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城外林间草地里的动静却不比市集少，虫鸣声起伏不断，猛兽的嚎叫时不时便响彻云霄……这对春林嫂母女而言，是极其严峻的挑战。
尤其是小月秋，她对黑夜的害怕，不止是看不清楚路和周围的一切，更是脑子里不断发散的恐怖联想，身边一丁点细微的响动都会让她鸡皮疙瘩齐冒，一缕微风都吹得她毛骨悚然。
春林嫂虽是大人，也还是深觉着害怕，生活在九州的女人，就没有会在夜晚出门的，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不具备在夜晚的野外生存的能力，紧张得死死抓着月秋的手，像把钳子箍着，没有一点空隙，好在月秋紧绷着神经也没觉得疼，任她就那么抓着。
“娘，我好害怕，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再走吧？”
春林嫂为这个提议动心不已，但她不敢随心而行，理智告诉她，只要刘家少爷一刻不出殡，她们母女身上就压着一座沉重大山，不要山体压下，就是大山上的一块石头滚下来，都会砸得她们母女粉身碎骨。
可正当她准备开口安抚月秋，鼓励她再坚持坚持时，不远处的山头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呼应着将要圆满的月亮，悠长且凄厉，于静默黑夜中震颤四野，连同她的理智也被他震得裂成两半，于是她话锋一转，抖着声音道：“好，那你再坚持一会，等娘找到隐蔽的地方就休息。”
说来也巧，很快母女俩就遇到了一方破庙，二人喜出望外，迫不及待便推开将倒不倒的腐朽的门，跨过被虫蛀了无数小洞的门槛，借着月光和用干树枝扎成的火把的火光，环顾过破损的窗户、倾斜的房梁……最后直奔左右可以遮风，上下能挡雨，前后能阻隔野兽的墙角而去。
可这里毕竟是废弃的地方，无可避免的脏乱，地上的尘土厚厚一层，踩过可以留下十分清晰的脚印，即便如此也比危机四伏的野外好上许多，只但愿不会有刘家下人和知县府里的捕快们找过来。
她们之前是确定了刘管家们离开的方向，故意往几乎相反方向走的，但毕竟对方人多，又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很难不教人担心被他们追上。
春林嫂脑子里的想法是让月秋安心休息，自己撑一撑守上一夜，待天明便立即离开，奈何疲惫紧张的身体一旦开了放松的口，便不受理智的把控，她在迷迷糊糊间直接睡了过去。
是半夜的一场噩梦唤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屋外映天的火光时，她以为天已经亮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口。
片刻后冷汗从头浇到尾，她不得已完全清醒，心脏在顷刻间剧烈地跳动起来，逼得她猛地退后几步还险些没站稳，打的一个趔趄让她从心底埋怨起自己，怎么就不小心睡着了，早一点警觉就好了。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却还强打精神，压低脚步声挪到窗口悄悄往外看去，外面已经站满了人。
是那群追她们而来的捕快，个个都举着火把灯笼，火光摇曳让他们不甚良善的表情显得更加凶狠，像极了刚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此刻对春林嫂母女二人而言，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恶鬼，是明晃晃的催命符！十几个大男人为了讨好上级和财主，不遗余力地围堵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要逼着她去给一个死人陪葬！
“这是最后一处了吧，你们说会不会在里面？”有人恶狠狠地抱怨道，“俩婆娘还挺能跑，害得爷们几个都没法睡觉，等找到人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们不可。”
“呵，还等你来教训！”有人附和应声，“抓到人就得赶紧送往刘家……”
他们个个血肉之躯，是女子所生，家里或许也会有妹妹，却丝毫激不起他们对母女二人的同情，倘若今日被选中的人是他们的家人呢？！
春林嫂心里怨气翻涌，却还是咬牙忍住恨意，回到月秋身边想叫醒她再伺机逃跑，谁料她没摇醒孩子，先摸到月秋滚烫的手，再触及额头简直热得吓人。
一连几日的提心吊胆，让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如何承受得住？春林嫂心疼不已，不再试图让孩子醒过来，而是直接背上了她，准备从破庙后方悄悄潜出去。
山上草药不少，常见的她勉强认得出几味，只要逃出去，她就去找草药给孩子治病。
破庙里少有月光透进来，她又不敢点起火把，甚至火折子都不敢拿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行，至此也还算顺利，直到她背着月秋走到寺庙后院，被一堵比人高出许多的围墙给阻了去路。
有墙有如何？关关难过关关过，有墙就翻墙！
她先将孩子放在墙角让她靠着，自己顺着旁边的树，艰难地想要攀上墙，手在墙头上摸索时，于黑暗中碰掉了一个石块，石块掉落墙外却好久不见回声传来，这表明外面要么是柔软的草地或堆积了树叶的地方，要么是深不见底的崖子。
