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岁说完那番话，就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敲着小鼓，咚咚作响，注视着身旁的贺临，而后者抿唇低下了头，一语不发，只有屏幕上归宿大厅幽暗的光，在他脸上映出摇曳的阴影。
他会承认吗？还是会继续编谎话？
就在宁岁以为贺临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泄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承载着无数个夜晚的隐秘挣扎。
“唉……”贺临再次把手机一丢，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歪歪地靠在了宁岁身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岁岁……我完了。”
宁岁心里咯噔一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认罪”态度搞得有点懵，下意识伸臂环住他，掌心下的脊背似乎还在微微发抖：“怎么完了？”
“我的人设崩了！”贺临抬起头，表情痛苦，“小飞和小跳眼里的‘宇宙无敌24K纯直男’，背地里却偷看男同直播！这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得被笑话四年！”
宁岁看着他这幅“天塌了”的样子，心里的紧张和疑虑，瞬间被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冲散了大半，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冲动，配合地、用引导的语气问：“所以……你为什么要偷看男同直播？”
贺临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就……就想学习一下嘛！”
“学习？”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宁岁的意料。
“对啊！”贺临像是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语速都快了起来，“你看啊，人家也是同性情侣，这么甜，这么受人关注，肯定有很多……相处之道！我这不是没经验嘛，就偷偷看看，取取经，想着给我们两个，也增添一丝丝情.趣……”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这个理由……听起来居然有点道理？
宁岁看着贺临羞窘得快要冒烟的样子，心里的怀疑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软绵绵的心疼和好笑。
原来他偷偷摸摸的，是在“学习”怎么谈恋爱？
因为缺乏经验，所以甚至要去观察别的情侣，借鉴他们的经验？
笨拙得……有点可爱。
“笨蛋。”宁岁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揉了揉贺凌乱的黑发，语气中带着温柔的嗔怪，“学习又不丢人，干嘛偷偷摸摸的？还花了那么多钱。”
“花钱是因为……”贺临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之前不是得罪过他们吗，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但是当面跟他俩道歉，又太尴尬了。还好现在网络发达，我就干脆用线上打赏的方式，补偿一下他们吧，就当是精神损失费，还能帮他俩炒炒热度、涨涨粉什么的，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这番话里，至少关于“补偿”的部分是真的。只不过贺临得罪他们的原因，并不是打球时的误伤，而是为了给自己立直男人设而对他们同性情侣刻意的歧视和诋毁。这种行为，在贺临心里，比误伤要恶劣一千倍、一万倍，所以贺临才会偷偷给荔枝和凤梨的账号打榜，弥补自己对他们的伤害。
“原来是这样！”宁岁终于明白了。
贺临确实提到过，曾经打球的时候误伤过荔枝，招致了凤梨的记恨。如果是为了道歉，那打赏就说得通了。
少年的自尊心作祟，贺临选择了“线上打赏”这种略显笨拙和迂回的方式。
而他之所以藏着掖着，只是怕被韩飞和何小跳两个室友嘲笑。
“你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很有诚意了。”宁岁双手捧着贺临的脑袋，认真地说，“我相信，误伤他们不是你的本意，你也道过歉、赔过罪了，不要太自责了。至于小飞和小跳，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觉得他们不像那种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人，就算是，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贺临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一丝惊讶和不确定：“岁岁，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很变态吗？”
“怎么会？”宁岁道，“你看同性情侣直播，完全没有问题，反倒是会嘲笑你的所谓直男，才有问题。为什么看异性情侣主播就能大大方方，你就得藏着掖着？性向是不分三六九等的，这难道不是现代社会的共识吗？”
贺临一愣，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诋毁同性恋的话，哪怕是为了给自己立人设，贺临都觉得无地自容、相形见绌。
贺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为了掩饰对宁岁的心意，竟然想了“伪装直男”这样一个糟糕的方法，不仅伤害到了无辜的人，还把自己变成了讨厌的模样，表里不一，都要精神分裂了！
不演了。
去他的直男人设！
我再也不要扮演一个万恶的、连自己都恶心的恐同直男了！
我要弯，我要坦坦荡荡地弯，我要光明正大地喜欢岁岁！
一个坚定无比的决心，在贺临心底轰然落下。
见他半天不说话、神色凝重，宁岁以为他还在牛角尖里出不来，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语气轻松地安慰他：“下次我们可以一起看，一起学习，毕竟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嘛，不能让你一个人努力呀！”
“岁岁……”贺临眸光闪动，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感动、愧疚、狂喜，以及破釜沉舟后的释然。他无法再克制内心奔涌的情感，整个人扑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宁岁，手臂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爱死你了！”
亲个脸都能害羞半天的纯情少年，竟然直接把自己扑倒了，宁岁愣了一下，接着有点哭笑不得：“好啦好啦，我也爱你。”
听到这句话，贺临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像只发.情的小泰迪，在宁岁身上蹭来蹭去：“岁岁，你怎么这么好呀……”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透过薄薄的T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从车祸中醒来后，这是他们尺度最大的一次接触，宁岁不由得心跳加速。
更要命的是，贺临根本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身上男性的特征也愈发明显，蹭着宁岁的腿。
天啊！
宁岁的脸腾地红了。
两人独处的房间，封闭的床帘，狭窄的床。
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呢？
一种暧昧的，黏腻的，令人心旌摇曳的氛围，在狭小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咚！
“匹配上了！”贺临猛然一个翻身，从宁岁身上弹射而起，一把抓起手机，飞快点击“准备案件还原”，同时催促宁岁，“快准备呀！”
宁岁：“……”
怎么抽离得这么快！
第五人格，看看你带出的兵！
对局开始，俩人忙着找机子。
宁岁的注意力似乎已经回到了游戏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某个角落，那个小小的心结，并没有完全消失。
他熟练地操纵着娃娃修机，本体遛鬼遛到飞起，游戏外自己的思维也像有两个核心在同时运转，一个专注对局，另一个则像一个冷静的记录员，梳理着整件事情的所有细节——
贺临对荔枝凤梨的态度充满了矛盾，表面看不惯他们高调秀恩爱的作风，背后却在偷偷看他们的直播互动，甚至不惜花钱打赏，因为他想学习如何恋爱，但又怕被直男发现和取笑。
内心向往着光明正大的爱，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藏着掖着，才造成了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矛盾局面。
宁岁越想越觉得心疼。
身边的贺临正全神贯注地指挥：“闪现好了，小心！”
“知道了。”宁岁应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
没关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既然觉得心疼，那就更爱他一点。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一点一点，解开贺临的心结，让他不去羡慕别人，只享受自己的恋爱。
游戏屏幕上，机械师倒地了，而队友加娃娃已经修开了四台机，队友们纷纷发信号：
【加油，就差一点了！】
【加油！】
宁岁的心情，也随之晴朗起来。
就像贺临说的那样，失忆后虽然有些迷茫，但也会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
而贺临这边，也同样无法做到心无杂念。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贺临怀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开始惊险刺激的救人博弈，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宁岁不仅相信了我说的话，而且让我坦荡地直面自己的性向、展示出真实的自己，更重要的是，还说“我们一起看，因为恋爱是两个人的事”。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可是，我又撒谎了。
每次岁岁发现异常，我都用谎言搪塞过去、维持表面的平静，关键是每次岁岁都会相信我说的话、对我更加信任。
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谎言露了馅，他一定会更加恨我的吧？
撒谎的负罪感，与被戳穿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这种刀尖上行走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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