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裴宸后，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九叶花将开，江湖人虎视眈眈，洛轻河不知去了何处，萧赫澜动作频频，平静的背后才是汹涌波涛。
洛轻霜就要等不及九叶花开的日子了，这样仿佛有一把刀悬在头顶的感觉并不好受。
好在宫内传话到王府——九叶花隐隐发光，或许今夜就将盛开。
洛轻霜当即派楚青去口信通知卫听寒下朝后去皇宫寻她，而她则驾马直奔宫门。
尽管尚无江玄青的下落，她也要尽快携花瓣归长云门。
也不知江玄青究竟去了何处，摄政王府派出的许多人都寻不到她的踪迹，洛轻霜甚至怀疑她是否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以她的名声，即便不会武功，应该也不至于遇害。
一路策马奔腾，尽力避免伤害到城中百姓，洛轻霜终于赶到宫门。
乌黑高耸的宫门为她大开，一道冗长而又逼仄的宫道出现在眼前。
她一路驱马行至宫门，借着马速顺势跃下，不顾身后长鸣嘶吼的追风，快步跑向陛下所在之地。
“齐钰，九叶花开了吗？”
一柱香过去，她总算抵达未央宫。少年帝王负手而立，神情凝重地看着盆中小小一株花。洛轻霜尚未稳住气息，焦虑地询问周齐钰。
这天下，若说还有谁同她一样在意这株花，那必定是周齐钰。
江湖客或是为了大增武力，庙堂官或是为了金银细软，唯有她二人，是为了性命。
九叶花将开，洛轻霜以为周齐钰会十分惊喜，他满身沉疴顽疾终要痊愈。可不知为何，少年此刻神情凝重，眉头紧锁，面对她的问题也噤声不答。
他只是看向她，不言不语。
洛轻霜疑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见周齐钰仍然看着自己不说话，洛轻霜焦虑地打量九叶花，说出口的话语都有些颤抖。
“该不会……该不会九叶花枯萎了没法开了……”
如果九叶花无法盛开，那么这天下将再也不会有洛轻风的求生之法。
洛轻霜这些年上至沂山，下至寺庙，求神拜佛，一步一叩首，所有方法都试尽了。唯有九叶花，是她唯一的希望……
眼看着面前女子双目流露出的哀恸之色，周齐钰紧紧按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洛轻霜，你……”
“阿霜！”
周齐钰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女生打断。
洛轻霜循声看去，竟是一直没消息的江玄青。
江湖神医江玄青少年天才，师承药学名门，她一定能救活师兄的。
见了她，洛轻霜的心神总算稳固一些。
然而，不待她开口，江玄青就快步走到她面前，有些焦急和窘迫，“阿霜，我有话和你说！”
“不行！朕也有话和她说，你在这里看着九叶花。”
洛轻霜尚未和江玄青搭上话，也尚未反应过来周齐钰和江玄青如何相识，就被周齐钰拉到未央宫外。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1】
宫内景致宜人，周齐钰和洛轻霜所站之地更是风景如画。
“怎么了，皇上？”预料到或许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洛轻霜的声音都不由自主沉了下去。
“朕只是担心，担心这么多年的希望毁于一旦。”
“毁于一旦？”
“是，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和朕说朕的身体已经药石罔医，唯有已经致仕【2】的陆太医说西方有神花，名为九叶花，或许可以一试。从此，朕有了希望，得了这株花，更是派人日夜守护，生怕出一点差错。朕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又希望渺茫的愿望可以成真。你说，如果今天九叶花开，可并不能治好朕，传闻都是假的，朕该如何？”
周齐钰鲜少蹙眉，配上那副惨白的皮囊，衬托他整个人如病美人一般。
洛轻霜一时滞言，她看着他在掩唇咳嗽，想到从初见开始，他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就连他身着的衣衫也都浸着中药味，怕是已经腌进味了。
如果让他发现苦心追求的一切都是假的，人生无望，该是多么痛苦啊……
心底如此想，洛轻霜还是扯了个笑容，“皇上竟如此胆小，事到临头怕这些？从前我不信命，可如今我认为万事自有天命，九叶花将开，结果也就要出现，天命也早已写好，静观其变就是。”
“你真这么想？”
洛轻霜点点头，事到临头，她认为周齐钰也只能这么想。
“既如此，便回去吧。”
两人回到未央宫时，九叶花的花瓣愈发晶莹，连对草药见多识广的江玄青都瞪大眼睛看着这株传闻神花。
