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院内,晚凝从昏迷中醒来,喉头苦意涩的她嗓子生疼,几回苦的险些干呕。
可她攥着心口,凝眉压抑着喉头的苦意,
明明苦的几欲干呕,到头来,却都生生忍下。
晚凝眼眶红的厉害,抚过眼下疼意渐缓的平坦小腹,眸光落在床榻边那盆被血帕子染污的清水中。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她想,那个到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命苦。
只希望,如果有来世,这个孩子,会遇见一个珍惜他期待他的爹爹,也能投生在一个有能力保住他的母亲腹中。
免得,免得如今生这样遭罪……
婢女端起那盆血水出去处理,郎中一直候着,知晓晚凝醒来后,瞧见那盆血水后,隐隐觉得不对,随着倒了污水的婢女一道入内,为晚凝诊脉。
晚凝面色苍白,郎中的手刚一搭上脉搏,就变了脸色。
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仔仔细细的又探了一遍。
越探越觉得,这脉不对劲。
遂扭头问一旁伺候的婢女道:“昨夜,那碗药,晚凝姑娘是怎么服下的?可是你喂的?”
婢女摇了摇头,回道:“是世子亲自喂的,我瞧见时,药碗都已见底。”
郎中眉心凝得更紧,喊了婢女出来。
在外头又问了她一遍,确定那药喂下去了?可有瞧见姑娘明着喝了汤药,背地里又把药吐了出去。
婢女一再摇头,直说不曾。
还说喂药时,是世子看着,世子离开时,自己就已经在房中了。
眼瞧着姑娘几回苦的难熬,都撑着将药咽下。
郎中闻言心下疑思难定,忙回了药房,拿去昨夜的药罐子,细细查看。
这一查,便查出了问题。
“有人换了药!”郎中话音急急,说着往药房外走去,忙要让人给卫临淮传信。
这时,院落里一位护卫突然现身,拦下了两人。
“国公爷交代,务必保全世子血脉。”
这人话语一出,郎中脸色难看道:“世子有令在先,你怎敢违命行事!”
话音未落,掩唇咳着的卫国公走了进来,看向郎中,问道:
“违命?谁的命令?世子吗?
他年岁尚浅,行事莽撞不知顾惜。今日他要落了自己的孩子,难保来日不会后悔。
我是他父亲,教养他长大,自然知晓如何处事于他最好,怎能不为他考量。
西北之战胜负难料,这孩子是世子唯一的血脉,绝不能落。”
卫临淮自国公府到别院时,国公夜知晓他要落了这个孩子,暗中交代亲信,换了郎中煎好的落子汤。
新换的这药,会造成落胎的假象,让有孕之人如落胎一般难熬,也会见红伤身。
却不会当真把胎儿落掉。
服药后好生调养,胎儿也会平安无碍。
卫临淮铁了心不肯要这个孩子,国公爷心知拦不下他,只能暗中做手脚,命人悄悄换了汤药。
好在卫临淮和晚凝都不精通医理,里头伺候的婢女也没敢多问这才在昨夜瞒过了他二人。
郎中见了国公爷,听了这番话,同婢女对望了眼,心下犹疑不定,一时拿不准主意。
卫国公猛咳了几声,扫了眼卫临淮留在别院的护卫。
晚凝意识模糊,全然不知外头的变动。
卫国公安排了曾照料过卫临淮的嬷嬷过来亲自照看晚凝,别院里的一应奴婢护卫,也都换了个遍。
嬷嬷一进内室,便在里头熏了温经止血的草药。
端着药碗,撩开床帐,想要扶着床榻上的晚凝起身喝药。
“姑娘,该喝药了。”嬷嬷温声唤人。
草药的熏香稍稍让她苍白的面色和缓了些,晚凝撑着身子起身,勉强抬首。
看向端着药碗的陌生嬷嬷。
嬷嬷垂眼正好看见晚凝面容,只一眼,那原本好生端着的药碗,突然脱手坠地。
汤药洒在晚凝衣裙上,嬷嬷慌忙平缓神色,连声道:“姑娘莫怪。”
