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未散,远远响起古刹钟声。
这座驿站建的偏僻,二楼凭窗远望,能望见古刹尖尖的塔顶,只不过此刻远处白茫茫一片,目之所及皆化在雾中。
索其娜煞有介事的收回目光,转身,朝着桌前二位浅浅笑道:“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了。二位从南海远道而来,是想要乔装打扮,与祝族使者一同进入王宫?”
来人正是花途明与琨玉,两人对视一眼,“正是如此。”
索其娜犹豫道:“我很抱歉,兹事体大,我恐怕没法做决定。你们二位……嗯,若是舟车劳顿,可以在此地歇息几日。”
——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你们二位还是请回吧。”
琨玉看向索其娜,温声道:“这位姑娘,因为时间紧迫,我很抱歉没能事先与祝族王上通报一声,以至现在令你为难。——不过,你既是此次领队人,想必王上已授予你应对突发情况的权力。我们或许可以再商讨商讨?”
索其娜沉默片刻,轻轻道,“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此处靠近人族帝都,若我将你们身份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两人一同看着索其娜。
“——可此事不止需要你们的勇气,更要搭上我们的勇气和性命,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我自认无力承担,也不敢承担。”
索其娜垂下眼睫,又扭头去看窗外景。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清晨的寒露犹在窗棂上,花途明收回目光,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姑娘,破局需涉险。我们此番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难道祝族就能负担的起天价贡品?”
“当然不。”索其娜道,“实话说,我们这次也没能出完全部。”
话落,花途明与琨玉视线快速碰了一下,同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眼前祝族人不答应,却也不立刻赶他们走,这是在等条件。
对方已经给出指引,现在就该借坡下驴,顺着她的话开出令人满意的条件。
可偏偏这时,琨玉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姑娘……”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人叩响,紧接着,“嘎吱”一声被一把推开。
花途明心中有事,随意扭头看去,见是一青年走进来,身着祝族人的袍子,隽秀挺拔。
正欲收回目光,对方却如有所感般抬起眼,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花途明身形一僵。
——竟是他?
几月前单烛雪山上血肉横飞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而始作俑者此刻正站在门前,面容分毫未改,只是添了几分病态。
“——吞?”索其娜声音似有不虞,反手将窗关上,“你怎么来啦?你伤寒还没好。”
吞并不答言,目光谨慎落在桌前二人身上,显然也是认出了他们,他大步上前,来到索其娜身旁,“怎么是你们?”
索其娜愣了愣,“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琨玉道。
“一面之缘?”
吞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琨玉身上,冷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琨玉微微后仰,看着他,并不答言。
“好了吞,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索其娜道,“我能处理好,你不应该拖着病体来,大夫都说了,你这伤寒来的严重,不能耽误。”
“我没事。”吞掩口闷咳几声,目光转向两人,“——你们是想通过我们混入宫,是吧?”
“吞……”
琨玉笑了笑,并不奇怪此事这么快就被他猜到,“是。”
“条件呢?”
琨玉道:“你想要什么条件?”
吞冷笑一声,安抚般按按索其娜的手,“你鲛人现在想要借我族之手进入帝都,名义是为了调查、是为了两族利益,可一切不过是空口无凭。鲛人族与人族尚暧昧不清,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临阵反戈,用完我们就一脚踹开。届时我族生路何在?”
索其娜闭了闭眼,似乎不忍听到这些话。
可这些都是事实。
如今人族与祝族关系紧张,仿佛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炸,相比之下,鲛人族就显得格外平静。
可天下之事,无一族能置身度外,若是战乱纷起,鲛人族必须选择一方站队。
是人族?还是祝族?
因鲛人与祝族人同被人族排挤,所以南海许多鲛人都偏向祝族,甚至下意识将祝族人纳入自己的同盟。可天下局势并不会因“情义”二字而改变,一朝选错,又将埋葬无数人的鲜血。
在这个选择上,必须慎之又慎。
琨玉抬起眼皮看他,神色平静,下颌却不引人注意的微微绷紧。
“为什么呢?”索其娜声音轻的有些发颤,“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地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琨玉倏地笑了,“你们这是算准了我会答应。”
“不然我们何故拖延至此呢?”吞“嗤”的笑出声,“我们都在等你,鲛人王上。”
“……”两人谨慎的对视。花途明自知此刻不该插话,于是不着痕迹的打量起在场另外一人——索其娜。
与寻常祝族人一样,她额间也有一抹赤红流纹。面庞秀丽,气质脱俗,宛如山间皎月。
索其娜微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须臾,轻轻开口:“二位,我们并无逼迫你们的意思。若你们就此离开,我们也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你们的行踪。”
闻言,吞看了她一眼。
琨玉道:“我们不会离开的。”
他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下,“我会修书一封送到卿日拉,此后你们可派使者前往南海。”沉吟一下,他继续道,“——鲛人族与祝族人,同在。”
索其娜瞳孔微微放大,快速与吞对视了一眼,道:“多谢体谅。”
吞则道:“为何选择祝族?”
