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也还算成功，在加上连日来努力，白沐子和顾晨之间也渐渐摸索出一点直播的门道和合作的默契。
这日午后，天气异常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像是憋着一场巨大的暴雨。工作室里有些昏暗，白沐子正站在工作台前，给一把刚绷好素白宣纸的扇骨染第二遍底色。用的是传统的颜料，需要一遍遍薄染，急不得。她屏息凝神，用小排笔蘸取少许颜料，细腻的刷着扇面。
这时，店门口的仿古铜铃忽然“叮咚”一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欢迎光临……”白沐子下意识地抬头招呼，话才出口一半，视线撞进来人，剩下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来人依旧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西装，面料挺括，细节一丝不苟。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扫过店内略显朴素的陈设，最后落在白沐子身上。
“白师妹？”秦涩生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温和：“又见面了。”
白沐子急忙放下笔，前去泡茶：“秦师兄？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烟雨时节，江南别有一番韵味，便来走走。”秦涩生信步走到店内：“你送我的扇骨快递，发货地就在这，就顺道过来看看。”他打量着工作室，点头道：“偏居一隅，却别有洞天。”
白沐子憨憨一笑：“哪有？”
就在这时，小阁楼的木质楼梯传来吱呀的脚步声。顾晨大概是画累了，或者被楼下的动静打扰，于是揉着脖子走下来，嘴里还叼着半截铅笔，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白老板，我那罐松烟墨你看见没？好像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脚步停在楼梯口，顾晨的目光却先一步穿过工作台，直直落在了秦涩生的脸上。
脸上玩世不恭的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冰冷的、几乎凝固的沉寂。
工作室里安静得可怕。
秦涩生稍显意外，但始终保持着微笑，甚至朝着顾晨的方向略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走到货架前，抬手，抚过一柄玉竹古方头扇骨的边缘，动作极其轻柔。
“这竹料选得极好，”他温声点评，语气专业，“油性足，色泽也温润均匀，是老师傅的手笔，下了功夫的。”接着，指尖若无其事地移向旁边一把已经画好扇面、绷好等待装配的折扇。上面是顾晨前几天画的一丛墨竹，浓淡相宜，疏密有致。
“这画……”秦涩生的指尖在距离扇面几毫米的地方虚虚划过，微微停顿，侧过头，目光似乎是无意地扫过僵立在楼梯口的顾晨，语气带着前辈看后辈作品时的挑剔：“笔力是有的，意境也尚可，看得出有些功底。只是……”
他微微蹙眉，像是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可惜，匠气稍重，落笔犹豫，失之自然灵动。形似而神未至，可惜了这好扇骨。”
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又来了！
白沐子又回想起了拜访苏老那天，师兄弟两人看似平静，实则剑拔弩张。
而她一个外人，尴尬的坐立难安，只能默默泡茶掩饰心事。
顾晨闻言嘴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他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踢开脚边的障碍物，径直走到工作台另一侧，与秦涩生隔着台子相对而立。
“不及师兄的《月白》，”顾晨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冷嘲：“那般灵动传神，堪称神来之笔，足以流芳百世。”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轻，脸上的讥笑却无比鲜明。
《月白》二字，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近乎凝固的空气。
秦涩生抚摸着扇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过极其短暂，随即，笑容又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一丝谦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机缘巧合，得了些虚名罢了。”
他轻轻放下扇骨，语气感慨：“艺术创作，有时候也讲点运气。倒是师弟你，守着师父的真传，若能静下心来，摒弃杂念，将来的成就，未必在我之下。”
他这话，乍听起来像是鼓励，可白沐子隐隐听出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顾晨回应他的，只有冷笑。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乌云积聚翻滚，沉闷的雷声隐隐从远方传来。
秦涩生并没有停留太久。他只是礼貌的参观，最后留下几句无关痛痒的“鼓励”，便在雨势变大前，告辞离开。
顾晨依旧站在原地，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白沐子看不清表情。
白沐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那个……”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没事吧？”
顾晨回头，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慵懒，只有一丝冷意：“我能有什么事？”
他言此，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人家是功成名就、日理万机的秦大师，肯屈尊降贵来我们这小破工作室指点江山，是我们的荣幸。”
说到这，他转身走出店门。
白沐子小心上前，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顾晨正懒散的倚靠在门侧，从皱巴巴的破衣服兜里摸出烟河，取了一支点上。
暴雨前的风势很大，吹散了烟雾，也将他的头发打乱，不一会，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顾晨捻灭了烟蒂，一转身，视线就与窗前的白沐子四目相对。
白沐子尴尬的退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门铃响动声，紧随其后的，是天空的一声炸雷。
轰隆——
巨大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工作室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白沐子被雷声吓得一哆嗦。
灯光稳定下来，白沐子听到了楼梯的响动声。
