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花途明推开扑到身上的阿梦,指了指示意自己身上脏,环顾一圈,发现屋内场景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昨日可曾发生什么?”
“啊……”阿梦陡然想起昨日那个奇怪官人,拉着他堆雪人不说,还非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听不懂的话,脸上神情也奇怪的很。
正欲将此事倒豆子一般吐出来,又想起那人对自己说过,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当即张着嘴,尴尬的愣在原地。
可转念一想,姐姐不算外人,并且为何要听一个陌生人的话?于是又想说了。
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打转,逼的他脸都红了。
花途明观他神情,心中已有大半猜测,也不为难他,随口应付两句,便转到侧室沐浴洗漱。
待她换上绵软的衣料,抱着铜炉坐在窗边,与阿梦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目光随意在屋内扫着,最终落在屏风上,神色顿了顿。
阿梦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神情,奇怪地看她一眼,刚要开口,又见花途明有了动作。
她回身推开窗,冷气扑了进来,紧紧衣领,随手唤一人过来,“那位官人,可否来帮我一忙?”
周遭守着的几人警惕地望过来,被点名的那人大步走来,却不敢直视花途明,目光安分落在窗棂上,“姑娘有吩咐?”
“不是什么大事,”花途明笑了笑,“只是这屏风上落了许多灰,看起来也有些年头,四角都发霉了,屋内总是一股味道,可否请你替我将它搬出?也省的占地方。”
那人似乎犹豫了下,斟酌的觑一眼花途明神色,没有直接回答。
身后官兵见状,有人抬了抬手,与四周交换眼神,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姑娘屋内暖炉烧的正旺,身着铁炉的官兵进入,因块头大,走转腾挪都不方便,须要脱下铁炉,但这身装束穿脱起来可是容易?动辄得费半天劲。
她随口一说,他们平白得受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在牢内待了一天,就见不得别人舒坦。
偏偏这等重活婢女也干不得,只是看谁被挑上倒霉罢了。
为首的官兵眯起眼睛看着窗内,见花途明含笑随意,神情没有半分不妥,又转眼看向被挑中的那人,扭扭捏捏,似乎不大情愿。当下心中松了口气,宽慰自己不要一惊一乍。
被挑中那人沉默数息,偷偷往后递眼神,偏偏那群弟兄和花途明一样眼瞎,看天看地就是看不出他浑身不情愿,只好无奈转头,冲花途明含糊应了一声“是”。
花途明关上窗,从门口迎他进来,又怕屋中暖气消散,忙阖上门。
阿梦一番莫名其妙,坐起身走过来,盯着被选中的倒霉家伙看了一会,忽然惊觉——这不就是昨日那个奇怪的人!
他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想说什么又卡了壳,慌忙冲着花途明比划。
花途明安抚地按住他的手,冲他温和笑笑,转头见那人正一件一件脱去装束,最后显出一道清瘦身形。
原本的局促不愿也随沉重的盔壳褪下,伪装背后,是少年漆黑的双眸。
四目相对,对方先开了口,连声问候都没有,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先生如何?”
花途明一怔,脑海中又浮现出琨玉那张脸,不答反问:“南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琢迟疑地看她一眼,似乎在斟酌词句,可他本就不善言辞,这一停顿,干脆再也说不出话,闭着嘴看向花途明。
“……”花途明带上门栓,“你不用掂量我的可信程度,若我想谋取什么,你现在就该在雍亲王眼前了。”
“哦,”琢憋了半天,迸出几个字,“这你得去问他。”
虽之前同行过数月,但两人都没真正说过几句话,彼此之间多有忌惮,也谈不上熟悉。琢对待生分之人向来是冷脸拒之,可如今这种局势,让他不得不收起冷脸,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他平生头一次恨自己没长宝华那般装模作样的利齿。
花途明转身看他,见他神色淡淡,眉宇间挂着冷霜,唇角却时不时抽动,明白自己从他口中得不到答案,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那他这伤,得养多久?会有后遗症吗?”
“……分人。”琢顿了顿,补充道,“不知道。”
“……”花途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琢皱了皱眉,不太习惯这种氛围,默了一瞬,主动牵过话题,“看来先生没大碍。”
花途明一念起这个,心中不由得烦躁,“呵”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他那么有能耐,能出什么事。”
琢似乎听出她别扭的弦外之音,目光转向她,正欲开口,一旁寂寞许久的阿梦忍不住举手,“姐姐。”
两人齐刷刷看向他,阿梦吞了口唾沫,紧张之下,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琢道:“他从哪来的?明明是鲛人,却不会鲛人语。”
花途明揉了揉阿梦头发,不愿说出他身世,随口应道:“年幼时便流落人族,无人培养,自是不认得。此事过后,寻着机会将他带回南海吧。”
她提起南海来神态自如,完全不顾及自己的人族身份。琢目光在阿梦身上扫了一圈,心知没时间多提这个,话音一转,“我打听到,希雅被囚于一所偏院。”
“希雅?”花途明这才想起这个小姑娘,但昨日情急,琨玉并未与她多说,“她……”
话音一起,又觉得贸然质问不太合适,况眼前人也不定知道这些心思,干巴巴换了一句,“她还好吗?”
