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襄王爵位的仪式,设在宫中专司礼仪的礼周殿内,过程庄重而简约。
核心环节便是由当今圣上,在礼部尚书、太常寺卿以及四位世袭罔替的国公共同见证下,将那一方象征着襄王权柄与责任的青玉螭钮大印,亲手赐予谢倾。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桃初听着谢倾为她讲解流程,不禁好奇,“为何需要四位国公的见证?是哪四位国公?”
“是随高祖开国、立下赫赫功勋的四位国公,他们的爵位与襄王一样,世袭罔替,永不降等。国之重大仪典,如新帝登基、册立储君等,都需他们在场见证,以示正统与传承。”
谢倾寥寥数语解释了其尊崇地位,随即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轻松处,“他们的封号颇为特别,分别是黑桃公、红心公、方块公与梅花公。”
桃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眨了眨眼,“这听起来……倒像是扑克牌的花色。这位高祖陛下,品味倒是……别具一格。”
她感叹了一句,却并未被轻易带偏,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可哥哥你继承王爵,为何也算‘国之重大仪典’?这‘重大’的界限,究竟如何界定?”
谢倾眸光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抬眼望向窗外,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皇宫到了。”
宫门之内,需步行。在小太监的引导下,两人穿过重重宫阙,走向礼周殿。
此殿专为宫内各类中小型典礼所设,虽规模不算宏大,但殿宇轩昂,陈设古雅,自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步入殿内,便见身着朝服的礼部尚书与四位气度不凡的国公已等候在此。
礼部尚书年事已高,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笑眯眯地与两人见礼,又不禁感慨,“时光荏苒啊……当年你父亲承袭爵位时,也是老夫在此主持。这一转眼,小世子也长大成人,要担起这千斤重担了。”
桃初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谢倾,心下嘀咕这位老尚书提及人家已故父亲,也不知是真心感慨还是情商不足……
谢倾却似浑不在意,面色如常,只微微颔首致意。
四位国公乃是两男两女。
除了一位男子看起来较为年轻,其余三位皆已至中年,其中几位对幼时的谢倾尚有印象。
谢倾从容上前,与诸位国公寒暄,并郑重介绍桃初,“这是舍妹,桃初。”
“瞧着跟我家小女年纪相仿呢。”说话的是黑桃公,她体态丰腴,笑容亲切,眼角的鱼尾纹都透着和善。
“唉,也是个命途多舛却终得眷顾的孩子。”方块公听闻桃初亦是无父无母,先是怜惜地轻叹一声,随即温言宽慰。
她与黑桃公年岁相仿,但气质更为精干利落,身形挺拔,肌肉线条流畅,一看便是常年习武锻炼之人。
“能平安长大,更得封郡主,已是莫大幸运了。”
红心公是四人中看起来最为年长的,须发花白,接过话头,笑容宽厚。
最年轻的梅花公则显得较为沉默,与谢倾也最不熟悉,只在一旁静静聆听,偶尔点头示意。
恰在此时,皇帝陛下与太常寺官员步入殿中。
“众爱卿久候了。”
礼部尚书立刻笑着躬身,“陛下言重,时辰刚刚好,正是吉时。”
太常寺官员与桃初等人一同立于观礼区。
只见谢倾稳步走至御前,微微垂首。
皇帝亲手以一支长簪为他固定好发冠。
殿外微风拂入,吹动他玄紫色袍袖,窗外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衬得他面容沉静,身姿挺拔,恍若神祇临世。
随着太常寺官员一声悠长的“礼——成——”,标志着谢倾,正式冠礼成年,继承了襄王爵位。
下一刻,他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
皇帝将一方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郑重置于他掌心,托盘之上,正是那方光泽温润、刻有“襄王之宝”的青玉印玺。
“谢卿,”皇帝的声音沉稳有力,“望你自此勤勉克己,谨记身份,以襄王之名,为应朝效力。”
“臣,谨遵圣谕。”谢倾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然而,一旁的桃初却捕捉到皇帝话语中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以襄王之名,为应朝效力”?应朝的爵位通常是尊荣的象征,与具体官职并无必然关联……她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仪式结束后,皇帝将谢倾单独留下叙话,桃初便在宫门外等候。
皇帝再次强调了襄王身份所承载的期许,并告知谢倾,明日便需前往“玄部”任职。
谢倾恭敬领命,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退下。
“臣,谢主隆恩。”
谢倾行礼告退,转身之际,终究没忍住,又看了皇帝一眼——仅仅站立叙话这片刻功夫,皇帝的气息竟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喘。
离开皇宫时,早已过了午膳时辰。
桃初因在偏殿用了些点心,并不觉饥饿。
她看向谢倾,“哥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在路上买些点心垫一垫?”
