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混杂着青苔**气息的空气重新涌入肺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膝盖离开坚硬冰冷石棱的瞬间,那股几乎要将骨髓都冻结的麻木终于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碾磨的锐痛!
顾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面,撞得眼前金星乱冒。碎裂的肋骨深处闷钝的痛楚和膝盖那股新生的、撕裂般的剧痛交织冲撞,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短促呜咽。
他躺在冰凉潮湿的石地上,蜷缩着,像一条被彻底抽走了脊骨的爬虫。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思过崖那特有的、能渗入神魂的阴冷寒气依旧顺着毛孔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脑子里混沌一片。恐惧、羞耻、残余的剧痛,还有最后那声压抑在心底深处、几乎要撕裂喉咙的咆哮——“讨厌师尊!”——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混乱的神经。
……结束了?
他真的做到了?在那种刻骨铭心、连灵魂都被冻结冰封的刑罚下,硬生生扛过了……不止三天?
意识沉浮,几乎要被那灭顶般的倦怠和疼痛拖入更深的黑暗。
一只手伸了过来,裹挟着普通弟子常见的灵力气息,动作略显僵硬,带着点畏惧和疏离,扣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臂。
“顾师弟?顾师弟!”是戒律堂当值的师兄,声音隔着遥远的鸿沟般传来,“罚跪期至。我……我扶你出去。”
顾褚身体微微一颤。那带着惧意的触碰让他瞬间回想起悬光阁里那些刺耳的议论,还有石穴深处那双冰冷至极、不带一丝温度的寒眸。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让他想要甩开那只手,但身体早已被疼痛和麻木彻底统治,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被半拖半架着带离了那噩梦般的石穴。洞口天光乍泄,刺得他紧紧闭上了眼睛。耳畔是戒律堂师兄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的提醒:“剑尊有令……让师弟回、回九霄峰自行……调息……”那“剑尊”二字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颤音。
自行……调息?
顾褚被那股力道搀扶着,艰难挪动着如同木雕般僵硬疼痛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踏出洞口。刺目的阳光洒在脸上,却驱不散那股来自骨髓深处的冰冷,还有心底那片沉甸甸、空落落的……委屈。
是了。
他的伤也好,他的罚也罢,从头到尾,都与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剑尊师尊……再无瓜葛。
那粒价值不菲、药力霸道得足以强行从鬼门关拉回一条命的丹药,似乎耗尽了它最后的余热。从戒律堂后山回到九霄峰自己那间偏远寂静的小石室,距离并不长,对此刻的顾褚而言,却无异于跋涉千里。
每一步落下,膝盖碎裂处重新愈合的骨膜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胸腔被震动的闷痛如同有柄迟钝的锯子在缓慢切割。身体里残存的那些被丹药强行压制的暗伤和寒气,仿佛挣脱了束缚的鬼魅,一点点从经脉骨髓的缝隙里渗透出来,侵蚀着残存的热度与活力。
当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那扇简陋的石门,几乎是直接摔进门内冰冷坚硬的地面时,疲惫和疼痛终于彻底压垮了紧绷的神经,意识在瞬间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再醒来,已是石穴罚跪结束后的第五日。
小石室里光线阴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草药混合着血腥的浊气。床头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残留着黑乎乎的药渣。顾褚躺在硬邦邦的石床上,眼睫沉重地掀开一丝缝隙。
额角的伤口结了深褐色的硬痂,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紧贴在皮肤上。他微微动了下身体,膝盖和胸腔的剧痛立刻如影随形地爆发开来,比沉睡前的麻木更加尖锐清晰。喉咙干渴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沙砾摩擦般的痛感。
九霄峰顶的寒雾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丝丝缕缕地从门缝窗隙钻入石室,带来砭骨的凉意。这寂静如同死水,没有一丝人声。别说那个总是萦绕在他意识边缘的身影,就连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弟子的身影都没出现过。
只有那碗不知何人何时送来的、早已冰凉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汤药,是这石室里唯一证明他并非被彻底遗忘的证据。
没有探视。
没有询问。
没有那足以焚尽他最后一丝意志的冰冷训斥。
也没有……哪怕一丝……想象中的、作为“唯一弟子”应有的……不同。
空荡荡的石室像一座冰冷的坟墓,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在回荡。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凉感骤然漫上心头,堵得他眼眶酸胀,几乎要窒息。他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和浓烈的苦涩。强行撑起手臂,忍着浑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一点一点将自己从冰冷的石床上挪下来。
不能再躺着了。
没有人会管他的死活。
没有人会在意他的伤痛。
更没有人会……再看那个当初三个月筑基巅峰的、意气风发、却又愚蠢自大的顾褚一眼。
心底某处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空得发慌,又痛得麻木。委屈吗?还是失望?又或者是那一点隐秘不甘的期盼彻底破灭后的……灭顶感?
