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若原以为洪敏慧的流产是自身原因导致的,没承想竟是意外所致,郗若忙问:“事故的详情能给我们讲讲吗?”
华哥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如实道:“出事那天晚饭过后,慧慧说想出去走走,我就陪她出去散步,往常都是在小区左近的公园溜达两圈就回家了,但那天她说什么都要到廊九大桥对面,桥上车多,走一趟扬尘能把身上的白衣染灰,她听不进我的劝说,没办法,我惟有陪她走一趟了。
散步走过大半座桥,她突然说听到有孩子唤妈妈,我仔细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见,我寻思着她兴许是没休息好,出现幻听了,于是牵着她折返回来。
她倒没折腾,安静的随着我往回走,只是我没料到她竟会挣脱我的手,冲向桥路中央,最边上的车主反应极快,立马刹住车,但第二、三道的来车车主没为意,等看到慧慧时踩刹车已经赶不及了,慧慧被撞到腹部,当场流产。
她那会儿还有意识,说是瞅见有个3、4岁的小男孩跑到路中央了,但我们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外加几辆车的行车记录仪,都没看到或录到她口中的小男孩。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司韫插话:“你对你妻子出现幻听这事儿似乎不怎么惊讶。”
华哥苦笑了下:“她那人,吹毛求疵,很久以前发生了一件事,她小外甥口渴,她用玻璃杯倒了水给小外甥,小外甥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擎着杯子边喝水边玩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玻璃杯碎了一地,玻璃碎片割伤了小外甥的下颌内侧,血流不止,还好送院及时没出大碍,但发生这事以后,她给小孩子倒水只用胶杯,还精神恍惚了一段时间,说是总听到小孩子的痛哭声。”
华哥抬手示意了下桌角、墙角、楼梯等:“你们看,还有近三个月孩子才出生,她已经把这些容易磕着碰着孩子的地方全包裹上防撞胶条了,玻璃杯也统统收了起来……”
话到末了,他眼眶湿润,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司韫和郗若默契地没有吭声,他们很理解他的痛苦,原本一家两口不久之后将成一家三口,而今……
华哥深深吸气,竭力平复心情继续说:“流产以后,我停薪留职在家照顾她,她很难过,不停自责,我怎么宽慰她都不管用,她总催促我回去上班,我哪放心留她一人在家,就这么过了两个星期,她说想到廊九大桥走走,我本不同意,但想到她近两个星期没迈出家门一步,好不容易想出去散散心,最终还是陪她去了。
那天她毫无异样,回家后还挺高兴的,就跟流产的事没发生过一样,我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天她真的跟没事人一样,偶尔会出去走动走动,会跟邻居聊聊家常,我那会儿还琢磨着再过一两个星期就回公司上班。
她自杀前一天,我出去买菜回来,遇见楼下的老奶奶,她家电器坏了总让我帮忙修,所以老奶奶拿我们当孙儿孙媳妇似的,她看着我欲言又止,以为她家又有电器坏了,她不好开口,就跟她说我正好有空,可以上她家坐坐。
我进到老奶奶家才落座,她满脸忧愁跟我说慧慧今早碰见她了,慧慧跟老奶奶说她的孩子没死,一直待在廊九大桥下头,不停唤她妈妈,她要去陪孩子几天。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但慧慧看起来很正常,她还迎上来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我心存侥幸,保不准是老奶奶误会了呢!
她自杀当天,下午我出去买菜,她说想吃彭姨家的蛋糕,慧慧最爱吃彭姨家的蛋糕了,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每逢节日必要订她家的蛋糕,我们的周年纪念日、结婚纪念日、刚查出怀孕的时候,总之但凡要庆祝难忘的时刻,必须有彭姨家的蛋糕。
我那天很高兴,以为她终于走出阴霾了,还特地买了她喜欢吃的菜,准备整一桌大餐。
我一手拎蛋糕一手拎着许多提兜,开门进屋时没瞅见慧慧,脑袋当场就嗡嗡作响,我随意搁下手里的东西,冲进卧室、洗手间、厨房、客房,哪哪都没找到她人。”
华哥抹了一把脸,把满脸泪水短暂擦掉,转瞬复又泪流满面:“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等我回到家时天早已黑透了,门口杵了一个人,是公安局的民警,他说慧慧的尸体打捞上来了,让我去……认尸……”
说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痛哭失声。
郗若心不在焉地开车,途中没超越一辆车,司韫不免有些担心:“郗若,你怎么了?”
