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玉进入殿内,先将几张碍眼的布掀开,殿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明澄澄的光柔柔照着,如此情景下,再去看殿中那张舆图以及四张宽椅,莫名有种幼稚感。
琨玉毫不客气地嘲道:“开会呢?如此拙劣,打算骗过谁?”
屋内众人:“……”
花途明将门掩上,回身道:“我听了计划,其实还挺有道理的。没有大的疏漏,实现也有可能。”
琨玉笑道:“这么帮他们说话。那你所说的计划,就是指这个吗?”
说着,他将手从背后伸出,掌心摊着一张折好的鲛绡,看着众人示意。
琼退到边缘做哑巴人。
苏落德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个眼神分给琨玉。
空气静了一瞬,宝华咬咬牙,一下子将鲛绡从他手中抓过来,抖开,与苏落德挨着头,一目十行看着。
看着看着,面色铁青,大叫一声。
花途明已走到跟前,见状,道:“这是什么?”
琨玉道:“信。”
“信?”
“嗯。承灵阿从祝族寄来的,详细揭露了这几个小孩的计划,总结下来就一句话——看着别让他们送死。”
花途明:“……哦。”
宝华勃然大怒,“承灵阿叔叔竟然背叛我!好啊!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这就要去祝族找他算账!!!”
苏落德接住鲛绡,一脸怜悯地看着他的背影。
琨玉道:“站住。”
宝华充耳不闻。
“……”在他经过时,琨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身前一带,“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你凭什么管我?!”宝华梗着脖子道,“怎么,连南海也不让出了吗?”
琨玉手指微蜷,但看到他泛红的眼眶,还是忍了下来。
花途明道:“承灵阿大人跟着明兰子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宝华,你怎么去找他们?”
宝华道:“要你管!”
“我当然管不了。”花途明温声道,“只不过,我也觉得这计划有可商酌的地方,要不我们坐下来好好商讨商讨?得到琨玉的帮助总比隐瞒后被发现要好些,你觉得呢?”
“……”
宝华沉默片刻,瓮声道:“他才不会帮我,他只会挑刺,就知道数落我们。”
琨玉:“……”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我看你最近真是……”
“——但这件事总要考虑的。”花途明生硬插上话,实在不想再纠缠于叔侄之间的对峙,连忙将话题转移,“若是大战将起,帝都内的族人,不能不考虑。”
宝华不说话,只拿眼瞅着琨玉。
琨玉注视他片刻,随即收回目光,在一张宽椅上坐下,淡淡开口:“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此事太过危险。”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鲛人,“——你们都是南海的未来,不能冒险。”
“……”花途明心中一动,看向他。
宝华愣了愣,面色几变,与苏落德对视一眼。
苏落德开口道:“……您要去?”
琨玉轻轻一颔首。
“这……”宝华道,“你凭什么瞧不上我,我也十七岁了!”
琨玉苦笑道:“宝华,你明明听懂了我的意思。我从未瞧不起你,相反,正因为你才十七岁,所以需要更好的保护。”
宝华:“……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你需要。”琨玉定定看着他,“战争不会因为你年轻鲁莽,而对你更加仁慈。”
宝华:“我……”
“——换种方向来说,若像你这样的小孩都牺牲在战场中,那我们苦苦坚守,又有什么意义。”
“……”
琨玉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目光一一落在在场鲛人脸上,“所以说,你们要做的最紧要的事,就是保护好自己。”
“这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花途明看着他,他长身玉立,微卷发丝垂在身后,嗓音温和,眉眼中却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愁绪,让人见之忍不住倾身上前,替他化开。
“——在看什么?”
耳边忽然响起琨玉的声音,花途明连忙惊醒,见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边,摇摇头。
琨玉牵起她的手,也没有多问,温声道:“那走吧。”
寂静的大殿内落针可闻,花途明点头,跟着他往殿外走去,忽然,一道突兀的声响自身后响起——
“可你当年也是十七岁……!”
琨玉顿住脚步,侧首,冷冷睨他一眼。宝华缩了缩,心中还是不甘心,大声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琨玉轻吸一口气。
花途明连忙拉紧他,对方看她一眼,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随即,他上前两步,定定看着宝华,“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比呢?”
宝华梗着脖子道:“有目标才能进步,不是吗?”