他分辨不清。只觉得一股冰冷混杂着灼热的怒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猛地从破碎的身体深处窜了起来,死死顶住了喉咙!
拖着刺痛的腿,艰难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挪动。他来到窗边那张简陋得仅能称之为“桌”的石板前。石板上放着几块色泽浑浊暗淡的下品灵石,一把寒碜的、品质低劣的铁剑,还有几册他从外门讲经堂借阅来的、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五行灵枢论述和低阶剑诀要解。
顾褚抓起那沉甸甸的劣质铁剑。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冻僵的皮肤直透心底。手臂和胸肋处的伤口被这动作骤然扯开细小的裂纹,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手因为疼痛和虚弱而不停地打颤,几乎握不住那柄沉重的、毫无灵性的凡铁。
他咬紧了牙关,将那口腥甜翻滚的气息死死咽了回去。那双曾经明亮招摇的桃花眼死死盯着窗外翻涌的灰色云雾,眼底最后一点茫然酸涩彻底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冷硬的倔强所取代!
什么剑尊首徒!
什么关门弟子!
什么筑基巅峰!
全都是假的!
他顾褚能走到今天,能三个月筑基!靠的是谁?!
还不是靠他自己这条拼出来的命?!
他猛地吸进一口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气,将那柄沉重的铁剑死死攥在手中!剧痛和虚弱带来的颤抖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住!他拖着那双每挪动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的腿,一步一步,朝着石室外那片更为寒冷、也更为空旷的演武空地踉跄走去。
没有功法?
没有玉简?
更没有那道哪怕指一下路径都吝于赏赐的冷光!
那他就用这把最低劣的凡铁!用这具破碎的身体!用那些烂熟于心、印在骨子里的《基础九转抱元诀》、《周天星引图》!用最蠢笨、也最不要命的方法!
一遍!
十遍!
一百遍!
疼痛?麻木?
寒冷?饥饿?
旁人的冷眼?刺耳的议论?
还有心底那片挥之不去的、委屈又不甘的空洞?
都被他用那冰冷的铁剑,一下一下,狠狠地劈砍着前方的虚空和脚下的冻土!
劈散!劈碎!劈成齑粉!
执剑峰下,寒玉坪边缘。
山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几个刚结束晨课的筑基后期弟子搓着手跺着脚,试图驱散些寒意,目光却不约而同地飘向执剑峰那高耸入云、被寒雾深锁的山巅方向。自从一个月前那场轰动全宗的“苍莽劫”后,某些话题就成了低阶弟子们茶余饭后永不消逝的谈资,尤其在这种天气恶劣、无事可做的时候。
“啧,瞧瞧,又是三天了?”一个身形高瘦的弟子哈着白气,冲着执剑峰方向努了努嘴,脸上带着点看好戏的戏谑,“那位‘天才’是不是真把自己焊死在演武场边角那疙瘩冰坨子地了?”自从顾褚伤愈,执剑峰外那几块相对偏僻、寒气最重的墨玉巨石就成了他专属的地盘,每天从晨课鸡鸣练到日暮沉星,雷打不动,连风雪交加的日子也不见少歇半刻。
“何止三天!”旁边一个圆脸弟子接口,裹紧了身上的法袍,声音有些发颤,“昨晚上风刮得那么紧,雪跟鹅毛似的砸,我起夜缩着脖子路过那边,好家伙!还在那石头上像个雪人似的坐着打坐呢!铁剑就插在雪堆里,剑尖都结冰碴子了!那劲头……疯了似的!”他语气里七分敬佩三分忌惮,“要我说,这位顾师兄对自己也忒狠了点!”
