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雅沉默一瞬,看向顾携,“所以?”
顾携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微微抬眼,眼梢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希雅对上他的视线,狠狠一蹙眉,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跟你干?”她笑出声,“凭什么?”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郎中,在朝中都没说话的资格,来回跟了几个大人物,就真以为山鸡能变成凤凰了?未免自视甚高。
希雅微抬下巴,心中所想毫不掩饰的展示在脸上。
“小姑娘,”顾携低叹一声,隐晦的目光扫过来,“若不是怜你身世悲苦,你现在早被我一掌轰碎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爱说大话。希雅看着他一身文绉绉装束,不禁在心中吐槽一句。
顾携并未觉得半分不妥,和煦问道:“你知道琨玉为何会失利吗?”
他那姿态,好似家中长辈宽哄小辈,闲散温柔,隐含一丝压制之意,叫人不敢不回,“……运气不好。”希雅别开眼不去看他,心中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错了。”顾携道,“怎能什么都归罪于运气,现在小辈真是……”
尽管他话没说完,希雅也猜到了后面跟着的词,再一次升起赶人的念头,可话一出口,却变了模样,“那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顾携顿了顿,“他还是不够狠。”
“我原以为,他在人族待了十年,受尽冷暖,总该比我好些,可事实上,我还是高估他了。”他轻轻一叹,“琨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儿女情长了些。”
他吐字清晰平缓,一字一句却仿佛散了开来,击中空中尘埃,在屋内层层回荡。
希雅表情空白,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反应了片刻,一层麻意从后颈爬了上来,“什么叫……总该比你好些?”
先前奇怪点在她脑中争先恐后涌出,压在她眼皮上,重若千钧,令她抬不起眼。
她目光垂在地上,盯着那一片天光,感觉到自己心如擂鼓。
——他对自己过往经历如数家珍,当真是那叛徒传的信?
——他身为人族官员,为何提起鲛人王名字这般泰然顺口?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甚至还带着,一丝柔情?
明明天寒地冻,希雅鬓间却渗出冷汗,她心中有无数种声音在叫嚣,吵的她阵阵耳鸣,却抵不过对面衣料摩挲声。
他过来了。
希雅脑中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全神贯注地听着那道声响,在耳中放大再放大,直到他停了步子,声音从她头顶传下,“怎么不敢看我?”
“我……”希雅嗓音干涩,慌乱眨眨眼,“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觉得呢?”顾携目光垂落在她乌黑的发顶上,“抬起头,看着我。”
阵阵颤意席卷全身,连坐姿都有些不稳,希雅硬着头皮抬起头,猝然对上一双蓝眸。
“我知道琨玉要你做什么,”对方声音堪称蛊惑,“但他难堪大任,你自此,跟着我罢。”
*
“太多了。”琢沉声道,“这根本整理不出来。”
花途明端坐一旁,沉吟片刻,缩小范围,“那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曾经身份不俗,心高气傲,后因做错事拖累鲛人,失踪无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琢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有。”
花途明:“谁?”
“先王。”
“……”花途明道,“还有吗?”
琢摇摇头,“这也很多,当年征战沙场的战士,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最后回来的也没几个。”顿了顿,又道,“我也想不到哪个人能有这般本事,不过倒可以送信回南海问问。”
花途明看着他,“你不会要我给你送信吧?”
