口不好,更不愿意吃干饭,贺贺杉尝试了很多粥做给他吃,最后他只能接受南瓜粥。
南瓜很甜,能给粥增味,口感平滑,他很喜欢。
只不过后来他再也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南瓜粥。
他端起粥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
还是熟悉的味道。
贺杉狭长的眼弯起来很好看,他扯了扯嘴角笑,下意识伸手想去揉对方的脑袋,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
贺杉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包药,递给他,他接过一看,是包胃药,牌子还是他常吃的那种,药效亲和缓慢,对身体没什么副作用。
“家里的热水应该烧好了,我去看看。”贺杉说完就匆匆离开。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思考着贺杉说的话。
家?
贺杉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椿市,是否换了工作,他不知道,眼下他们的关系显然不适合问这种略显唐突的问题。
但“家”这个字还是勾起了他的深思,毕竟之前他是那么真切地渴望着能和贺杉有一个“家”。
现在贺杉有家了,但是没有他的痕迹,他坐在这里,明显只是个外人。
他眼神黯淡下来。
贺杉导游的身份就注定他会遇见许多人,停留三天、七天或者更久一点,这段时间对游客来说可能是一年或几年内最特别的时光,会被一辈子铭记,但对于贺杉来讲,不是这样。
这只是他的工作,所有景点都是他从小待惯了的地方,接待的所有人也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几天换一批几天换一批,名字和脸都不需要记得。
他特殊一点,和贺杉待了三个月。
但也只是特殊一点而已,他依旧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三个月一过,这段缘分就断了。
他早该知道的,这段感情注定不公平,香格里拉的风景会和贺杉的脸一起,永远印在他脑海里,永远鲜活,但他的脸会湮没在贺杉的记忆中,一点点褪色。
直到被完全遗忘,被大脑自动处理成模糊的马赛克,被丢进贴有“不重要”标签的记忆仓。
贺杉接完水回来,体贴细致地为他冲泡好,甚至还给他拿了包糖。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放在床头柜,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贺杉把药递给他,他一口喝下。
随后贺杉垂了垂眼睛,茫然地问:“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接过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自嘲地笑:“季知砚。”
贺杉认真点头,神情专注地好像在记一件珍宝的名字,他哂笑一声,又接着说:“记不住就算了。”
贺杉说:“很好听的名字,能记住的。”
他敷衍地笑笑,熟练地剥开糖纸说:“记住了也会忘记。”
贺杉愣了愣,没等贺杉回答,他就站起来走向门口:“很感谢你的照顾,不过我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路过桌面时他摸了摸兜的现金,将它们全部放在了贺杉的桌面上,步履平静,最后轻轻关上门。
属于贺杉的气息彻底消失,他靠在走廊的墙上,像条濒死的鱼一大口喘着气,他刚才几乎是逃离了贺杉的家,走时甚至没看清贺杉房间的布局,也没能看清,房间内有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手机还在频繁振动着,他现在才想起今上午还有课,估计是江皓远他们发来的消息。
点开一看,果然。
【YOH:砚儿啊,你去哪了?昨晚我们喝高了没回寝室,一伙人去开了几间房,才想起来你回去的那个点寝室已经关门了,你还好吧?”】
【YOH:被哪个黄花闺女拐走了吗?】
【YOH:要不要从外面给你带点早饭?】
这些都是凌晨四五点的消息。
十点的时候,江皓远又发了一条。
【YOH:今天有节徐总的课,点名你不在,我帮你请假说你身体不舒服了,一会儿千万别来了啊。】
他转了转手机,回复好的。
江皓远又弹了几条消息,他没看,望向走廊下面。
脑子里蓦然闪过的,是贺杉家里插着的格桑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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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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