谢倾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不必了,直接回府吧。”想到府中即将面对的情形,他不禁有些头疼。
——此前在明景侯府,舅舅舅母曾热情提议为他操办生辰宴。
那时谢倾尚不知晓舅舅与王天勾结之事,念及亲戚情分,便婉拒了大办,只道,“有劳舅舅舅母费心,不必铺张,如往常家宴一般,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顿便饭即可。”
如今倒好,回去还要面对舅舅一家。
谢倾本不欲因那笔钱款立刻与舅舅撕破脸,却没想到明景侯的脸皮竟能厚到如此地步,自王天事发至今,未曾上门给过一句解释或道歉,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谢倾心中,已对他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厌烦。
桃初对明景侯参与其中的隐情一无所知,只觉得明景侯夫人点的菜品颇为合她胃口,样样精致可口。
席间,明景侯夫人不着痕迹地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明景侯。
明景侯立刻会意,抹了把嘴站起身,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对谢倾道,“谢倾啊,从今日起,你便是真正的成年人了,是顶天立地的襄王了!来,陪舅舅喝一杯,舅舅祝你前程似锦!”
谢倾婉拒,语气平淡。
“舅舅好意心领,只是饮酒易误事,我今晚尚有安排,便不饮了。”
明景侯犹不死心,劝道,“就一杯,浅尝辄止,误不了事!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岂能无酒?”
谢倾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眼底却已是一片疏离的淡漠,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本王说了,不饮。”
一旁的孟夫人见状,连忙打圆场,“哥哥,你这是做什么?谢倾不喝酒是好事,难道要像你一般,时常喝得酩酊大醉才成?”
明景侯碰了个软钉子,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放下酒杯,嘟囔道,“是,是,不喝酒好,不喝酒好啊……”
刚一落座,明景侯夫人便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连杯酒都劝不动,真是没用!”
“我……”
明景侯夫人没心思听他辩解,眼神一厉,悄声道:“既如此,下药的计划作罢。按第二个计划行事!”
一直安静用餐的陆静娴,将明景侯夫妇这番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孟云衣坐在桃初身旁,热情地为她夹菜,“桃初妹妹,尝尝这个,是我母亲家乡的风味菜,轻易吃不到呢。”
桃初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好吃!”
宴席终了,孟夫人本欲带着女儿告辞,却听明景侯感慨道。
“自思贤妹妹去后,便再未好好逛过这襄王府了。今日机会难得,倒是勾起不少回忆。”
孟思贤,正是谢倾已故母亲的名讳。
陆静娴闻言,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明景侯转向谢倾,语气带着追忆,“你母亲去时,你才五岁,许多事想必都记不清了。趁此机会,舅舅给你讲讲她的事,也顺便看看她当年倾注心血布置的园子。”
谢倾确实想多了解生母往事,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那便有劳舅舅了。”
“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明景侯朗声一笑,仿佛之前的尴尬从未发生。
他领着众人漫步园中,指指点点,言语间不离其妹。
“当年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后,这襄王府便大兴土木,重新设计修葺——如今你们看到的许多景致,都有思贤参与筹划的心血呢!”
