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季琅染喃喃着，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他深陷梦魇的泥泞，任他如何挣扎最后的一幕就仿佛恶魔伸出的利爪，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死死拖入深渊，让他难以喘息。
褚林儒看着季琅染大汗淋漓的脸庞和紧皱的眉头，心中百感交集。
褚林儒用粗糙干枯的手把季琅染额头的湿发拨开，季琅染猛地睁开了双眼，死死扣住了褚林儒的手。
他的眼中湿润而猩红，目光直直盯着褚林儒，半晌大梦初醒般惊慌失措地开口。
“妈！我妈呢！”季琅染环顾四周，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在车上了，车子行驶飞快，窗外的景色令他难以分辨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我要去找我妈！”季琅染发了狠死命开着车门，而车门早已经被厉明澜锁住了。
厉明澜看了一眼季琅染。此刻的季琅染眼底血红，眼角依稀可见斑斑泪痕，嘴唇苍白皲裂。
“你醒了。”厉明澜开口，季琅染的视线一下子就转到了他身上。
“回去！回去！别往前开了！”他像一只困兽对着厉明澜大声嘶吼，甚至想跨过座位抢下方向盘。
“小染！”褚林儒颤抖着声音喊着季琅染的名字，他实在是不愿意回想起他在车窗里看到的一切。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浑身是血，看到了她死死抵住门，也看到了那些怪物在她身上不停地撕咬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褚林儒甚至觉得，他的女儿还在好好的上班，明天依旧会像往常一样来看他。
然而外面的一切，这些陷入混乱的人们，这些满口鲜血只知撕咬吞咽的怪物，都在提醒自己这想法是多么可笑。
“我知道……我都知道……染染……”褚林儒心疼地抱住声嘶力竭的季琅染，用厚实的大手不停地在他的脊背上抚摸，想要平稳住他的情绪。
“我……我妈……她……都怪……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季琅染的眼泪如同决堤，开了闸就再也停不下了。他将自己藏在外公的怀里呜咽。
“如果……我没有……我妈就……就……不会……”季琅染的嘴微微张了张，眼泪却先滑了下来滑进嘴里。
他实在说不出那个字。
“染染……你要……好好活下去啊……”褚林儒摸摸季琅染的头，将他的手握紧。
季琅染看着褚林儒苍老的脸颊，分明也写着悲痛二字。
“这是你紧紧攥在手里的。”褚林儒从自己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褚瑜妍的钻戒，递给了季琅染。
季琅染低头盯着，却没有接过。
“拿着。”褚林儒拉过季琅染的手将戒指放了上去，包紧了他的手掌。
季琅染盯着褚林儒，一双黑亮的眸子寂静着。半晌，他将自己的头转向了车窗一边。
汽车依旧沉默地飞驰着，路边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前来，厉明澜射出一枪，紧接着怪物被狠狠碾倒在地。
季琅染将钻戒串在了自己的玉绳上，钻戒同生肖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现在去哪儿？”他沙哑着开了口。
“郊区军用机场。”
“接你的？”季琅染大概也能想到，厉明澜的方向明确，应当是早就计划好的。
“嗯。”厉明澜没有隐瞒，斟酌着开口，“你母亲说去军队找你父亲，我想我可以……”
“谢谢。”季琅染打断了厉明澜的话，他的视线在后视镜中同厉明澜相撞，“还有，我叫季琅染。”
“嗯。”厉明澜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再次承诺道，“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夕阳仿佛被汽车远远甩在身后，它紧紧隐藏在深红色云层之下，金黄的灿烂与殷红的云朵交融相映。
层层叠叠之间，所有的光亮被黑暗的触手拖入阴暗，消失不见。
厉明澜将车子熄火。
“天太黑，不易再行动，今晚在车里将就一下。我先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季琅染给了褚林儒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跟上了厉明澜。
厉明澜站在汽车旁边，高大的身躯与夜色融为一体。见他下来，伸手递给了他一件东西。
“军刺？”季琅染接过。
“嗯，你丢在警局了。”厉明澜垂头看着季琅染微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巴，“谢谢你在警局救我，我很抱歉，你的母亲……”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季琅染抬头对上厉明澜的视线，黑暗中对方的脸并不能看真切。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只能咽下一点唾液，季琅染再次开口：“是我自己选择的，不管怎么样，归根到底是我害了我妈。”
季琅染还想继续说什么，可是喉咙像是堵塞了。
他抬头在一片幽暗中搜寻对方的神色，男人的五官中只有眼睛反射着点点月光，季琅染觉得有些不对劲，与初见的样子并不相同，又好像没什么两样。
“怎么了？”季琅染开口问道。
“没事，我会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厉明澜将自己的视线从季琅染脸上抽离，心头泛出些不知名滋味。他想要摆脱这样的自己，于是快步离开了车旁。
