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明，林霜便已站在沧澜居庭院中。他深吸一口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缓慢舒展着这具重塑的身体。
最近几日醒来后的些许迟滞感，在晨起后的活动中有所缓和，关节深处仍隐隐传来新器般的不协调感，但动作已称得上流畅自如。
蓦地，他想起了拜师时师尊所赠的那杆寒魄，心念一动，便将其从屋内拿出握在手中。
昨日拜师时匆忙接过，此刻才得细细端详。这名为寒魄的长枪，通体莹白如玄冰所铸，那抹垂坠于枪颈的赤色缨穗，仿佛一朵雪中红莲，灼灼夺目。
枪身材质奇特，非金非玉，入手温凉，细抚又如精钢般坚不可摧。
林霜单手握紧枪杆，心念电转，手中枪已本能地使出拦、拿、扎几个基础动作，顺势一招“青龙探爪”刺出。
枪尖撕裂空气，发出短促锐啸，去势凌厉无匹。他心中不由赞道：好枪！
这杆长枪仿佛自带灵性，将他导引之力畅顺宣泄，远比徒手拳脚更得心应手。
然而，当他接下来尝试一个需要瞬间爆发和精准收力的突刺之姿时，意识中早已完成了动作弧线，这具躯壳却还在笨拙地执行着前半段指令。
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源自身体深处无可抗拒的滞涩感骤然爆发，硬生生掐断了他的发力节奏。林霜脚下踉跄，险险稳住身形，全凭下意识将枪尾重重顿地，才免于狼狈摔倒。
心头烦躁顿生，他瞥见不远处有一洼澄澈的水池。他拖着微滞的步伐走近，凝视那镜面般的水面。
水面映出的面容，依稀能辨认出几分旧时轮廓，却异常苍白，眉宇间更添了几道非人的冷硬棱角与幽邃气息。
这张脸……陌生得令他心头发寒。
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与恐慌，悄然攫住了他。
他这才真切体会到，这具以冰原狼王精魄为根基塑造的身躯，筋骨虽然淬炼得刚劲如铁，远超凡人极限，但对于他这人族的魂魄而言，终究更像一座无法随心掌控的精铁牢笼。
一缕滞涩感在血肉深处盘踞不去，意识如同在艰难提线操控一具僵硬的木偶。
动作会毫无征兆地凝滞卡死，肌肤所触，万物的纹理与温度皆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眼耳捕捉的景象声息，传入意识中，拨动心弦之前，总要慢上半息……
简单用过些饭食，门外适时传来叩击声。林霜心下一动，料想是白晓彤到了，连忙起身应门。
门扉开启，一位身量与白竹雨相仿的妙龄少女立在阶前。只见她一身红黑相间的利落劲装，明眸善睐，灵动非常。
“源主命我引你熟悉飞仙源。我尚有要务在身，你速速随我走吧。”百晓彤此刻眉宇间透着几分倨傲，扬声道。
“有劳师姐，我这就来。”林霜连忙应道，紧随其后。
白晓彤步履轻快，边走边说，林霜对飞仙源的了解随着她的讲述渐渐清晰。
飞仙源，由第二代九尾天狐于五千年前开辟。源中弟子，为各类动植物精怪，是以狐族气象最盛，也有一些稀少的九尾天狐血脉，即便非纯血，也多为其支脉旁系后裔。
“飞仙源坐落北境，莫说在北境，便是放眼整个十方天地，亦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白晓彤语带骄矜，“此地温煦如春，气候宜人，妖魔纷争罕见。全赖九天妖老祖为我等辟下这方修行净土，福泽绵延至今。”
“欲入飞仙源为妖修，皆需历经严苛考核。”她话锋忽转，眼角掠过林霜，“当年我正是头名考入，可不似某些人，全凭源主眷顾，得来全不费功夫。”
林霜这才明白白晓彤若有若无的排斥从何而来，有些窘迫地道：“师姐说的是。我定当勤勉修行，不敢有辱师门。”
白晓彤鼻尖轻哼一声，未置可否。她引着林霜穿行于源中亭台楼阁、云阶雾霭之间，先后踏足呈露殿、星华殿、万卷楼诸处要地。
“呈露殿是源主召集群妖，决议要事之所，星华殿则由学识渊博、修为高深的大妖主持，开坛**，为后辈弟子启蒙解惑。万卷楼……喏，那就是万卷楼，狐族几千年的家底儿都在里头堆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半年前初来时，他懵懂无知，只觉气象万千，难以尽览。如今在白晓彤引导下，耗时数日，才勉强将这飞仙源的核心区域行过一遍。
接连数日，林霜才真正体会到飞仙源并非散漫仙境。数百生灵，从化形大妖到草木精灵，乃至他这般人族异数，在丰沛灵脉滋养下，依着森严法度各司其职。