郗若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捂着胸口说:“这里不舒服,像是垒起了一堵厚墙似的,滞涩得难受。”
司韫心头也有些难受,他思忖片刻后说:“郗若,世间百态,万般滋味,悲喜自渡,彼人难悟。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路有尽头,但并非所有人都能走到尽头,路上有碎石子、坑洼,途经悬崖绝壁遭逢落石滚塌,运气好的人能迈过一个又一个坎抵达终点,余下的就只能俯首半途。
没谁的路是一片坦途,你的路如是,我的路亦然,他们也不能幸免,这就是命运的无情和公平。”
郗若没吭声,一时之间车内沉寂下来,司韫也没说话,等她自己慢慢消化,良久郗若长长叹了口气:“司韫,怎么我瞅着你比我更像是活了近七百年的人?”
司韫含笑看着她:“漫长岁月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再不拼命撵上你,只能望着你慢慢远离,我不想错过你,惟有不停追赶伸手去捉,不然我早成了被你随手甩抛进垃圾箱的那张名片了。”
郗若闻言愣了一下:“什么名片?”
司韫苦笑,很好,她对那件事毫无印象,看来自己有必要为此说句话了:“郗若,你调查古舒失踪时在模特公司遇上我,骗我到咖啡馆套话,我给你的名片,你经过垃圾箱时随手那么一抛……有印象了吗?”
似乎大抵是有那么回事儿,郗若不自在地抬手捋了下耳边的碎发:“那会儿……跟你不熟。”
是不熟,转念一想,他倒情愿她习惯了拒人千里,否则也没他什么事了,司韫决定把这页掀翻过去:“听完洪敏慧的事,你的推论是什么?”
郗若指头有节奏地叩击方向盘:“依照她的性子,因为一次意外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认为自己害死了肚子里的孩子,在失去孩子的地方自杀倒也说得过去。”
司韫想了想,仿若自言自语般道:“那她听到唤妈妈的声音、看到的小男孩又是怎么回事?”
郗若直截了当一句话给解决了:“幻听、幻觉啊,华哥不是说过她曾精神恍惚过一阵,耳边总听到孩子的痛哭声嘛,她这是有前科的,保不定她过于紧张小宝宝,再度精神恍惚了呢!”
司韫也没找到更合适的理由,只能默认郗若的推论了。
车子重回廊北大学,但这趟他们到的是研究生院,郗若下车后直奔目的地,司韫随在她身后,他估摸着今早的事儿,郗若没那么快消化接受,他还是给她些时间和空间慢慢适应吧。
郗若突然顿住步子,司韫随之停下,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郗若伸手捞过他的手,司韫愣愣的看着郗若的背影,郗若没回头:“你总跟我身后做什么?你是我男朋友,又不是跟班!”
司韫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紧紧回攥她的手,提步挨到她身边,感觉眼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张张青涩面容,墨绿古树蔚蓝天幕,一切美好到失真。
两人在研究生院随意唤住一个男生,司韫先郗若一步开口询问:“同学,你认识殷罗华吗?”
男生纳闷地打量两人片晌:“这谁不认识,他跳桥自尽了啊!”
司韫不露神色问:“他的事在校内传开了?”
男生随手示意了个方向:“公告栏上都贴了,导师挪用他的毕业论文数据,害他跳桥自杀,导师被炒鱿鱼了啊!”