洛轻霜以为，她该十分欣喜激动，可此刻她的心情仿佛异常平静，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掀不开一丝波澜。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小小的九叶花，祈祷天遂人愿，一事如意。
沉浸于九叶花空灵境界的洛轻霜不曾留意到江玄青反复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忽略了周齐钰的异常。
直到江玄青忽然对着她跪在地上，她才忽然有了几分实感——不妙的实感。
“你怎么忽然跪下了？”洛轻霜拽住江玄青的手臂，想要把她拉起来，不料这人笃定了心思，一向大力的洛轻霜怎么也拽不动她。
她茫然看向周齐钰，只见他薄唇轻抿，神色愧疚。
一瞬间，洛轻霜的心脏仿佛覆上一层霜雪，她整个人也似坠入冰窖一般。
她忽然意识到，周齐钰方才一番话根本不是在说他自己，江玄青要开口的话语也绝非她所能接受。
洛轻霜单膝跪地，与跪着的江玄青四目相对。她红唇轻颤，哆嗦着不愿意接受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阿青，是除了九叶花还差什么吗？”
洛轻霜抱有希望，开口的话语也是这般迂回。
她多么希望，江玄青能够告诉她——不是的，九叶花没问题，洛师兄也一定会醒来的。
江玄青尚未开口，洞悉人心的洛轻霜仿佛已经知晓一切。
滴滴清泪划过脸颊，她双目泛红，透过溢在眼眶里的水珠仿佛见到了师兄。
师兄看见流落街头的她，带她回长云门，师兄赠送了一把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佩剑予她，授她课业指点，师兄替她缝补衣衫，替她挡下惩戒……
“阿霜！”
江玄青看着满面湿泪的洛轻霜，也跟着泣不成声。
“阿霜，是我江玄青对不住你。”
“洛师兄的确已经故去，是我见你陷入魔障，才捏造九叶花能救他的虚言。”
“阿霜，我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我听说你和摄政王十分恩爱，我想，若是洛师兄在世，他也一定希望看你幸福。就当是为了洛师兄，为了摄政王，你也不能如从前一般不顾性命，走火入魔啊——”
江玄青的泪成串坠落，自知愧疚，她比洛轻霜哭得还要厉害。
眼前人仿佛被抽去灵魂，一动不动，江玄青伸手替她拂去面颊上的泪珠，泣不成声，“阿霜，我知你为了九叶花付出良多，你若恨我，我也绝无怨言，我江玄青愿意为谎言偿命！”
江玄青一生光明磊落，心直口快，从不说谎。唯有在这件事上，撒了一个迟早被揭穿的弥天大谎。
她拔下发簪，置于洛轻霜手中，闭上双眼等待一个了解。
周齐钰见状一时慌了神，想要夺过金簪。不待他出手，失魂的洛轻霜忽然抹了把眼泪，面无表情站起。
她回头看了眼已经半开的九叶花，扯了个勉强的笑容，漆黑的瞳孔里只剩空洞。
“不怪你。”
该怪谁呢？江玄青只是好心，洛轻河只是有了自己的朋友，师父只是没顾上师兄，她也只是下了趟山……
金簪从她手中无力地滑落，咣当一声坠落在地。
九叶花入药是假的，师兄不会活过来了。
失魂落魄的洛轻霜走出未央宫，仰首看了看头顶的艳阳，再无生气。
她像一幅空洞的躯壳，不知该去何方。
无垠峰没了师兄，也没了洛轻河，她洛轻霜从此也没了家。
——
卫听寒找到洛轻霜时，她正仰躺在梨树上。
又是一年春天，梨园的梨花比去岁两人进宫时还要绚烂。
洛轻霜看着满目梨树，想到无垠峰上那株梨树。
“阿霜，下来，我们回家好不好？”
从周齐钰处得了消息的卫听寒此刻站在梨树下，小心翼翼张开双手，哄骗一般期待洛轻霜的一个回眸。
“阿霜？”
“娘子？”
连唤三声的卫听寒正要爬上去，一阵轻风吹来，也把女子的话吹到耳中。
“你要接住我。”
“这是自然，孤可是堂堂摄政王。”
卫听寒话音刚落，洛轻霜一个翻身从梨树上落下，他稳稳地接她入怀。
女子脸上泪痕未消，卫听寒闭着眼轻轻吻了上去，一触即离却有万分珍视。
“好了，王妃，咱们回家吧。”
摄政王横抱着洛轻霜一路走回王府，怀中人仿佛失去知觉一般，只是缩在他的怀中，仰首看着他的下颌，无甚情绪。
从青梨院到文熙楼的路十分漫长，可躺在卫听寒的怀中，仿佛也只是一柱香的时间。
回到文熙楼，洛轻霜仍然紧紧蜷缩在卫听寒怀中，不愿意让他离开。
【1】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出自杜牧《阿房宫赋》
【2】致仕：退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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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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