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这个姿势……
只见顾晨正极度俯身，脑袋几乎要埋进洗手池里，嘴唇凑在水龙头下方，正在直接喝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他喝得很急，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侧面看去，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和窘迫。
白沐子绣眉瞬间紧蹙，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者因为太累出现了幻觉。
她迟疑地、试探性地，对着那个背影叫了一声：
“师兄？”
正在喝水的背影一僵，动作顿住了。须臾，顾晨缓缓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了白沐子。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水，溅起的水珠打湿了顾晨额前的几缕乱发和胡茬，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的……流浪狗。
“师兄是在……”白沐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喝卫生间的水吗？”
顾晨挑眉，随手关掉了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怎么？”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玩世不恭：“这水挺干净，市政工程搞得不错，省了我买矿泉水的钱。”
白沐子皱紧的眉头没有松开。她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色，看着他被水浸湿的、显得更加落魄的衣襟，再联想到他那被封的店铺、被冻结的支付宝、还有那顿“赔罪”的小龙虾……一个清晰的、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的答案浮了上来。
难不成，他……山穷水尽了。连一瓶矿泉水的钱都拿不出来？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你没事吧？”，又觉得这话太多余。想问“你就穷到这份上了？”，又太伤人了。话到嘴边，转了几个弯，最终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吃饭了吗？”
顾晨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白老板又要请客？先说好，小龙虾可打发不了我了。”
白沐子挠挠头。
“要不来我工作室？”她指了指河对岸那片黑灯瞎火的区域：“就在前面不远……先凑合一口？”
顾晨语气依旧努力维持着那股混不吝的调调：“成啊。正好，瞻仰一下白老板的宝地，看看是什么风水宝地，能养出眼神这么……别致的买家。”
白沐子尴尬笑笑，转身带路。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工作室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靠墙的博古架上陈列着父亲白山做的各式扇骨，玉竹、斑竹、紫竹……在暖黄的射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工作台上散落着雕刻工具和几把进行到一半的扇子，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
顾晨也不客气，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猫，背着手在工作室里转悠，手指时不时拂过那些光滑的扇骨，眼神专注而认真，之前的狼狈仿佛一扫而空。
他拿起桌子上的刻章：“白山？”
白沐子正在后厨，闻言回答：“是我爸爸，这些扇骨都出自他手。”
“你爸的手艺，”顾晨正色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真不错。”
白沐子拆了两包速食酱料。听到他的话，微微一笑：“当然。”
面很快煮好，简单的两碗葱油拌面，卧了个荷包蛋。两人面对面坐下，房中只剩下吃面的声音。
吃完面，顾晨满足地呼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环视这间工作室：“地方不错，清净。就是……”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略显空荡的博古架和工作台：“冷清了点。”
白沐子正在洗碗，闻言动作慢了下来。
开业几天，门可罗雀。
线上店铺也因为资金和精力问题，还没好好打理，或者说，她不太擅长。
“喂，”顾晨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工作台边，拿起一把她尚未完成雕刻的扇骨：“你这儿又要做扇骨，又要雕花，还要搞线上运营……一个人忙得过来？”