导师被开除了,他们就没法从他那入手调查了,司韫正想着,郗若突然插话:“听说殷罗华人挺好的,出了这档子事儿,就没人出来为他说句话?”
男生没敢多瞧郗若,耳根微红,语气柔和不少:“他人确实不错,我室友常找他讨教,有一回他还到我们宿舍给室友讲解学术问题,讲到半夜室友才搞明白。
后来得知他数据被盗用导致他自杀,我室友找校领导、校长,打电话到教育局投诉,还拽上我们坐在学校球场抗议,我们到的时候球场上已经坐了上百号人了,后来陆陆续续有同学参入,学校这才决定开除导师的。”
司韫斟酌了下问:“导师还在北城吗?”
男生神情不屑语气轻蔑道:“他哪敢待在城里呐,被开除当天他就灰溜溜跑了,也没人知道他躲哪去了,他的事不仅校内人尽皆知,学术圈也散播开了,他如今就是过街老鼠,短时间内不敢冒头的。”
郗若把车子泊在廊九大桥边上,两人都没有下车,郗若突然问:“昨晚上有哭泣声没?”
司韫已经猜到江炽他们在车后座了,过了会儿郗若嗯了声,没再开口,不用问,必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天色渐暗,郗若一直定定地望着廊北大桥,没有下车祭五脏庙的意思,司韫推开车门,郗若像是入定般一动不动。
没多久司韫拎着外带回来,拽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论理坐后座用餐会更方便些,可他不确定江炽他们在没在,总不好坐到他们身上吧!
郗若没看他,轻声说:“司韫,你坐在江炽身上了。”
司韫动作顿住,过了会儿一阵咯咯笑声响起,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是什么恶趣味?
郗若转身看向司韫:“脱衣服。”
懂,又要上药,但司韫觉得上药过程更为难熬:“郗若,我觉得后背那点淤青没两天就消了,没必要搽药。”
郗若没说话,就那么盯着他看。
郗若为他按揉了半天,司韫冒出满身热汗,只觉车内温度陡然爬升到难以承受的程度,车载空调那点冷气丝毫不起作用。
司韫匆匆吃过饭,迅速推开车门下车透气,待郗若吃完饭收拾好垃圾下车时,他才感觉身体热度稍退。
两人牵手在廊九大桥步道上漫步,天色早已黑透了,桥灯间隔不断在前头引路,静静的守候每一位过客。
今晚月色很美,虽然当下月亮尚悬在半空,但月光皎洁,银光倾洒在九堑江面以及夜色笼罩的大地上,宛如一幅月夜油画。
郗若忍不住感慨:“这里的夜景是我这辈子平生见过最美的景致。”
郗若的话拗口且奇怪,但司韫即时听懂了,郗若除了这辈子,还有上辈子,上辈子的草原风光无限,比这幕夜景迷人多了。
约莫走到大桥三分之二处,郗若突然脚步微滞,司韫立马察觉了,下意识四下打量,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看向郗若:“你是不是听到哭声了?”
郗若眼神迷惘地摇了摇头,喃喃道:“这里有些奇怪,下头像是蒙上一层纱缦,我瞧不真切。”
司韫想起华哥提及洪敏慧是在大桥后半段出的事故,他攥紧郗若的手:“郗若,我们回去吧!”
郗若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仍在朝前走,司韫心里一沉,他快步赶上郗若,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若若,我是司韫,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郗若脑子里像是有团雾,没法思考,眼前看到的一切像是被雾过滤了,只余一片白茫茫,耳朵听到的声音也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飘飘渺渺、如梦似幻。
司韫心里着急,郗若而今像是失了魂一样,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他该怎么办?
司韫脑子转得飞快,突然灵光一闪想到绣花针,他提拽吊坠揿出针尖,也顾不上路人的指指点点了,附耳道:“若若,忍着点!”
有的行人皱眉诧异地盯着他的手,有的好奇地围观,有的关心的想上前搭把手,司韫没工夫搭理他们,他一手固定郗若的中指,一手拈着针尖,猛地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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