丹室百草居、炼器重地熔炉区、专供研习与验证阵道的玄微坪……核心区之外，灵田规整排列，仙禾灵蔬郁郁葱葱。药圃占地广，其间气象万千。
依傍着弟子精舍的集云坊，是源内自成一格的市集。有妖赁下铺面，售卖自炼法宝灵符，或采集的灵材，亦有名为仙缘阁的常设店铺，专司与少数知晓飞仙源存在的外界秘市互通有无，更不乏精于以灵材烹饪的庖厨开设的酒肆饭庄，其特色佳肴色香俱全，食之可增益微末修为。
整座飞仙源，聚集了化形精怪、草木精灵，以及极少数像林霜这样得了天大机缘的人族，拢共不过数百生灵，却各安其位，井然有序。
林霜便如初生的婴孩，沉浸其中，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这飞仙源几千年积淀下的智慧精粹。
白晓彤引着林霜走了三日，大致览过各处紧要所在，便称尚有要事，任由林霜自行探寻去了。
林霜心思一动，直奔星华殿。他隐于殿外回廊，听得片刻讲道，那殿中儒雅老妖正在为一些初开灵智的小妖详解妖修根本，然听来听去，于林霜而言却全无裨益。
皆因他如今虽具狼妖之身，内里却无狼妖之魄，更不见丝毫妖丹凝聚的迹象。妖丹，乃妖怪修为有成后于体内凝练之元精，是妖力本源所在，后天修炼渡劫全靠这妖丹。
心头略有几分失落，他悄然退去，折身踏入万卷楼。
万卷楼内藏典籍浩如烟海，天地大道、修行秘要、百族文史、山川图志、灵矿灵植图谱、器阵符箓、星象卜算，乃至凡俗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雅本，无不罗列其中。不多时，他便在森然林立的书架间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诸天妖典》《玄荒修行道纪》《异闻录》……这些书卷字字句句皆是他当下亟待明了的。
翻开书卷，字里行间揭示了一个沉重的事实：妖道问道，较之人类修士，无异于登天。
卷中所述，飞禽走兽偶开灵智，欲窥大道，艰险远超想象。以狐类论之：启智开蒙后，需经百般磨难砥砺心志。待到根基初稳，还需叩拜泰山娘娘求得垂青，蒙赐下象征认可的“生员”玉符，方算真正踏入道途，勉强拥有了求取长生的资格。
其后的修行路，更为崎岖漫长。首须耗数百年光景，遍学四海九州百鸟千兽之语，以万灵之音沟通天地，涵养灵慧。待灵智圆融通达，方能拟人声，习人礼，复又倾百载心血，忍受蜕形化骨之痛，艰辛转化妖躯，方得塑就一具人身皮囊。
仅此三步，已是寻常小妖九死一生方能逾越的难关。
书中所载，纵是天赋卓绝者，至少也需五百年苦修，自启智始，方能迈过此关。而人族生而道体近天，这些于其而言，皆是天生禀赋，毋需经历此等漫长修行与劫难。
妖灵修道，夺天地造化，凶险莫测。悠悠千载岁月，历经风雷淬体、水火焚身、情障心魔诸般劫数打磨，最终能窥见一丝大道真谛者，万中无一。
而人族修士得天独厚，灵根清正者，数十春秋便可能取得成就。
“如此看来，我倒是走了条……莫大的‘捷径’。”
指尖划过一行行冰冷字迹，腕间冰凉皮肤下，仿佛又传来魂体撕裂般的钝痛，林霜喉间发出一声低沉又苦涩的轻嘲。
这百年难逢的“捷径”，代价便是此生再难为“人”。
日影西斜，楼内渐生薄寒。合上手中沉甸甸的书卷，林霜心绪久久未平。从今而后，这万卷楼，怕是要成为他常驻之地了。
在飞仙源安顿下一段时日后，林霜发觉源中诸妖大多心性纯良质朴。便是那少数居住于此的人族修士，对他也颇为和善亲近。
那大片葱茏的灵田，那日随白晓彤路过时只觉阡陌纵横，颇有章法。这日，他兴起前往细观，方知掌管此间的竟是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人族老翁。
老者见林霜来了，格外热络，旋即捧出上好香茗招待，林霜浅啜一口，顿觉有种熟悉的感觉。
立时开口问道：“王老，此茶甚妙，可有名号？”
“此茶名曰‘吹雪’，”王老捻须微笑，“本是老朽故乡特产。百年前幸得源主青眼，指点我入此仙源修行。源主于我有再造之恩，又素嗜清茗。为报深恩，我便于此辟出灵田，精心培育这经仙源水土滋养、脱胎换骨的故乡之茶，盼能略解源主修行之乏。”
林霜恍然点头，这“吹雪”分明是初次他撞进飞仙源时，白从露赐下的清茶。可是，在王老处喝的“吹雪”寡淡如水……
思来想去，怕是因为当时林霜和今日“林霜”，已然不同了。
“近日耳闻源主新收了一位人族小友，可惜那日俗务缠身未能拜见。今日一见小友，果然气度不凡，心思剔透。”王老直言道。
