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的目光锐利地看向白沐子，话语清晰，一字一顿：“请她睁开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清楚她自己下的淘宝订单，到底定制的是哪一款。然后，再翻看一下聊天记录，看看身为卖家的我，是否履行了告知义务，是否找她再三确认了订单要求。”
“做完这两件事之后，”顾晨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们再来心平气和地探讨，关于我个人审美的、哲学层面上的问题。”
“好吗？”
他的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诗雨捏着那几张纸，感觉像是捏着滚烫的山芋。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打印出来的订单截图。
白白的A4纸上，黑色的宋体字清晰无比，尤其是那几个加粗放大的字。
【商品名称】：手绘山水扇面《五岳独尊》A款（浓墨浓彩）
【定制要求】：确认按A款制作
【买家确认】：十分确定
下面还附带着几段旺旺聊天记录的截图。
【客服萌萌：亲亲~您定制的《五岳独尊》我们分为A款浓墨浓彩，B款……】
【客服萌萌：特意跟您再确认一下哦，您选择的是A款对吗？】
【子木白：对的，就A款。】
【客服萌萌：好的呢~A款色彩会比较浓郁鲜明哦，确定没问题吗？】
【子木白：十分确定。快点做吧。】
白沐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和截图，尤其是自己回复的那句“十分确定”。她眨了一下眼，再眨一下，又用力地眨了第三下。
所以……当时的自己……到底在干嘛？
居然看也没看，想也没想，就回复了一个“十分确定”？
“神经病啊。”白沐子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脱口而出：“什么人会丧心病狂到喜欢这种浓墨浓彩。这根本反人类。”
“我还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香菜、榴莲、臭豆腐呢。”顾晨立刻反唇相讥，语气冷漠。
“那是个人喜好。味觉问题。总不能因为你嘴刁，嗅觉异于常人，就不让别人喜欢吧。”白沐子据理力争。
顾晨默默地与她对视着，几秒钟后，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反弹。”
‘噗——’
正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谢诗雨，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她赶紧捂住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白沐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差点原地爆炸。
但看着顾晨那副“事实胜于雄辩”的冷漠脸，再看看聊天记录里自己那句铁证如山的“十分确定”，她熊熊燃烧的气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呲啦一声，只剩下缕缕青烟，和满腔的憋屈。
谢诗雨见白沐子的气焰渐渐消散，脑袋也耷拉了下去，就知道胜负已分。她同情地看了闺蜜一眼，爱莫能助。
顾晨看着眼前终于偃旗息鼓的女人，冷漠开口：“我画浓墨淡彩，买家说我小气，舍不得用好彩墨，抠门；我画了浓墨浓彩，买家又说我审美扭曲，精神污染。为了照顾到每一个买家的独特审美，我可谓之煞费苦心。”
他偏过头，看向努力憋笑的谢诗雨，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悲痛”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小姑娘，你给评评理。为了几个好评，我堂堂一个一米八五的抠脚老汉，每天都要坐在电脑面前，夹着嗓子，跟一群可能也是抠脚大汉的买家装乖卖萌。你说，我一把年纪了，开个淘宝店我容易吗我？”
谢诗雨看着他那张“悲痛欲绝”的脸，再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人高马大、不修边幅的糙汉，对着屏幕敲出“亲亲~”
……那画面太美不敢想，确实，挺不容易的。
顾晨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要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谁愿意把自己搞得一身才华，现在好了，苦心经营了好几载，熬夜画画、装孙卖笑才好不容易升级为蓝冠的店铺，被她一篇帖子害得直接封店。你说我惨不惨？我冤不冤？”
这么一听，的的确确……有点惨，有点冤。
事态的发展完全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白沐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大概、也许……真的犯了一个非常非常低级的、愚蠢的、致命的错误。
刚刚还底气十足、准备迎战“无良商家”的她，一时间彻底没了主张，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闺蜜。谢诗雨则回给她一个“自求多福、我也没办法”的眼神。
拜托，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梁子结大了。尤其顾晨这种看起来就穷得叮当响、可能全指望着网店过活的人。
等等……谢诗雨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她谢诗雨有关系吗？她有必要在这里跟着担惊受怕、当人肉传声筒吗？
完全没必要的好吗。
此地不宜久留。闪人为上。
谢诗雨一把抓起旁边的包包，猛地站起身，语速飞快：“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约了人做美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大哥你们慢慢聊，慢慢解决哈。”
白沐子一听，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别走，我陪你一起。”
“不用，完全不用。”谢诗雨用力挣脱了她的拉扯，眼神坚定：“沐子。大哥一看就是学识渊博、通情达理之人。人家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应该抓紧机会，和大哥好好聊聊笔墨纸砚、人生哲学。虚心听取前辈的教诲。这是多么难得的学习机会啊。加油，我看好你。”
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房门，脚底像是抹了油，“呲溜”一下就没影了，只剩下楼道里传来的越来越远的、欢快的脚步声。
白沐子：“……”
这是亲闺蜜？这卖队友卖得也太干脆利落了吧。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白沐子和顾晨两个人，以及一室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怎么？”身后传来幽幽的问询声，带着点凉飕飕的味道：“把我害成这样，连个说法都不给，就想一走了之？”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而且这语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幽怨，是什么鬼？
白沐子缓缓地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顾晨神色淡漠地迎上她的视线，非常郑重、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白沐子：“……”
算了。她认栽。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采取怀柔政策。脸上堆起尽可能真诚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声音也放软了几个度：
“师兄……”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顾晨挑眉，没应声，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你看啊，”白沐子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慢慢走近两步：“国画和木雕都是中国非遗传承，你我的恩师又是故交，你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师兄，也是应该的，显得亲近一点儿，对不对？师兄你以为呢？”
顾晨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说话。
“师兄，”白沐子硬着头皮，语气更加软糯，带着明显的认错态度，“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对，我没看清楚订单就胡乱发脾气，还发了帖子……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小师妹一般见识了，别生气了呗？好不好？”
顾晨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好啊。”
这么痛快？白沐子心里一喜。看来套近乎、装可怜真的有用。
“师兄你真好。”她立刻顺杆爬，笑容灿烂了几分。
“还行吧，”顾晨扯了扯嘴角，语气懒洋洋的，“主要是……好奇心作祟。”
“好奇心？”白沐子一愣。
顾晨呵呵地假笑了两声：“几天前，有个叫‘子木白’的买家，信誓旦旦地控诉我说：她用脚指头画出来的都比我好。我当时回复说我不信，她还投诉我态度不好。”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白沐子走过来，虽然姿态依旧有些懒散，眼睛却亮得逼人。
“事后呢，我也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下。毕竟这万千世界，能人辈出，藏龙卧虎，我的确不该小觑任何人，尤其是像白小姐这样……嗯……自信的艺术家。”
他在白沐子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噙着假笑：“所以，我今天就是抱着学习的目的而来的。想要亲眼看看，你是如何用脚指头，画出一幅足以媲美……不，是远超我那幅《五岳独尊》的传世之作的。”
说完，他弯下腰，再次从那个破背包里，掏出了笔袋，慢条斯理地将里面的毛笔、砚台、墨锭、颜料一一取出，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
然后，他对着那一堆绘画工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开始吧，”顾晨微笑着，露出两排白牙，眼神里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白大师的旷世大作了。”
白沐子看着茶几上那堆东西，又看看顾晨那张写满了“我看你怎么收场”的脸。
白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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