季琅染不明所以，“问你个问题。”
“嗯。”厉明澜单手拿着枪走在前面，视线扫过面前的空地。
“你说的这个军用机场……”
“我们得在十二个小时之内赶到高东市郊区，否则不会再有任何飞机途经此地。”
“整个事件，你知道吗？”季琅染快速地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比如说原因或者说……源头。”
“不知道。”厉明澜猛地停下，“有东西。”
三人停车的地方是条公路，公路两旁只剩下了残败的树木和低矮的灌丛。透过纷繁杂乱的枝杈，季琅染看见了一只怪物。
这只怪物显然并未发现二人的踪迹，只是拖着被撕咬的体无完肤的身子晃悠着。远远地，并不是很能看清怪物的样貌，季琅染只是隐隐看见他的肤色已经不再是常人的颜色，或者说，是一种发灰的暗色。
厉明澜示意季琅染噤声，装好消音器射出一枪，结束了这个怪物最后的苟延残喘。
“他的皮肤……”季琅染喃喃道。
厉明澜接着机场的话题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情况，可以说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这架飞机会飞往帝都，我会帮助你见到你的父亲。”
“嗯……好……”季琅染还在回想那只怪物的样子，闻言只是低低地应了他的话。
季琅染和厉明澜一前一后地回了停车的地方，天空此刻已经被浓墨染得漆黑，没有一丝缝隙。
季琅染打开副驾驶位，掏出自己的背包翻找起来。他翻出从家里拿出的水和饼干，余光一瞥，看见了掉在座位下的手提包——那是褚瑜妍的。
季琅染将包打开，里面是一些钱包钥匙等日常用品，伸手往下一摸，季琅染看见了一抹刺眼的红——最下面放着一本结婚证。他打开红本，里面还夹着褚瑜妍的身份证件。
季琅染鼻头一酸，泪腺不受他的控制，他沉默地合上证件，将属于他母亲的东西装在自己的包里，然后拿着食物关上了车门。
“外公，吃点东西。”
褚林儒见季琅染情绪有点不太对劲，刚想开口询问，季琅染已经转了头。
“厉明澜。”他对着微靠在车前的厉明澜稍稍提高了声音，“要水吗？”
厉明澜转头，没答应也没拒绝。
季琅染见他不说话，于是将东西朝着他一扔。水和饼干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后稳稳落到了厉明澜手上。
“谢谢。”
厉明澜在黑暗中却也瞧得真切，季琅染肿胀湿润的眼一片通红，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种沉重而陌生的感觉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心脏在缓慢而用力的跳动想摆脱这样失控的感觉，他最后能说出来不过“谢谢”二字。
“妈！”季琅染依旧从梦中惊醒，他喘着粗气惊魂不定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跟睡前别无二致，还是这辆车，这个地方，他们三个人。
季琅染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抬头却看见厉明澜已经站在车前不知在看向何处。
他转头，见褚林儒还在睡梦之中，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突然，季琅染的耳畔嗡嗡作响，“滋啦”的尖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狠狠地刺破了他敏感的耳膜，他整个人都眩晕起来。
一切都太过虚幻，此刻应该是在为上学不迟到而努力蹬着赛车，褚瑜妍会像往常一样叮嘱他要带上早餐，他也会像往常一样看见同桌赵磊的笑脸，挨着班主任李旭的训。
模糊的血肉撕开了他的想象，哀嚎声在耳边经久不衰，季琅染闭上眼，干燥的嘴唇被咬出一道血痕，新鲜的刺痛感让他真实地感觉自己确实还活着，所有都是真的。
季琅染虽然在车里坐着，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他的视线左摇右晃，呕吐感从喉咙深处涌上来。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知多久才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深吸一口气，季琅染扶着车把手下了车，压着反胃的感觉，对厉明澜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醒了？”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厉明澜确定好方向，转头看向季琅染。季琅染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惨白的脸配着惨白的嘴唇，活脱脱一个一吹就倒的纸人。
“好，我去叫醒外公，我们即刻出发。”
厉明澜驾着车越行越偏僻，小路两旁的杂草都长出了戳人脑袋的高度和气势。
“坐稳了。”厉明澜声音刚落，方向盘已经狠狠地打了个急转弯，汽车“哐”一下坠进路旁的杂草堆里，跌跌撞撞地一头往深处扎了进去。
季琅染急忙抓住把手，又伸手扶稳了摇摇晃晃的褚林儒。
汽车在荒郊野地磕磕绊绊地前行着，时不时从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上碾压过去，摇晃的车身像个倒不了的俄罗斯娃娃让人转得又晕又恶心。
“这路……”褚林儒已经在干呕了，季琅染单手拍着他的后背，忍不住开口。
“没走错，快要到了。”厉明澜紧握方向盘把住方向，为褚林儒稍微降了降车窗。
也不知道这样的左摇右晃持续了多久，终于在把人颠碎之前闯进了一片空地。