林霜拱手道，“得见王老也是林霜天大的福分，”心念一动，“林霜也想求取一块灵田栽种灵草，不知需要做些什么？”
“时常有小妖前来申领灵田进行照料，既是小友有意，只要保证每日依时浇灌，耐心照料灵植生长，便来此处登记名录即可。”老者指着田边一座小亭道。
林霜对这飞仙源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当下便去录记下名姓。按老者指点，他领了一包清心草的种子，寻了灌溉的灵泉，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播入划分给他的那方灵圃之中。
师父贵为北境之主、丹道大家，他身其为徒弟，纵不能望其项背，也需尽心竭力，就从这灵草培土育苗开始吧。
他在田间躬耕半日，直到那魂体间的滞涩感在重复劳作中愈发明显，方才直起腰身。
告别王老后，林霜心思并未停歇。他又来到集云坊，想看看这里售卖、交换的都是什么奇珍异宝。
这里的小妖并不太多，交易多以源外的灵材、特产，来换取源内产出的丹药、法器或修炼所需物资。妖性单纯，交易多凭需求，并无刻意牟利之心。
“这是什么？”林霜看到一只狐妖少年躺在树下的草地上，跷着二郎腿，摊位上摆着满了写着他熟知的文字玉简。
狐妖少年听到后立即来了精神，“道友，这是话本，来点吗？”
“有何特别之处?”
“人间情爱、帝王秘事……你不会不知道吧？”狐妖凑近了林霜的脸，“你不就是个人吗？怎么会不知道?”
林霜以前专注行伍，无暇看这些闲书，也不曾想飞仙源所易话本就是他们人族市场上所物。
又来到一只刺猬妖的摊位，刺猬妖摊位上的五花八门的符篆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离火符。一颗红果换一张，”刺猬热情道，边解释边演示：“看，像这样，威力可不小！”
刺猬妖扔出一张符篆，符篆在空中化作一道火球，轰然炸开，差点炸到路过兔子精一头浓密的秀发。
“喂，刺猬，小心点！”兔子精骂道。
“又在乱试符，上次烧了松鼠的尾巴毛！”旁边小摊上的一只妖笑道。
林霜微微颔首，可惜他身无分文，只能讪讪走开。
诸如此类，林霜不识的还有很多，好奇时就问一句，他身无长物，还欠着白竹雨的拜师“红封”，只能做一番了解。
……
骨子里那份行伍的热血未冷，即便如今踏上仙途，他也未曾荒废对体魄的打磨，除了沉溺书海，筋骨之锤炼亦不可懈怠。
深知前路艰难，林霜选择了主修《九炼引气真解》这等需大毅力、契合魂修的玄门正法，同时兼修一门刚猛凌厉的“寒魄枪法”，希冀以枪法的精微操控，渐渐消除这具强健狼躯与神魂间那恼人的迟滞不适。所幸他天资悟性本就不差，诸如引气归元等粗浅术法，倒也很快掌握。
遇到符箓阵法的疑难，他向白晓彤请教，碰上灵植栽种或源内掌故这些细致问题，则去问白竹雨，有时也拜访王老。
唯有当《九炼引气真解》中遇到瓶颈，或是魂体撕裂般的剧痛袭来，自身无力压制时，他才踟蹰再三，艰难拾级向那肃穆清冷的呈露殿走去……向师父寻求指引。
非是心存畏惧，而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敬畏，生怕自己这点微末之扰，搅扰了师父殿中的清寂。
时光如白驹过隙，两年光景在源内匆匆流逝。
林霜已非昔日懵懂新魂。他对灵气的吐纳精进不少，《真解》第一重关隘已隐隐松动，距离突破炼气初期境界，似乎只差一个契机。寒魄枪在他手中愈发灵动，枪花点点，隐有霜华凝结之意。
这日，白从露在呈露殿中，望着窗外如云似霞的梨花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书页上轻轻划过。一丝念头毫无征兆地浮上心头，似乎……许久未见自己那位新收的弟子了，也不知他修行得如何了？
她难得起了一丝身为师者的挂念，于是唤来白竹雨。
“林霜，近况如何？”
“禀娘娘，”白竹雨眉眼弯弯，“林霜勤勉非常，每日卯时未至便起身，子时方才歇息。大半辰光皆流连于万卷楼与后山演武坪。前些日子演练枪法，已隐隐有寒霜之意透出，奴婢观其魂力脉动，离突破炼气初期境界……当不远了。”
白从露指下不自觉地用力，将书页捻出了细微的褶皱。
炼气初期?这是自他进飞仙源以来多久了?她对林霜的亲自指点次数……扳着手指竟也数得过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于“惭愧”的情绪悄然滋生。
这师父……当得着实有几分怠慢了……
一个念头骤然浮现。
“他此刻何在？”
“算时辰……应是在后山演武坪练枪。”