“狠?我看是死犟!”另一个眉宇间带着点刻薄的弟子哼了一声,“明知道剑尊就在那主殿里坐着,硬是没上去请安问好过一次!连点恭敬姿态都没有!听说早课也是掐着点最后一个来,踩着点第一个走,活像后面有鬼追似的!嘿!你说这小子是练剑呢?还是在跟谁置气呢?”他刻意拉长了调子,带着浓浓的讽刺。
“还能跟谁?除了那位……”瘦高个弟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指了指执剑峰顶云雾缭绕的主殿方向,“……谁还能让这位连命都不要也要‘证明’自己的劲头儿?啧啧,那石穴里罚跪的三天,怕是真把脸皮都剥干净喽!换成是我,也得拼了老命把丢掉的面子挣回来!”
“面子?”刻薄弟子嗤笑,“靠什么挣?靠那把连法器边都摸不到的破铁片子?靠他那身硬撑起来的可怜筑基巅峰灵力?还是靠他把自己钉在冰坨子上风吹雪砸玩自虐?”他摇着头,“要我说啊,纯粹是作!剑尊当初说他‘绣花枕头’,真是一点都没冤枉!光有天赋有个屁用!路子都走歪了!”
“哎,听说清漪长老座下的秦方师兄也伤愈出关了?”圆脸弟子想起另一人,岔开话题,“那玲珑锦带勒了一个月,啧啧……”
“秦方?”刻薄弟子再次接过话头,语气更加不屑,“哼!还不是托他那‘好兄弟’的福气!养伤都得勒着那玩意儿!伤好了也躲清漪长老远远的,生怕再被牵连!听说流云峰那边都不敢去了!那位顾‘天才’自己惹一身腥,硬生生把唯一玩得来的伙伴都给弄没了!活该!”
瘦高个和圆脸弟子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搭话。
风卷着雪沫抽在脸上,带来刺痛。顾褚盘膝坐在一块巨大墨玉巨石的背风处,仿佛化身一块冰雕。
他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尚未抖落的雪粉,长长的睫毛上也挂了霜。劣质铁剑倒插在身侧深褐色的冻土里,只露出半截斑驳的剑身。
他并未运转周天灵力,只是在竭力调息。胸口的旧伤处依旧隐隐作痛,如同埋着一段冰冷的铁片,每一次深长的呼吸都会牵扯出细微的撕裂感。膝盖深处那股被寒气侵蚀的阴冷麻木,更像附骨之疽,日夜不停地啃噬着生机。但他只是闭着眼,眉宇间不见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或者说,是执拗催生出的死寂。
周围风雪的呜咽声似乎被无限放大,清晰地送来远处那几个同门弟子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死犟!”
“……连命都不要也要‘证明’自己……”
“……绣花枕头……”
“……路子都走歪了!”
“……活该!”
“……唯一玩得来的伙伴……也被罚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带着冰棱的鞭子,隔空抽打在他被寒气浸透的肌肤上。麻木的痛感之下,那股盘踞心底的委屈和执念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下跳动的火苗,被这刺耳的言语猛地一吹,骤然卷起一簇不甘的焦灼,烫得心脏猛地一缩。
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倏然收紧,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抠进冻僵的皮肉里。紧闭的眼睑下,睫毛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困的蝶。
执剑峰主殿内。
殿阁深邃空阔,穹顶高远。没有暖炉香薰,殿中空气冰寒彻骨,仿佛凝结的水晶。只有零星几道从极高窗棂射入的、被雾气晕染得苍白的稀薄天光,在地上切割出几何形状的惨淡光斑,照不亮这寒玉为砖、玄冰作柱的巨大殿宇的万分之一。
温池煜一袭孤冷雪色,端坐于大殿尽头那唯一的高台之上。玉座由一整块浑然天成的寒玉髓雕琢而成,光洁冰润,映着他身姿孤峭如亘古冰峰。他眼帘微垂,手中托着一只素白薄瓷茶盏,盏中茶水早已冷透,面上不起丝毫热汽。手指清瘦修长,与那冰冷玉色几无二致。
他没有看茶盏,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厚重的石壁和翻涌的雾霭,投向了山下某处偏僻的角落。
殿中静极。
忽然,指间那只素白薄胎的瓷盏极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细微的涟漪在冻得几乎凝滞的冷茶表面荡开。
几不可闻。