白沐子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作台上的一盏旧台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一小片黑暗，她被灯光笼罩其中，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尚未雕刻的竹片，耳朵却竖着，捕捉着阁楼上的声响。
可阁楼上许久没有动静，只有暴雨无止无休的喧嚣。
秦涩生的突然到访，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将表面的平息打破，露出了汹涌的暗流。
《月白》，那幅让秦涩生一举成名、享誉画坛的作品。似乎顾晨每次提及它，都是那种语气？
像是讥讽？又像是……痛楚？
白沐子说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上传来了些许响动。不是脚步声，而是某种东西被碰倒的轻微声响，伴随着顾晨压抑的声音。
白沐子犹豫了一下，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小心翼翼地上了阁楼。
阁楼低矮而狭小，只勉强放得下一张简易床垫和一个小桌子。顾晨没有开灯，但投影机的光打在墙上，也将阁楼照的清晰。
顾晨坐在床垫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
他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白沐子身上。
“有事？”他问。
白沐子走过去，将温水放在他手边的小桌子上，然后在他旁边不远处，也靠着墙坐了下来，抱紧了膝盖，看着投影仪上的画面。
正是秦涩生的成名作，《月白》。
顾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拿过那杯水，却没有喝，只在掌心紧紧捂着。
“八岁的时候，父亲娶了他的秘书，没过几个月，我就有了弟弟。继母看我碍眼，就撺掇父亲将我送走。”
父母从商，为拼事业，经常吵架，一次开车争吵遇到车祸，母亲身亡，顾晨因此记恨父亲，自那之后，他就跟随姥爷生活。
渐渐大些，父亲生意崛起，也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念及父子之情想接顾晨回家，却因继母的原因，再次回到了姥爷那里。
姥爷为了成就他，寻了老友教导他国画，偶然机会被苏老看中。
“就这样，我成了师父的小弟子。”
顾晨的声音很轻，可白沐子却听的十分真切。
“师姐大我五岁，虽也是个孩子，却远比我与秦涩生稳重，我常粘在她身边。”他言此嘴角勾起一个笑意：“很多时候，她像个妈妈一样。”
顾晨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为画画而生的，灵气逼人。调的色，勾的线，都像是活的……师父说，她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他的眼神变得遥远而温柔，仿佛透过昏暗的阁楼，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画室。
“她笑起来，能把所有阴霾都驱散……她最喜欢月亮，她说月光皎洁。”
白沐子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不敢打扰他。
“那幅《月白》……”顾晨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是她筹备了多年的心血……是她想用来冲击全国美展的作品，从构思到草图，到一次次渲染尝试，她几乎住在了画室里……”
“秦涩生……”顾晨带着恨意道：“他那时候，还算是个不错的师兄吧，至少表面上是。他对师姐也很好，帮她找资料……我们都以为……”
他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
“《月白》快要完成的时候，师姐很开心，她说她感觉这次一定能成。”顾晨的声音开始发抖：“那段时间，她总是偷偷地笑，好像藏着什么的秘密。现在想想，真傻……”
“后来，后来就出事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说是意外，她与秦涩生去北崖写生，然后失足坠崖，警察也这么说。”
“可我不信！”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怎么可能那么巧，她那几天明明状态很好，而且那幅画……”
顾晨的情绪激动起来：“那幅她视若生命的《月白》，在她死后半个月突然火了，可上面，署上的却是秦涩生的名字！最后还出现在了拍卖会上，拍出了三百万！……三百万！”
顾晨讥讽冷嘲：“他用师姐的血肉和才华，铺就了他的成名之路，好一个青年才俊！好一个画坛新星！”
白沐子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晨，更不相信那个温文尔雅的秦涩生，竟然是这种盗取他人画作的欺世盗名之徒。
“你有……证据吗？”白沐子补充：“我说的是……坠崖。”
顾晨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白沐子：“证据？警方需要证据，舆论需要证据，这个世界需要证据。可我拿不出证据。但我知道，师姐的死，一定和秦涩生脱不了干系！”
“……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七年了……没人会信……”
阁楼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暴雨依旧。
这时，顾晨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摸到了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他在相册里翻找了很久，最终，将一张照片递到了白沐子面前。
手机很老旧了，由于像素不高，图片看起来有些模糊。照片上，一个穿着素雅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站在一个巨大的画架前，笑得眉眼弯弯，温暖而充满活力，像四月的春风。画架上，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月下竹林，溪水潺潺，一只白鹭的雏形已然跃然纸上，神韵惊人。
虽然只完成了一大半，但画面的灵动和构图，都与秦涩生那幅“完美”的《月白》成品一个样子。
而在照片的角落背景里，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阴影处。那是年轻许多的秦涩生。他的目光没有看镜头，也没有看画，而是凝视着笑靥如花的师姐。
顾晨收回手机，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嘴贱、懒散、玩世不恭的淘宝画手，更像一根傲然挺立的青竹：“我要把画拿回来。更要让所有人知道，《月白》的作者，是师姐迟鸢。必须是她。”
白沐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突然想到了顾晨手里的那条短信，难道，他一直在调查师姐的死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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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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