“不。”琨玉淡淡道,“这已经成为你的一个心结了。”
宝华不语,倔强地仰头看他。
琨玉眼睫一垂,“好罢,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有什么不一样。”
“当年我能临危受命。一是因为外界强迫,如此情况,我不得不接。二是因为我个人。”
他掀起眼皮看宝华,见对方正愤愤看着他,浑身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架势,不由得轻笑一声,边笑边叹,“此前我已在人族待了十年,对世间险恶、人心叵测有了大体的了解,对帝都里贵族的心性也能有只言片语的判断,所以他们才肯让我接手。”
花途明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轻声道:“琨玉……”
琨玉轻摇一下头,看着宝华,眼角弯了弯,“但尽管如此,我仍然做不好。”
花途明心中一涩,就要上前,可看着宝华怔怔的模样,终究是顿住脚步。
她想起南海中关于先王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的传言,心中涌现出沉重的荒谬。
他当年不过也是个少年,可偏偏外界等不了他成长。一族重担压在肩头,身边又不全是衷心之人,几次想易主,这让他能怎么办?
无法外求,只能内耗,这才一步步将自己逼疯了。
琨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暗了暗,再抬眼时,已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
“可你不一样,宝华。”
宝华仰头,看着他,眉宇间那股傲然褪去,生生显出稚气来。
琨玉缓声道:“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千娇百宠,处处受人迁就。因而心性稚嫩,乐观骄傲,对许多事情的想法也仅仅停留在表面上。”
顿了顿,他又道:“我没有要否认安逸的意思,现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得到安逸的生活。你迫切想要做出成绩,我也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不惧天地的时候。”
“——可是,”琨玉定定看着他,“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朵,不能一下子便放到酷暑寒冬里。没有过渡,如此反差,谁也受不住。”
“……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温室里的,”宝华涩声道,“你能护我一辈子吗?”
琨玉无奈笑了笑,抬手将他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没有人能护你一辈子,但还请你,给自己一点时间。你还这么小,为何总是一副时不待我的匆忙模样呢?”
他轻轻说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轨迹,你只需过好自己这一生。至于他人如何,就当个故事看吧。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放下吧,你们不是同路人。”
“……”宝华低着眼,不吭声,却也没有将琨玉推开。少年固执地闷头,头发茂密柔顺,却仿佛万千烦恼丝。
琨玉无声叹一口气,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回身牵着花途明,一齐出了大殿。
两人走在长廊上,一时无人开口,许久之后,琨玉才道:“你在想什么?”
“嗯?”花途明一面走,一面道,“我在想,方才你那最后一句话,好似不是对宝华说的吧。”
琨玉轻轻笑了一声,也不否认,叹道:“我想,她也许听进去了。”
花途明扭头看他,“但我想,宝华应当是没有听进去。”
琨玉笑道:“他要是能听进去,也不是宝华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落尔京总结的可真是贴切。”
“人这一生,总要有几次撞的头破血流才是。”花途明收回目光,抬眼望着远方,入目一片璀璨通明,仿若梦幻,默了默,她继续道,“不说这个了,琨玉,你怎么打算?”
琨玉:“我?”
花途明道:“帝都。”
琨玉淡淡笑道:“你怎么打算?”
花途明扭头,定定看着他,“我要和你一起去。”
琨玉面上笑容渐渐收了,郑重道:“我不阻拦你。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此事的危险程度。”
“既然知道危险,那为何还要去?”
“没办法。”琨玉笑了,“此事总有人要去做,既然如此,还不如交给我。”
花途明不语。
“好啦,”琨玉道,“其实我也是想去帝都看看。”
花途明:“看什么?”
琨玉沉眸,道:“看如今这人族,谁在做主。”
“最近发生的事,总让我有些奇怪。”他看着花途明,“人族皇帝虽谨慎多虑,手腕铁血,但其目标坚定,一心考虑人族,不是鲁莽偏执之人,这十年来,也一直在注重休养生息,主和不主战。”
“可最近几月,他好像大改前性,仿佛在到处找借口,有些想要发动战争,一统天下的意思。”
“战争一起生灵涂炭,于哪族都没有好处,况人族如今也没有把握能一举战胜,若是一败涂地,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不像是他的性格。”
花途明屏息,默了默,“你的意思是,帝都掌权人,很有可能已经换了。”
“是。”琨玉道,“但明面上还未动,说明……”
“说明他权势还未大到手眼通天的地步,不敢轻举妄动。”花途明接道,“人族内部,可能已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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