飞仙源后山地势开阔，集萃了各种复杂地形，密林、草甸、深潭、小型瀑布、溶洞群……是弟子们打磨战技、修炼武法的最佳场所之一。
林霜此时正在一片怪石嶙峋的林地间练习着寒魄枪诀。枪影如龙，搅动起片片寒雾，枪尖更有点点霜花跳跃，每一次刺、扫、挑、崩，都力求标准迅捷。
但这具狼魄重铸的身体，终究隔了一层，枪尖每一次刺出，都伴随着他灵魂深处对这副躯壳的强行驱使。
一套枪法使完，他拄枪喘息，虽无汗水淋漓，但灵魂深处催动这身体巨大惯性所带来的疲惫感，如同背负山岳，实打实沉重地压在心头。那种意识已达，躯体却总要慢上半拍的挫败感，日复一日，如同钝刀磨心。
白从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间一株古木旁，没有急于现身。她静静看着林霜挥汗如雨，看着他每一次用尽全力后压抑的喘息，看着他面对身体局限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微不可查的焦躁与无奈。
这身影，努力而……倔强。
白从露的目光在林霜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她看得出，林霜对枪道的执着，若有一副灵肉契合的好身躯，以他的悟性与毅力，成就当不可限量。
而他此刻承受的滞涩之苦，某种意义上，是她强行为其选择这条路的结果。
待他收枪稳住身形，气息渐匀之时，白从露才从树影后走了出来。
林霜循着脚步声望去，一惊，立刻躬身行礼：“师父。”
“不必多礼。”白从露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寒魄上，银枪上凝结的寒气尚未散去，“此枪通灵，与你契合度提升不少。假以时日，当能运转随心。”
她顿了顿，看着林霜那带着些许疲惫的眼睛，说出了那句承诺：“放心。我既带你入道，便必会为你寻来一具真正适合的人躯。届时，你的桎梏尽去，前程不可限量。”
“弟子……多谢师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意交织着涌上林霜心头，他喉头微哽，更深地低下头去。
这并非客套，而是真心感激。
白从露看着这清冷广袤的后山，忽然问道：“此间岁月清寂，可还习惯？”
林霜微微摇头，语气诚挚：“弟子不觉。弟子只觉时日流逝太快，源中经典如瀚海无垠，修行之法更是奥妙无穷，只恨精力有限，恨不能阅尽万卷楼。”
“纸上得来终觉浅。”白从露轻轻拂开落在肩头的梨花瓣，“书本承载前人智慧，是根基。但真正的‘道’，需躬行方知其中真味。枯坐百年，不如入世一遭。”
林霜深以为然：“师父所言极是。弟子也早有打算，待基础稳固，经典精要了然于胸后，便寻机会出源历练，于天地间验证所学，磨砺心性。”
白从露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似下了某个决心。
“何须苦等数年机缘。”她看着林霜，“再准备两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林霜猛地抬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喜悦：“师父？您是说……带我一同出去历练？”
这个奢望只在深夜里悄悄想过，从未敢宣之于口。
“是。”白从露面色平静道：“既收了徒，自当负起教导之责。此番游历，便算是……为师迟来的实战传艺吧。”
林霜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击中，这突如其来的历练，比他想象的更快来临。
他激动地深施一礼，声音微颤：“弟子谢师父成全，定当珍惜这次机会，不负师恩。”
“两日后，源界碑启程。”白从露转身，飘然离去。
林霜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素白背影，一颗心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喊，转身朝着沧澜居的方向，步伐快得带起一阵风。
两年沉潜苦修，终于等来了随她同看这人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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