说是空地，也不完全正确。
这里被铁网包裹着，里面是几排通体白色的双层建筑，应当是供机场工作人员使用的。大大小小的罐子随意叠放在空地上，不远处耸立着一座不高也不低的灯塔，此地一眼望去，半个活物也无。
厉明澜将车直直撞开了铁网然后开进了跑道，寻了一处地儿停下。
“东西都拿上，直升机十几分钟后就到。”厉明澜说完，率先下了车。他单手持枪，简单查看了周围，确认没有任何怪物后回到了汽车车旁。
季琅染已经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扶着褚林儒下车。
褚林儒下了车踩在地上都觉得自己脚步虚浮。
“人老了，不中用了。”褚林儒扶着季琅染的胳膊，微微叹了口气。
狂风萧瑟，偌大的机场没有什么高大的遮蔽物，只能任凭这如刀割一般的风不停地在自己的脸颊上留下痛感。
季琅染伸手拉紧了褚林儒的衣服。远处光秃秃的山映衬着低沉灰暗的天空，徒生压抑之感。
季琅染心下一紧，他觉察到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同时也能感受到这东西离他并不远。
“厉明澜，有人在看着我们。”季琅染压低声音。
“人？”厉明澜抓紧手枪，抬眼看了一圈。
“嗯，他……大约在四点钟方向的那个屋子。”季琅染伸手摸向别在衣服里的军刺。
“不是他，是它们。”厉明澜抬起枪立刻对着拔腿扑上前来的怪物点射。
季琅染顺着声音转头。
原来他所感受到的被窥视感，是这些怪物在盯着它们的盘中餐。
怪物三三两两地从白色屋子里窜出，在看到三个活人的一刹那变得凶狠异常，动作迅速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上来撕扯。
“后退！”厉明澜丢下几个字，甩掉已经用完弹的手枪，从身后拿出突击步枪就对着张牙舞爪的怪物们火力全开。
火光过后弹壳散落了一地，而原本已经倒地的怪物却发出奇怪的声响，它们浑身的骨骼都在发出巨响，这剧烈的响动连带着它们的身体也在大幅抖动。
不久后，所有满身是血的怪物缓缓挺立起来，它们早已腐烂的脸上此刻长满了黑色的纹路，格外突出的部分聚集成结形成了一块生着脓疮的疤。怪物们一齐张大了腐烂的臭嘴，凸出的烂眼珠锁定在了三人身上。
厉明澜皱紧了眉，只能边退边打。
季琅染拉着褚林儒向车子后躲，但是眼看着怪物数量越来越多，厉明澜寡不敌众。
“外公，你在车里藏好，不要出来。”季琅染“嘭”的一声甩上车门，抬脚就想上去帮厉明澜的忙。
“不要过来！”厉明澜仿佛长了后眼般呵斥道，“我一个人！”
季琅染正欲上前的脚步生生顿在了半路，他看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怪物咬咬牙，操着军刺就向着厉明澜的身后劈刺过去。
“噗呲”一声，一名妄图偷袭的怪物的脑浆四溅。
厉明澜不用看也知道季琅染并没有听他的话，他只能腾出一只手拉着季琅染往后撤。
“你怎么总是顾头不顾腚啊！”季琅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别打身体啊，直接打头！”
厉明澜下一枪瞄准好怪物的头，“嘭”的一下，它应声倒下，血水在它的脑袋边晕开，被下一只怪物踩了一脚。
厉明澜转头看了眼季琅染，少年满是污渍的脸上一双眸子格外亮眼。
“就算把刀插入它们的心脏作用也不大，只有打头是最管用的。”
季琅染陈述着，他握着冰冷的军刺，感受着这股寒意从他的指尖一直蹿到身体各处。
得知怪物致命点的厉明澜也没再废话，直接枪枪毙命。二人的处境不再被动不堪。
“直升机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季琅染的声音突然被不远处巨大的轰鸣声压过，厉明澜抬手打死了一只怪物，提高了声音说道：“你去找你外公，我掩护你们向直升机位置撤退。”
一只怪物正贪婪地扒在车上，疯狂地用手抠着车窗，腐烂的手指印在玻璃窗上的痕迹触目惊心。
季琅染放轻动作绕后，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着它的头挥下军刺。
将它瘫软的尸体甩在一旁，季琅染正打算开车门将褚林儒接出来，却透过车窗看见褚林儒猛然放大的瞳孔和微微反射在车窗上的残影。他心中咯噔一下，猛地回头，那张嘴角开裂而后齿清晰可见的嘴已经近在咫尺，滴着血就要向他的脖子下了嘴。
刹那之间，季琅染只来得及用左臂挡下来，右手刺爆了他的头。可是他的手臂已经被咬破，鲜血汩汩而流，染红衣服然后一路下滑。
厉明澜转头就看见了季琅染疯狂渗血的胳膊，他心下一紧，赶忙快速后退。
“季琅染！”
季琅染忍着剧痛将褚林儒拉出了车，眼睛对上厉明澜的一双黑眸，伸手将褚林儒推给了他。
“带着我外公，快走！”
螺旋桨带起的狂风卷起季琅染的衣衫，他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军绿色的直升机。
厉明澜伸手将他的外公扶了上去，季琅染听见了身后怪物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声，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在逐渐模糊。
厉明澜转过头，向他伸出手。
季琅染笑了，笑得他的脸颊显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再然后，他的世界在星星点点的亮色中坠入一片漆黑。
厉明澜看见季琅染脸颊的梨涡，所有的事物都仿佛放慢了脚步，他下坠的身体也成了慢镜头。
伸出手，厉明澜将他下落的身体揽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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