温池煜修长如玉的指节蓦地收拢,稳稳捏住了那枚欲坠的瓷盏。深邃无波的冰寒瞳孔深处,却似乎映出了一幅画面:风雪呼号的墨玉巨石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死寂地盘坐着,脸颊被寒风刮得失去血色,唇色冻得发乌,膝盖深陷在冰封的冻土里……还有周围那几道虽被风雪阻隔了大半、却依然如同毒针般刺耳钻心的议论……
如同镜面般冰冷平滑的心湖深处,骤然掠过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名状的扰动。像一颗冰晶落入凝固的深潭,激起的微澜瞬间被吞噬,沉入更深的冰点。
一丝极淡、几近于无的灵力波动自他身上无声散开。这波动细微至极,如同初春雪融后第一滴从檐角坠落的冰水,划过虚空,并未指向主殿外那片翻腾的寒风与喧嚣议论。
那缕微不可查的灵力如同无形无质的寒溪,并未消散于风雪中,反而极其精准地滑向殿内右侧一座高达两丈的千年玄阴檀木立柜。柜顶深处,一只用整块“千年暖阳玉髓”镂刻而成、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的精致玉盒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丝微不可查、带着纯粹生机的暖意波动,无声地从玉盒缝隙中弥散开来,瞬间便被那股无形的寒溪般的灵力悄然勾缠着,拉入柜中更深处的阴影,如同暗流交汇,倏忽隐没。
整个大殿重归死寂。
温池煜端坐于高耸玉座之上,指间的冷瓷茶盏稳稳不动分毫。那张俊美无俦、如同万载玄冰琢磨而成的侧脸上,神情淡漠依旧。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深处,映着窗外翻涌不息的风雪寒雾,掠过一丝更沉凝的幽邃。
寒气如影随形。
后腰贴着冰冷光滑的墨玉石面,寒气透过单薄层叠的衣裳,源源不断地沁入僵滞的骨缝深处,与膝盖深处那份顽固的阴冷麻木连成一片,如同万载寒冰在体内凝成了一整块。
冷到极致是什么感觉?顾褚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身体像是一块被冻透了的木头,迟钝地感知着外部风雪的变化,连最初那股切割般的锐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胸腔左侧,那道尚未彻底愈合的旧伤之下,每一次深而缓慢的呼吸,依旧如同拉动一把布满豁口的钝锯,沉闷地碾磨着血肉深处残存的痛楚。
他闭着眼,沉在心海深处一片灰色的死寂里。没有运转功法,也没有刻意调息。身侧倒插的劣质铁剑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粗粝的、唯一真实的触感。
突然!
一股冰冷刺骨的凛冽罡风,毫无预兆地自山巅之上猛烈贯下!如同九天垂落的一道冰河巨瀑!瞬间撕开了这片背风处的短暂安宁!
顾褚身体猛地一僵!一直强行凝聚在眉心、苦苦支撑着那份死寂的心神骤然失守!
“噗——!”
一股带着腥甜铁锈气的暖流,毫无防备地逆冲喉关!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死死压抑着喉咙深处那股翻涌的灼烧感,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胸腔深处被拉扯的闷痛骤然升级,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了一把,眼前猛地发黑,金星乱舞!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珠,与附着在脸上的雪花融在一起,变成冰凉的水滴滑下。
风雪狂暴地抽打着全身,仿佛要将这具已经耗尽了所有热量的躯体彻底撕裂。他紧紧咬着牙关,将头更深地埋在膝盖之间,借着这个动作遮蔽住因痛楚而无法控制扭曲的表情。
掌心的劣质铁剑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震鸣。
讨厌……
讨厌……
讨厌……
心底深处那片空荡寒冷的冰原上,无数混乱的念头和尖锐的杂音疯狂嘶叫!委屈!不甘!还有那份如同跗骨之蛆、日夜蚕食着心神的挫败感和强烈的自我厌弃!混杂着远处那些始终不肯停歇的议论和眼前这无边无际的冰冷风雪!
都见鬼去吧!
他猛地吸进一大口混合着冰碴雪粉的寒气!那气息冰冷刺骨,灌入撕裂的肺部,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
疼!
真他娘的疼!
但这点疼算什么?!
他猛地张开眼!眼底因为痛楚和缺氧而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却跳跃起两簇近乎疯狂的、倔强的火焰!死死抓住身侧那把震颤不休的铁剑!用尽全身残留的、几近枯竭的力气——
“嗤啦——!”