“你看我现在能出钱府吗?”琢指了指地上的装束,漆黑的玄铁在屋内泛着寒光,无声诉说着它的显眼。
阿梦沉默着听了这一番话,左右看看两人,两人虽言语随意,神色却十分严肃,心中下意识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小到大,这种庄肃场合,往往跟着祸事。他不禁又想起往日老鸨无数次提着他与别人议价,那时那两人就这般言语态度,往往议价不成,他回去还要挨顿打。
他下意识回避瑟缩,被花途明一把拉住,她正想着事情,顺手将阿梦拉到身旁坐着,往他怀中塞蜜饯,道:“好吧。”
*
落日西垂。
冬日夕阳浸了雪,余晖比其余时节更浓厚些,暖橘色日光斜斜落在门楣上,照出上面坑坑洼洼的岁月痕迹。
门槛上坐着三名少年,一人捧一个碗,皆被夕阳洒了满头。
中间那名少年面色不虞,沉默地盯着碗边一个缺口,他左侧那名少年形容最粗糙,余光瞥着他的动作,讪讪抬了抬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摸摸鼻子。
右侧少年可没有半分顾忌,手肘一捅他,“宝华,不吃倒锅里去,别浪费粮食。”
宝华手一抖,差点把碗掀了。
他怒气冲冲扭头,“你……”下一刻,又用尽全身气力将话吞了回去。
阿达伦不厚道的噗嗤笑出声。
宝华面色忽白忽青,被夕阳光一染,反而淡化模糊,生出少年蓬勃朝气。左侧少年喝完最后一口汤,尴尬笑了笑,“招待不周,不好意思。”
“哪有,”阿达伦用筷子敲敲宝华碗沿,“是我们这位小少爷太挑嘴。”
宝华冷哼一声,挥手赶开他。目光在碗内一扫,嘴角又一抽。
他生来尊贵,哪怕是来人间,混迹的也都是高雅酒楼,众星捧月般被人伺候着。可如今,却蹲在门槛前,手中端着一碗几乎看不出形容的疙瘩面,碎鸡蛋混着不知什么佐料,将整碗面染成匪夷所思的颜色。
这根本不能算是面,宝华一脸安详地想着。可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们还要借这一家人躲藏,实在没有脸皮厚到要求人家山珍海味招待自己……虽说要求了也招待不来。
宝华托着碗往嘴里扒了两口,腮帮子一动一动嚼着。
鲛人本就貌美,他养的更是精细,一张脸如玉瓷般细腻,左侧少年怔怔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长满冻疮的手,心中泛起难言的滋味。
——的确是委屈他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少爷,怎的沦落至此。
他这么想着,也的确问了出来,“两位……”
“好了别说了。”阿达伦扒着饭含糊打断他,“你已经问了第五次了!我们过两天就会走,不会多吃你家饭的。”
“这不是饭不饭的问题,”少年无奈道,“二位救我一命,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还来不及呢,怎会吝啬一口饭?只不过,如今官府贴出告示,说有鲛人在城中作乱……”
阿达伦与宝华同时止住动作,转头看他。
“……听说鲛人爱吃貌美女人与小孩,你二位长的这般好,我怕你们被盯上,遇到危险。”少年真心实意的叹一口气,抬头却见两人直勾勾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啊?”
两人也同时:“啊?”
这少年养的真是单纯。
当初他醒来后,认定两人救了自己,于是两人顺水推舟编了个谎话,跟着他回了家。后来才得知,他名唤庄九,家中只一母亲,母子俩相依为命。
也巧好庄九原本便是为了还债,才去官府当值,如今莫名被扔了出来,官府也不找,正合他心意,他与母亲商量,打算过完这个年,出去找活干。
阿达伦笑吟吟道:“放心吧,我二人哪那么容易被抓住。”
庄九大人模样的叹口气,“你们是不懂鲛人的厉害……”说着,觑到两人古怪脸色,又怕吓到他们,连忙转移话题,“今日一队民俗表演到了长陆,街上舞龙舞狮,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如今他们身份特殊,不宜被发现,可真躲在这里也没意思,思忖片刻,阿达伦笑道:“好啊,难得这么热闹。”
庄九一听也笑了,接过二人的碗端进屋内,留下一句“等我片刻”,不一会,院内传来哗哗流水声。
西边天像是被血浸过一般,赤红炫目,阿达伦收回目光,用手肘捅捅宝华,“哎,你这人,当初要救也是你,如今嫌弃也是你,真是莫名其妙。”
宝华一听就要炸,恶狠狠低声道:“我最近烦得很,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阿达伦朗声大笑,边笑边拍宝华肩膀,险些岔了气。庄九洗完碗后,扬声对母亲知会一声,便噔噔噔跑过来,“走吧!”
“走!”宝华率先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开,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这队表演人马似乎是长陆常客,听闻消息的人们早收拾出一条长街,供他们表演。
百姓挤在张灯结彩的屋檐下,翘首盼望,不多时,人就来了。
金锣鼓响,震得人耳畔发烫,红绸扎就的长龙腾空而起,时而盘旋如流云,时而俯冲似惊雷,龙首金鳞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引起一阵欢呼。
欢呼声很快被鼓点淹没,数十只金毛狮头眨着铜铃大眼,踩着鼓点腾跃翻身,狮尾处的绸带与龙身红绸交相辉映,喝彩声与锣鼓声搅做一团,整条长街仿佛被点燃了,处处是沸腾的热闹与鲜活的喜气。
三人挤在人群中,被推着向前,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鼻腔内涌入呛人的尘土烟火味,宝华一脸菜色,不耐烦地抓过庄九吼道:“有人踩我!”
锣鼓太吵,庄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忙惊恐解释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宝华按住耳朵,“怎么这么多人!”
庄九一脸茫然,“因为热闹啊……”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末尾那只小狮子不知为何跌了一下,两人没踩中鼓点,齐齐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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