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正要说话,无意往万山雪身后瞥了一眼,忽然站起身来问道:“崔大哥,我哥哥怎样了?”
万山雪这才发现崔明之在她背后站着,也不知立了多久,面色阴沉如晦,仿佛受了重伤的不是萧慎,而是他。
崔明之还未开口,只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正是萧家父母,身后跟着四位京城有名的大夫。
萧湘扑到萧母怀里,才止住的悲泣复又爆发。
萧父强撑着见过众人,拉着黎偃松千恩万谢。
黎偃松谦道:“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何况晚辈虚负将名,保护百姓乃是职责所在,老世翁何必客气?”
寒暄片刻,一位大夫出来回禀道:“令郎身上中了十二刀,最要紧的一处在头部,一处在心口,所幸将军第一时间请了大夫,及时止住了血。据脉象看来,应是不至于累及性命,待缝合完伤口再作观察。”
众人听着都略觉安慰,萧母亦慢慢止住哭声,对众人不住地言谢,十分客气。唯独对崔明之亲近极了,几乎当成半个儿子在用,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先与他商量。
而崔明之也是字字句句有回应,耐心细致。黎偃松有萧父陪着,萧湘明显更喜欢江心澜,两人聊着方才共同经历的恶战,唯有万山雪独自坐于一旁干看着,十分尴尬。
过了一会子,见众人谈话渐止,她便起身向萧父萧母告辞道:“贵府出这样大的事,原应留下一起照应的,奈何在这儿不仅帮不上什么,反而累得伯父伯母忙上加忙。临出门时,婆母百般放心不下,我赶回去报一声平安,好教她老人家也宽慰些。”
萧母握着她的手只管客套,又忙着喊崔明之。
万山雪连忙阻拦道:“夫君与令郎的深情厚谊,咱们都是知道的,寻常人家的亲兄弟也比不得他们好,这会子说一声走,只怕他回去也是坐立难安,就留在这里照应吧,有什么事也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萧母说什么也不放心:“好孩子,京城脚下出这样的歹事,我再放你独自回去,我成了什么人。明之,明之你别忙了,先送媳妇回去……”
崔明之却只是干答应着,身子一动不动。
当着众人,万山雪丢脸又难堪,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夫人跟着我们一道走吧,”江心澜说道,“我们随行人多,又要押这些匪徒进京,顺道护送夫人一程。”
万山雪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而崔明之连送都没出来送一下。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着众人被他这样轻慢,她仍觉羞臊难当,好像她是天下最不堪之人,做丈夫的连起码的面子都不肯稍稍顾及。
风动车帘,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恰好此时,黎偃松催动马儿走近两步,她猝不及防,连忙转过头去狼狈地擦去眼泪。
那人却没有看她,只是压低声音问道:“方才忘了问,夫人家在哪里?许多年不在京城,不大熟悉。”
“就在六块玉胡同。”万山雪匆匆答道。
黎偃松答应一声,便催马去前面领路了。
江心澜骑在马上,向身后的男子低声说道:“看见了吧,又是怀着身孕被打,又是夫君爱答不理当着众人也不给脸的。明洲,下次我爹娘再要催我嫁人,你俩记得给我做个铁证,成亲有什么好的。”
“别人家事你引以为教训,自家父母感情那样水乳,你倒视而不见。”景明洲笑道。
“你懂什么,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好运气的,我不痴心妄想。”
江心澜说着白了他一眼,“听你这语气倒是很神往成家似的,趁着这次回京多多相亲,没看见景叔愁得头发都白了。还有黎偃松,次次回京都拿我挡媒人,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别人多少白眼,窦娥都没我冤。”
“你们这是互相帮助,互惠互利。”
黎偃松打马走在前面,不似往常那样,参与二人说笑。
江心澜凑近景明洲低声道:“哎,你发现没,这家伙今日很不对,怎么老盯着人家万夫人看?看着也不像旧相识啊。”
景明洲吓得要捂她的嘴:“姑奶奶你别说话了,这可是京城脚下,约束女子的规矩能写满十卷书,让别人听去怎么得了?”