慌忙又端了碗药来,送到晚凝手边。
晚凝不认得这嬷嬷,抿唇看向药碗,问她:“嬷嬷,这是什么药。”
嬷嬷眼神恍惚不定,下意识回:“养身的药”
她的眸光,她的话音,她这张脸,都太像从前那位了。
这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那位的孩子,算来,也是这个年岁。
可是,不对呀,若真是她的孩子,应当被她千万娇宠捧在手心养大,怎么会成了世子养在外头的女人。
嬷嬷瞧着晚凝喝了药,接过药碗仓皇出去,踏出门时还在庆幸,幸好国公爷顾忌规矩,不曾踏进世子姬妾的卧房,也没瞧见这姑娘的长相。
若是见到了这姑娘,怕是当年的那桩事,就瞒不住了。
嬷嬷一出内室,便着急寻了信鸽,给国公府的大公子送去了书信,让他立刻来京城一趟。
当年那桩事,国公府里眼下只有她知晓。
二十年过去了,那位断了十几年的音讯。
嬷嬷一直以为,是她不想和卫国公府里的人事纠缠,今日瞧见晚凝,才意识到,或是,那位当年离京后,出了事。
实在是太像了,世间不会有这样无端相像的两个美人。
何况,晚凝的眼睛,那双蓝色的眼睛,活脱脱就是随了当年同那位一道假死离京的马奴。
卫国公换了京郊别院的人手后便离开此处,回了国公府。
他的确看重晚凝腹中孩儿,交代护卫务必好生看顾,又送了不少保胎的药进了京郊别院。
这番动静,自然也没瞒过长公主的耳目。
公主府内,长公主听闻晚凝有孕,卫国公还派了亲信嬷嬷前去照料时,恨得掐裂了手边花枝。
费尽心思,想让她折在东宫。
没曾想,那女子竟已有了身孕。
怪不得卫临淮能为着她闯了东宫。
公主正坐在她身旁,晚凝有孕的消息传来,姑侄二人双双失态。
“姑母,若真让她生下孩子,我、我可如何在国公府立足!”公主急的扔了手中丝帕在桌案上。
长公主闻言神色虽难看,到底却比眼前的人好上些。
口中道:“你急什么,左不过是留子去母罢了。”长公主再厌恶晚凝,到底也是将晚凝腹中孩子看成自己孙儿的,自然想不出什么阴损的招来,只盘算着,待晚凝诞下孩子,再行打算。
可年轻气盛的公主,却听不进去这话。
许是有长公主的前车之鉴在,一想起卫国公的那位庶长子,公主便觉得如鲠在喉。
这么多年,那卫惊鸿,可是处处占了个长字,世子再如何得卫国公看重,到底也不是卫国公膝下唯一的儿子。
就说这次西北战事,若是卫国公只有世子一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战场历险。
再者说了,这些年,明面上是世子得卫国公看重,可私底下,清楚些的人又怎会猜不出,卫国公将长子送去江南,不给他兵权,不让他沾染西北事务,实则确实另一种保全。
听闻当年那位诞下庶长子的宠姬,极得国公爷宠爱,纵使故去多年,卫国公仍为她留下的这个儿子处处打算。
眼瞧着卫临淮养在别院的那女子,几乎就是昔年那位宠姬的势头,思及卫临淮几次三番因着那女子打自己的脸面,甚至要退了婚事的行径,年轻气盛的公主,更是不能忍。
强压着怨毒,出了长公主府后,眼里暗芒几转,吩咐车夫驾马,往太子东宫去。
长公主顾忌着晚凝腹中是自己的孙儿,自然不愿意沾血,可是太子就不一样了。
公主是见过太子养着的那些姬妾的,也从长公主口中知晓,晚凝生得极像太子少时,求而不得那位美人。
想着,太子刚被卫临淮损了面子,又见过了晚凝这张脸,一定很乐意把晚凝腹中的孩子处理干净,接手这位美人。
便去了东宫,将谋算告知太子。
东宫内,太子听了自己这位妹妹的话,倒是的确动了将人从卫国公府的控制下弄出来的心思。
只是,他想做的,和公主以为的,有些出入。