琢不知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从何而来,没接这句话,“那边防守森严,我靠近不得。”他低声诉说已知情况,“宝华与阿达伦应当还在城中,但我们无法通信。这几日在钱府打探,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雍亲王似乎在谋划什么。”
花途明沉默。
她不知道雍亲王在谋划什么,但总归是昨日她进大牢中,才开始谋划的,那只能说明,雍亲王早不信任于她。
可她平日所行并无疏漏,是谁向雍亲王说了什么?又是谁能得雍亲王信任?
一个早已冒头的想法在她心中扎根。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琢,对方面无表情,乍一看,都看不出他隐瞒了许多事。
他挑挑拣拣告知一些不甚机密的信息,连个请求都不曾表露,就等着看花途明反应,也等着她像之前一样,不顾安危的出手相帮。
花途明心知两族之间的警惕非是几句言语就可打破,默默叹口气,走到屏风前,示意琢来搭把手,制造些动静,免得让人起疑。
琢不甚费力的搬起屏风,在地上摩擦出很大一声响,又重重放下。
“我有一个问题,”花途明心中转了转,想起顾携,“近些年来,鲛人族有男人失踪吗?”
琢狐疑地看她一眼。
花途明想着先前打听来的履历,纠正道:“十年前,也许更久远。”
“这太多了。”琢目光从阿蒙身上一扫而过,“当年大战,许多失踪人士久寻不到,便都认为已经殁了。名册倒有,只不过……”
花途明:“只不过?”
琢抬眼看她,“你忽然提这个做什么?”
“……”花途明想起那道白色身影,不禁有些头疼。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日乱葬岗的场景,夜黑月明,那人垂死之际,只吐出一个信息——“鲛人”。
原本以为他是被鲛人所害,可再遇顾携,他却没有半点反应,既不调查也不迁怒,仿佛这贴身侍卫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挂件。
他再三出手相帮,花途明原认为他只是想搅乱时局,可总也不明白他的目的,直到昨日他再次出现。
冥冥之中,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一路的不合理之处串在一起,指向一个答案——
“嘶,因为我发现一个鲛人混在人堆里。”花途明也不瞒他,“好多年了,居然无人发现蹊跷,此人能耐倒是大。”
琢缓缓睁大眼,脸上冷若冰霜的壳子咔嚓破了一条缝,从中清晰透出愕然、怀疑、不可置信,脱口道:“你说谁?!”
他难得对自己表现出除了冷漠警惕以外别的情绪,花途明好人做到底,“顾携。”
琢奇怪的顿了一下,“那是谁?”
花途明:“……就是平时穿着一身白,戴着银面具在府里逛的那位,他是朝中郎中。”
*
钱府西南角,顾携大步走入一偏院,摆出令牌对守卫一晃,“大人命我来提审她。”
守卫查验后,不敢怠慢,忙开门让顾携进去,又在他身后阖上门。
虽是白日,屋内却泛着潮湿的霉气,似乎比外面还要冷些。天光从被封死的窗纸透进,分崩离析,朦胧惨淡,在那窗口,坐着一人。
顾携坐在半明半暗交界处,看着她的侧影,低声提醒,“封死了,除非你掘地三尺,否则别想出去。”
希雅轻轻动了下,侧过头,却不是在看他,目光垂在地上,支离破碎的光落在侧脸上,像是套了一层枷锁。“我为何要出去?”
“……”顾携眯眼看她,也不顾忌灰尘,曲起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过来。”
希雅没动,抬眼看他。
“你是皋迁一脉,自小就该知道,当年你的祖父在那场长老叛乱中,持的是中立。”顾携不咸不淡道,“琨玉未杀你们,是因为彼时战争胶着,皋迁人数众多,尚有利用之地。可尽管如此,诸多支系仍被拔除。”
“落尔京在位时未曾刁难,但琨玉未亡而归,怎能保证,他登位第一件事,不是清洗当年残部?——这也是你非要跟来,争取立功的原因吧。”
被他点破,希雅也不恼,只挑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番。
顾携道:“可很显然,这功不但没立成,还将他搭了进去。”
“这是因为南海有叛徒,怎能怪我?”希雅笑了笑。
“怪不怪你就得分情况了,”顾携道,“毕竟不管从何种角度来说,你都有理由不愿他登位。”
希雅转过身子,“你说我?我是叛徒?”她嗤笑一声,并未反驳。
顾携没有接话,屋内顿时陷入寂静。
良久,希雅才道:“若雍亲王命你前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讥讽我,那大可回了。这些我都认,我也有苦衷。”
她幼失怙恃,父母双亡,家中权柄皆由叔伯瓜分,年少时是一点也没沾到皋迁一脉好处。可偏偏等她长大,将大权一点点拉回自己时,消失了十年的琨玉回来了。
说她倒霉也好,命运弄人也罢,她如今与皋迁是一条绳上系着的蚂蚱,纵有千般理由,琨玉也不一定信了她。
凭心而论,她确实不愿意琨玉还活着。
“哎,话没说完,怎好赶人走。”顾携一动没动。
希雅眸光微动,“你还要说什么?”
顾携见她反应,缓缓道:“你这身世早被人扒透了,琨玉自然不会轻信你,何必跟着他继续磋磨?”
“你想让我投奔人族?”希雅脸上适时露出半个冷笑,还没继续,就听顾携坚定道:“那就更是死路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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