“同为异族,”琨玉扯起嘴角,“唇亡齿寒。”
*
“然后呢?”
“然后?”
宝华仰头闷了一口茶水,“咔哒”一声按在桌上,“然后他们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吗?”
花途明道:“没有了。”
“你还想他们再说些什么?”琨玉坐在窗前,望着远处。此刻雾气消散,能看到视野尽头黑压压一片——那是帝都。
宝华蓦地一个激灵,他原本是偷偷溜出南海,被琨玉发现后未免有些心虚,这些天都不太敢给他说话,原想随意糊弄过去,可一开口不知怎的就变了调子,“我、我只是好奇,他们果真就信任你了?要知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琨玉轻轻哼笑起来,“贤侄,你人族官话说的真是越来越顺了。”
“你……!”
“好啦。”花途明道,“是因为双方互相掣肘吧。”
她拉着宝华坐下,以防他被琨玉一怒之下扔出窗外,“两族现在表面上达成了同盟。那封信送出之后,落到祝族人手中就是一个把柄,此后鲛人族就算临阵倒戈,他们也可将这封信送到人族。如此一来,大战之后,人族必清算鲛人族,鲛人族将自食其果。”
宝华愣了一下,“可我们为何会临阵倒戈呢?我们不是已经决定了要与祝族人同盟吗?”
“……”花途明瞥了一眼琨玉,转眼朝宝华微微笑道,“是啊,现在是这么决定的。”
宝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奇怪的感觉,警惕道:“你们莫不是都在哄我?”
“你话有些多了。”琨玉起身,在宝华头上揉了一把,“夜深了,该歇息了。”
“我……”一句话未完,被琨玉眼疾手快地按住嘴,随即薅起来扔到床上,琨玉立在床边,和煦道,“贤侄,你睡这里。”
“……”宝华结结实实地被他那“贤侄”两个字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再出声,琨玉“啪”的把灯灭了。
“……”
两人走出屋,轻轻阖上门,花途明才忍不住乐出声,“你不要再欺负他了,孩子还小。”
琨玉挽着她的手,一同往旁边房间走,轻轻笑道:“小孩子嘛,打趣起来才有意思。”
花途明眼角弯了起来。
此刻夜深人静,廊上黯淡,只能听到沙沙脚步声,及至进屋,花途明点上灯,坐在桌边托腮看他,直看得琨玉笑了,“好看?”
“好看。”花途明郑重点头。
琨玉笑着摇摇头,转身去铺床,“那你看吧。”
花途明美滋滋一挑眉,目光跟着他转,半响,忽然唤了一声,“欸。”
琨玉背影一顿,扭头看过来,就见花途明正漫不经心地把玩一缕发丝,问道:“怎么?”
“琨玉,”花途明笑吟吟看着他,“你今后不管到哪,我都要和你一起。”
“为何忽然说这个?”
琨玉直起身,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灯影朦胧,不知是哪里的劣质烛台,燃出的光昏黄厚重,花途明眉眼弯弯,一眨不眨望着他,“因为想说。”
她眸中仿佛有一点亮光,直直刺入琨玉心中,琨玉一噎,“途明……”
“嗯?”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我知道。”花途明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明知瞒不住我,还等着我猜。”
琨玉轻笑一声,大步上前,微微倾身,一手撑在桌沿上,垂眸凝视花途明。
花途明一动不动,掀起眼皮看他,“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生气。”
“我生气了。”花途明讥笑道,“你来哄吧。”
琨玉俯身凑近她,“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想更好的办法。”
“你才不以为自己错了。”花途明一根手指抵在他胸前,将他推得远了些。
“你以自己的名义送书信到卿日拉,不就是做好了两手准备——先去探清人族实力,若其果真内乱,那便与祝族联手;可若这一切都是障眼法,人族军力可望而不可即,那便牺牲自己一个,让我想想你会怎么做……叛出南海?这样鲛人王位就名正言顺的传给落尔京,你的那封书信也不过是废纸一张,起不到任何作用了——是吧,琨玉?”
琨玉低低笑了。
他那双眼睛本就好看,此刻更如春雪初融,露出绵绵情意,明亮的甚至让人不敢与之对视,“途明呐。”
“少来这一套。”花途明道,“我真的恼了。”
“我真是太感激了。”琨玉缓缓凑近,声音愈来愈低,仿若呢喃,“你就算这么恼,也还愿意与我一起。”
“谢谢你。”
“我爱你。”
花途明面红耳热,正欲推开他,忽然感到一只手轻轻扣上自己的后颈,顺着仰头,唇瓣擦过一片柔软。
下一刻,所有话都被堵在口中。
花途明瞳孔猝然放大,又缓缓垂下眼帘,最后,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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