等她彻底把上半身卡在墙头，探头往外看去，借着月光见到的是无尽的黑暗，是月光照不亮的黑，她不死心努力附身探头想要看更清楚一些，不见树影，也没闻到什么气息，风吹过树叶簌簌轻响，却是从身后的树上传来的。
下面原来真是悬崖峭壁。
春林嫂此刻如坠冰窟，心灰意冷的她直接泄了力，任自己往墙上滑落，可在即将摔倒在地的前一刻，她猛地一用力扒住墙头，让自己吊在上面。
还不到最后一刻，事情会有转机的，还不能放弃。
她想从这里离开是不成了，从前门就直接撞上那群捕快，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说不一定那群人找累了没有耐心再找下去，会敷衍了事。
一旦他们松懈不正好是她们的一线生机？
这般想也如此做了，可她没想到这群捕快是会敷衍，敷衍的方式是发现她们没有带走的简易火把后，派人把刘管家一干人等给叫了过来，有了刘家本家人兢兢业业地做事，他们当然可以歇息了。
一边是催命恶鬼，一边是发烧的孩子，春林嫂从没有此刻这般绝望，眼泪像奔腾不息的河流，从眼眶处跌落成瀑布，她抬头望了望被云遮蔽住的月亮，绝望地无声地询问，到底谁能救救她们母子？
前院刘管家等人翻找的动静不断传过来，照他们那个搜寻法，找到她们不过只在几刻之后，跟他们拼命吗？她怎么打得过呢？
反正也跑不脱了，在看到后院花园里的那樽无头佛像时，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直接跪倒在石像前质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只有那些出生高贵的人才算生灵？”她挺直腰板，右手拍着心口哭诉道，“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远处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像雷声一样惊醒了她，让她觉得许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语气，神佛不会保佑，因此她又软了声音，重重地磕在地上道：“佛祖，求你看在我一辈子没做过任何坏事的份上，救救我们母女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许是还觉得不够诚心，她将头磕得更重一些，虔诚的血从她的脑门上流下，依旧感动不了神佛，周围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绝对不会有人来救她们母女了。
那死在这里总比被拉去给一个死人陪葬好吧？她想去杀了月秋行不行？
当然不可以，那是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孩子啊，是这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宝贝，她怎么下得去手！
她只好继续磕，期望有人帮帮她，哪怕用她的命换月秋的命。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的脑袋已经磕得昏昏沉沉之际，一只手抬住了她的头道：“阿弥陀佛，不要再磕了，外面的人暂时不会过来。”
另一道声音从一旁传来道：“这佛像头都掉了，是一樽死佛，求他有什么作用？”
春林嫂像抓到救命稻草，抓住了对方的僧袍道：“求你，救救我们，求你了，你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说死佛的人蹲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我们就是为你而来，不过你们母女，我们只能救下一个人。”
“沐风施主——”和尚见她实在可怜，有些于心不忍，想要阻止沐风。
那人正是沐风，他抬头看向和尚道：“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吗？”
和尚语塞，沐风又继续向春林嫂道：“你选择谁活？”
“孩子，选择孩子。”春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混着血流了她满面，虽然她也疑惑为什么不救下她们母女俩人，却又知道生命何其贵重，不好贪得无厌。
“好。”沐风朝身边的和尚道，“把那东西给她吧。”
和尚犹豫片刻，还是将一颗圆滚滚的金珠子递到春林嫂面前，曲膝跪到春林嫂面前道：“这是一枚舍利，有移形换貌之功效，用你和孩子的血启动它，再由你吞下去，你就会变成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会变成你的相貌，三日后会自动换回来。”
春林嫂看向那颗金珠，恍然觉得它闪烁了一下，可管它如何呢，只要能救孩子的命就好，孩子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她一把夺过金珠，紧紧地握在手里，踉踉跄跄地朝月秋走过去——她可以替孩子去死，只愿死后化作厉鬼，教害她母女二人者个个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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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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