剑锋破开凝结的冻土!搅起一片浑浊的雪泥!
他拖着那双仿佛灌满了冰铅的、刺骨疼痛的腿!强迫自己从那块快被冻穿的石头上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脚步虚浮!每一次踩在冰冷光滑的墨玉地面都像是踏在刀锋之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几乎要冲破喉管的束缚!
一步!
两步!
朝着那片空无一物的狂风暴雪深处!
剑势笨拙!大开大合!毫无章法!甚至比不上宗门里刚练了三天的稚童!
但那灌注了全身所有力气——愤怒!执拗!不甘!所有挤压在心底的冰冷和灼热情绪——劈砍而下的每一剑!都沉重得像要撕开这无边无际的冷硬天幕!
冰冷的狂风暴雪狠狠抽打在脸上!刺痛!麻木!
远处的议论仿佛被风吹得更响!尖锐!刺耳!
膝盖深处那股阴寒麻木被剧烈的动作催发出尖锐的撕裂痛感!
这一切!混合着胸腔深处那撕裂翻涌的血气!都变成一股滚烫的洪流!狠狠注入了那每一次笨拙得近乎可笑的劈砍之中!
砍!
砍!!
砍!!!
汗水混着雪水瞬间浸透了鬓角!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烙铁和冰渣!视线在剧痛和猛烈的动作中阵阵模糊!脚步如同喝醉了酒,踉跄着在狂风暴雪中挥舞那柄沉重而无谓的凡铁!像一头受了重创、偏执地不肯倒下的困兽,在风雪深处,发着无声的、绝望的嘶吼!
意识在身体的极限边缘疯狂拉扯。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膝盖骨深处传来一声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细小却清晰的哀鸣,像是碎裂的冰纹在悄然蔓延。支撑身体的力量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潮。
就在他身形摇晃,那柄沉重冰冷、沾满雪泥和汗水的劣质铁剑再也无力握紧,即将脱手下坠的刹那——
心口深处,那道盘踞了月余、始终隐隐作痛、缠绕着冰寒与死寂之感的旧伤区域,忽然微微一热!
一股陌生又奇异的气流,如同早春第一缕被阳光晒暖的溪水,悄然漫过那片被冰封许久的伤口!温和,纯净,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暖意!那感觉如此细微,却又如此清晰!一瞬间驱散了所有蚀骨的寒气!连带着那股即将彻底撕裂他的剧痛都奇异地舒缓了万分之一瞬!
力量如同枯井微澜,重新注入濒临崩溃的肢体。
“当啷!”
沉重冰凉的铁剑终究脱手砸落在坚硬的墨玉石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
顾褚半跪在肆虐的暴风雪中,一只手臂支撑着冰冷的石面,另一只手狠狠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大颗大颗的冷汗混着雪水顺着他尖削的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胸腔深处翻涌的血气勉强压下。
他急促地喘息着,浓密濡湿的睫毛颤抖地抬起,带着一丝茫然和瞬间的惊疑,穿透漫天翻卷的风雪,下意识地望向那高踞山巅、深藏在终年不散的浓雾与寒冰之后、如同神话传说般孤高清冷的执剑峰主殿方向。
那殿宇巍峨沉默,在风雪雾霭中只剩下一个巨大冰冷的轮廓。
心头那点如同幻觉般的暖意瞬间熄灭,比烛火被寒风吹灭还要迅速!一种更强烈的、无处申诉的委屈和被捉弄般的狼狈猛地攫住了全身!
他狠狠地低下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吸进一大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将那翻涌到嗓子眼的哽咽和某种更湿热的液体死死压回胸腔深处!
用那只没有撑地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分不清是雪水、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冰冷液体!
谁稀罕!
心底那无声的咆哮比暴风雪还要凄厉!
他猛地从那冰冷的墨玉地上拔身而起!踉踉跄跄地,拖拽着那柄掉落的破铁剑!无视膝盖骨深处清晰可闻的碎裂般的剧痛!一头扎进那片愈发狂乱、将他单薄身影彻底吞噬的风雪深处,只留下身后一块被污浊雪泥和汗水浸染得斑驳的印迹。
那片印迹周围,墨玉石面上凝结的细密寒霜,不知何时,悄然化开了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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