白沐子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头从厨房门口探出来：“说实话，忙不过来。”
顾晨抬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一脸认真：“我好歹也是个‘大师’，虽然审美可能……呃，比较独特，但画画还行。工笔、写意都沾点边。给你这扇面上画点花鸟虫鱼、山水小景，问题不大。”
他晃了晃手里的扇骨：“总不能真让你用脚指头画吧？那也太对不起白山老师这好料子了。”
白沐子眨眨眼。顾晨的画技，她是见过的。抛开那幅“红配绿”的《五岳独尊》不谈，他给苏老看的那些随手习作，笔力、灵气都是顶尖的。给他画扇面，绝对大材小用。
但……
“可我……”白沐子艰难地开口，实话实说：“我现在请不起人。真的没那么多预算。”
顾晨想也没想，把背包往旁边沙发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顺手捞起一把光秃秃的玉竹扇骨，指腹顺着细腻的竹纹滑过，嘴角勾起那抹痞气的笑：“管饭就行，卖扇子总比饿死强。谈钱多俗。”
他顿了顿，说得理所当然：“一天三顿，不能少于两荤一素。住宿嘛……”他目光扫了一眼工作室角落那个堆满杂物的小阁楼：“我看那儿就不错，收拾一下，应该比桥洞舒服点。”
白沐子看着他胡子拉碴却难掩少年气的脸，又看看桌上那两碗光了的面碗，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成交。”
当夜，顾晨入住了“风骨”工作室那个低矮的小阁楼。
合作伊始，并非一帆风顺。
顾晨确实是个“大师”，但也是个极其随性、甚至有些乖张的“大师”。他对商业售卖兴趣缺缺，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一把空白的扇面就能发呆半天。画出来的东西，时而清雅绝伦，时而过于“前卫”。
而白沐子则负责运营、雕刻……所有杂事一肩挑。两人时常因为设计理念、工期、甚至一顿饭该放多少盐而爆发小争执。一个坚持“艺术不可妥协”，一个强调“市场需要和效率”。
销量依然惨淡得可怜。线上店铺偶尔有几单咨询，也多是被顾晨那过于“写意”的客服风格给吓跑。
线下依旧门可罗雀。
直到某天，闺蜜谢诗雨来探班，看着这对愁眉苦脸的“难兄难弟”，以及冷清得能跑马的工作室，忍不住提议：“我说，你俩就这么干等着客人上门？现在什么年代了。直播啊。你看网上那些做手工的，直播起来多火！”
“直播？”白沐子和顾晨同时抬头，一个茫然，一个皱眉。
“对啊！”谢诗雨来了兴致，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划拉着：“就直播你做雕刻，他画画！现做现卖！多好的噱头，‘落魄艺术大师与倔强匠人小妹的创业日常’。肯定有人看！”
顾晨一脸嫌弃：“卖艺？不去。”
白沐子却有些心动。死马当活马医吧。
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顾晨才勉强同意“试播一次”。
第一次直播，场面堪称灾难。
顾晨被迫坐在手机镜头前，脸色臭得像别人欠他八百万。白沐子负责讲解，紧张得磕磕巴巴。镜头对着顾晨的手，他却半天不落笔，要么对着空白扇面运气，要么突然开始批判现代人的审美堕落。
【主播这满脸胡子……挺别致啊】
【小姐姐好看！主播别挡着我看小姐姐雕刻！】
【这大哥是来砸场子的吧？】
【画啊！倒是画啊！急死我了！】
弹幕稀稀拉拉，吐槽居多。
白沐子急得在镜头外直跺脚。
顾晨瞥了一眼屏幕，看到一条夸白沐子好看的弹幕，忽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对着镜头懒洋洋地开口：“哎呦，这位ID叫‘风吹屁屁凉’的朋友有眼光！我们这的扇骨，可是这位美女匠人一刀一刀纯手工雕刻打磨的！机器做出来的哪能有这韵味？”
他突然把镜头一转，扫到了正手忙脚乱雕刻的白沐子。白沐子被吓了一跳，抬头对着镜头尴尬地笑了笑，脸瞬间红了。
【哇！真是手工啊！】
【小姐姐脸红了！可爱！】
【这刻刀的声音好解压！】
【主播虽然糙了点，但画……呃，还没画，但小姐姐刻得真好！】
顾晨看着开始滚动的弹幕，把镜头转回自己，居然来了点精神，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弹幕互怼，偶尔毒舌，偶尔又爆出几句惊人之语。他重新铺开一张空白扇面，提笔蘸墨，真的开始现场画起来。一边画，还一边插科打诨，时不时cue一下白沐子。
白沐子也从最初的窘迫，慢慢放松下来，专注地运刀。刻刀与竹木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通过麦克风放大，显得格外治愈。
一场直播下来，虽然状况百出，但也下了十几单。人数最多的时候，同时在线有近百人。
下播后，顾晨看向还在核对订单、脸上带着惊喜笑容的白沐子，嘴角噙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销量不错，是不是该加个鸡腿？”
白沐子看着后台新增的订单，虽然不算爆单，但已经是开业以来最好的一天了。她：“好说，顾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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