桃初小声对谢倾说,“哥哥,你母亲真厉害。我回京后虽只去过明景侯府和皇宫,但觉得襄王府的景致最为精巧别致,浑然天成。”
谢倾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其实,家父家母在成婚前就已着手翻新府邸,待全部完工才成的婚。”
桃初讶然,“那他方才说成婚以后……”
谢倾以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眸光深邃,“无妨,我们且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明景侯对两人的低语浑然未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讲解”中,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其妹孟思贤在此处的巧思与喜好。
“瞧那座亭子,原本通体黝黑,沉闷得很,是思贤提议改成了如今这粉墙黛瓦的江南样式,瞧着便明亮雅致多了。”
他粗短的手指又指向湖面,“你们看见那艘小船了吗?”
“思贤最爱泛舟游湖,从前常去天汉河。自嫁入王府,见府中有如此开阔的一片湖域,欣喜不已,特意在岸边安置了画舫小舟,又亲手规划,种下这满湖莲藕。待到夏日,接天莲叶无穷碧,泛舟其间,采莲摘藕,岂不快哉?”
他言语间充满怀念,仿佛真有其事。
孟云衣对听自己父亲这些不知真假的老生常谈不感兴趣,自顾自走到一旁凭栏远眺,欣赏湖光山色。
明景侯夫人见众人注意力似乎都被湖景与往事吸引,眼中精光一闪,悄悄给侍立在不远处的亲信嬷嬷递了个眼色。
那嬷嬷会意,悄无声息地挪到孟云衣身后,看准时机,猛地伸手在她背后一推。
“噗通——!”
“不好了!小姐落水了!”惊呼声骤然响起。
明景侯与夫人立刻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大声呼救,“快来人啊!云衣落水了!救命啊!”
孟夫人与陆静娴对视一眼,面上也露出惊惶之色,但没喊人。。
襄王府的下人本就不多,加之谢倾前几日处置王天时清理了一批,此刻附近竟一时无人响应。
谢倾手扶栏杆,面色阴沉似水,急声吩咐身后仅有的小厮,“快!去叫水性好的护卫过来!”
然而,话音未落,又是“扑通”一声!
竟是桃初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她自恃在青云山长大,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乃是常事,水性颇佳,游得比谢倾还快些。
但她终究年少,低估了救人与独自嬉水的天壤之别。
孟云衣身量比她高,此刻惊慌失措,求生本能让她如同八爪鱼般死死缠抱住桃初,长长的胳膊勒得桃初呼吸困难,更是打乱了她划水的节奏。
桃初非但没能将人带向岸边,自己反而被拖得下沉,接连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湖水,挣扎变得无力。
下一瞬,又是一道身影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
他之所以不救孟云衣,不是看穿了他们的把戏所以不救,而是他对自己的水性没有自信,找个水性好的更稳妥。
没想到桃初二话没说跳了下去,见此情景,谢倾顾不得分析自己水性能不能救人,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条件反射一般推着他下去了。
看着桃初一次次艰难浮出水面,又一次次被孟云衣无意识地按下去,谢倾拼尽全力向她游去。
别怕,哥哥在。
“咳咳……噗!”
桃初终于被谢倾连拖带抱地弄上岸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趴在岸边剧烈咳嗽,不断吐出呛入的湖水,小脸煞白。
这时,几名水性好的下人方才气喘吁吁地赶来,还颇有眼力地带来了厚实的干爽巾帕。
谢倾第一时间接过一条最大的,将桃初紧紧裹住,声音因紧张和后怕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快!立刻回去泡个热水澡!我马上让厨房准备姜汤,喝下去驱寒,免得生病!”
他刚从水中出来,华贵轻薄的衣料湿透后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结实的胸肌轮廓与劲瘦的腰线。
桃初冻得嘴唇发紫,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身,又拿过一条巾帕,踮起脚,围在谢倾身上,“非……非礼勿视……你,你也裹好。”
谢倾低声道:“谢谢妹妹。”
随即,他转过身,目光如冰刃般射向惊魂未定、的明景侯一家,声音冷得如同腊月寒风。
“带孟云衣去梧桐院洗漱更衣。——待收拾停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明景侯脸上,一字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森然怒意,“舅舅,我们,该好好算一笔账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