晚凝那张脸吗,再像,也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谋算,若是利用价值够大,他也可以放弃这具相似的替身。
左右世间女人万千,总能寻到旁的相似的拼成他记忆里的模样。
而卫临淮能为了这女子直闯东宫,失了往日隐忍姿态。
足见这女子对他很是要紧。
虽说猜不出这女子的要紧程度,但总之不是可有可无。
卫临淮那人,万事不挂心,卫国公死在他眼前,他都不一定眨眼,竟会为这女子失了分寸,实在有趣。
若是,日后那女子腹中孩子降生。
这样一个能乱了卫临淮心思的女人,和带着卫临淮血脉的婴儿,或许是能拿捏他的利器。
卫临淮此去西北,生死难料。
虽则太子和皇帝都觉得,这一遭于卫临淮是必死的局面。
却也难保有个万一。
万一,他若是打赢了活着回来,怕是西北军更加难以控制。
届时,这女子和那孩子,加以利用,或有大用。
卫临淮若是死了,费的这番周折,虽有些白费,好在那女子生了那样的一张脸皮,他自是不介意替卫临淮好生照料她。
至于那个孩子,若是到时已经出生,便摔死了事,送他和卫临淮这个爹爹底下团聚。
也算是自己做了件功德了。
太子如此想着,摆弄的手中玉佩,闲闲抬眼同公主道:
“可以,我会替你处理掉那个女人,保证不会让她再出现在国公府或是卫临淮的别院中。
卫国公留在别院里的人手,不会太多。届时,我安排人手入卫国公府行刺,只要人手更多,卫国公府的护卫为了护主,一定会从别院赶回国公府。
京郊别院的人手一走,即便留下些许护卫,也难敌宫中禁卫。
到时,处理掉这些护卫,再放上一场大火,掩盖踪迹。
谁知道那别院里的女子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公主闻言面露喜色,连声说好,试探的问他,此事谁来办,可是由他的亲信檀奚动手。
太子面容阴寒,只说此事用不着檀奚。
檀奚说着告假,太子愿以为他是去寻了他前些时日接来京城的相好,今日才知,檀奚那养了相好的外宅,他根本不曾去过,那个所谓的相好,不过是个幌子。
一年多前,檀奚重伤卫临淮,太子一度以为,卫临淮已经死在南海了。
谁曾想,他竟活着回来了。
原本以为,是檀奚不小心失了手。
昨日卫临淮拔剑斩了他手中刀刃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檀奚的兵器,件件都浸了毒,只要被伤到,即便活命,也会失了大半内力。
卫临淮若是被他的兵器所伤,昨日断然不会有一剑断刃的内力。
他内力并无折损,说明檀奚同他动手时,特意换了兵器。
公主告退离去,太子给自己倒了盏酒,洒在断了的刀刃上,等着檀奚回返东宫。
他要亲自审问,好生问问这个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究竟是因何缘由背叛于他。
那公主面带笑容满意的离了东宫。
一出东宫,却又变了神色。
伺候的宫女猜出她的心思,开口道:“太子只说将那女子带走,可那女子实在是祸水容貌,若是日后在东宫得宠,待得太子登基,万一成了宫里的宠妃,岂不是给公主您添堵。”
公主神色同太子如出一辙的阴狠,嗤笑了声道:
“我自然有法子,让她进不了东宫。
皇兄不是说一场大火掩盖踪迹,无人知她是死是活吗,
正好,我就让那女人,当真死在大火里。
左右到时人都死了,皇兄难不成为着一个一面之缘的女子来问我的罪吗。”
公主的话音散在风中。
远处的京郊别院里,晚凝喝了药碗,在嬷嬷退下后,无意识的望向窗外。不经意瞧见了窗台外一闪而过的剑穗。
那剑穗上绣了个檀字,
晚凝前世曾见过许多次这剑穗,也认得这剑穗的主人檀奚。
“檀奚?”她试探的喊了声。
内室里响起一声叹息,抱着剑的檀奚立在屋内窗前帷幔一侧。
“别来无恙,晚凝姑娘。”幔帐遮了他大半身影,只露出带着面具的脸庞。
晚凝认得这面具,也认得他的话音。
他说别来无恙,而这一世,自己并未见过他。
晚凝抿唇低眸,想起前世里偶然听太子提过的事。
那时太子突然问她,想不想回到从前,回到遥远的,没有遇见过他的十四岁。
她没有答话,太子同她提及,檀奚出身药王谷,精通周易命理,也善奇门异术,待得时机得当,可令死人复生岁月轮转。
若是她想,或许有朝一日,他能让檀奚送她回到从前。
彼时晚凝只当太子随口玩笑,从未当真,也不相信世间有死而复生岁月轮转之事。
可这一刻,她想起当初听到的话语,突然意识到,或许,世间真有这样的异术。
“是你让我回到这个时空,想起那些过往的吗?”晚凝问他。
檀奚摇了摇头:“不是,我能将人的灵魂拉到岁月之前,却无法保留前尘记忆,我将你的魂灵带到两年前,那时的你并不记得前尘往事。”
他的确能令岁月轮转,借此让死人在遥远的从前重生。
却并不能保留人的记忆。
晚凝会想起,或许是因为,今生的疼痛,压过了前世的遗憾,让她想起了那些本该被永远埋在灵魂深处的过往。
也许晚凝以为,这一世,她喜欢上卫临淮,是因为南海边的明月,是因为少年郎的蜜语甜言和温柔相伴。
可是旁观她同卫临淮在南海边的种种的檀奚,却清楚的知道,不是,从来都不是。
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因为南海边的相遇,对眉眼绝艳的少年郎一见钟情。
她今生的喜欢,今生的心动,从来都不是一见钟情。
而是,满身血痕累累的卫临淮,拉着她的衣裙,向她求救之时,她灵魂深处埋藏的记忆,在来回滚烫,那个隔着无数光年,倒在那一世西北的荒原同样满身血痕的晚凝,在借着今生十四岁时,仍旧天真烂漫的那双眼,望向她心心念念十载的卫临淮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藏在她灵魂深处的记忆,让她轻而易举的在这一世爱上他,也让本该是少女年岁恣意潇洒的晚凝,为情所困。
那些情爱,困不住十四五岁天真恣意备受宠爱的少女。
困住的,只是那一世,饱受凄楚颠沛流离,念了卫临淮十年的晚凝。
天真烂漫的少女,不需要被任何人救赎。
是满身血痕,挣扎辗转的晚凝,把卫临淮,当做最后的、也是唯一能紧握的稻草。
晚凝眸光怔怔,低眸苦笑,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眼里仍有泪光点点,昂首望向檀奚,缓声同他道:“多谢。”
是啊,她还是该谢他,谢他费心为她圆梦,让那个本该只剩一捧骨灰的晚凝,真的,又一次见到了她心心念念十年,却来不及看最后一眼的卫临淮。
谢他,了了她前世的遗愿。
只可惜,只可惜,念念不忘,未必会有回响。
这短暂的幻梦,于她而言,终究,只是,一场空欢喜……
晚凝这句谢入耳,檀奚眸光隐带愧疚,试探的问她:“你不想知道,你死后,卫临淮怎么样吗?”
晚凝低垂眼眸,眸光沉黯,摇了摇头。
“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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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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