“嘁,我知道。你细想想,他往常正眼看过谁?今日你在外面没看到,他的眼神时不时地飘向人家,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别想瞒过我去。”
“别胡说了,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眼里只有保家卫国四个字。顶多就是同情万夫人的遭遇罢了。”
江心澜蹙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也有可能。不过以咱们的交情,你俩只要不叛国,别的事情我都能站你们这边。”
“得,我谢谢你。”
两人正值青春年少,一个俊朗无双,一个清丽脱俗,并辔而行说说笑笑,一路上不知引来了多少歆羡赞赏的目光,连拂过的风都温柔了几分。
万山雪上车便看到橘霜和红璎都换了干净的衣服,一问方知是江心澜让眺月拿来的。
她满心感激打起帘子,看着江心澜骑在马上的模样,不知怎地想起话本子里说的越女剑,不染纤尘锋芒毕露,又有女儿家特有的柔美,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只觉得神往不已,揽镜自照,又不由得黯然神伤。
如果说江心澜是自由展翅的鹰,她就是那笼中鸟儿,日日打扮光鲜亮丽,枯坐等着主人的爱怜。
红璎知道她心里难过,便有意拿话岔开,指着外面的风景闲话。
万山雪的眼神却始终流连在江心澜身上,喃喃道:“你们看江姑娘,活得多么快活,真使我羡慕。”
“江姑娘自小随着父母在边疆长大,无拘无束,自然比京城中女子洒脱自由一些。”橘霜说道。
红璎不愿意往下说,打岔道:“听说这位江姑娘跟黎将军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呢,黎将军对她父母也是以师父师母相称,这可是亲上加亲了。”
这话却是对着橘霜说的,橘霜白净的脸盘唰得红透了:“关我什么事,空口白牙的巴巴说起这个。”
红璎坏笑道:“谁让你一直盯着黎将军看的,眼睛都快黏人家背上了。”
“好看的人儿,人人爱看,你没看萧老爷和夫人,知道自家儿子没有性命之忧后,也不住地看黎将军呢!”橘霜见被发觉,索性理直气壮道。
“哟,到底大我两岁,饶是无理也能辩三分。那这么着,我瞧着江姑娘心地良善,将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决不会亏待你,再不然她旁边那位景副将也很好……”
橘霜扑过来作势要撕她的嘴:“当着姑娘,你愈发疯了!”
万山雪知道她们有心逗自己乐,微微笑着。
主仆三人正说着闲话,车子缓缓停住了。
万山雪打起帘子,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朝这边过来,是方才跟在黎偃松身边的,叫青鲤。
他恭恭敬敬朝着万山雪行了一礼说道:“将军担忧夫人不惯长途奔波,吩咐停下来歇息片刻。”
万山雪想起来时路的狼狈不堪,心底涌上来一股暖意,问道:“有劳你辛苦传话,我倒不觉得怎样累。请问前面是何处?”
青鲤笑道:“已经到了青檀山下。”
万山雪一听此话,蓦地一下子站起身,不防头撞到了车顶,顾不得疼痛,急急忙忙下了车。
晨间原就打算去跟婆母编个幌子出来一趟看望乳母的,顺道查一查嫁妆上的产业,没想到逢上萧家之事,心绪烦乱,差点给忘了。这会子听见青檀山三个字,真是惊喜异常。
她快步走到黎偃松和江心澜跟前说道:“多谢将军和姑娘一行辛苦护送,待回了京里一定好好登门感谢。我乳母在这山上青檀寺清修,恰好路过,想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就此与将军和姑娘别过。”
她满心为能见到春草、解开两人的心结而欢喜不已,说话时神采飞扬,完全不同于此前那个神色郁郁的小妇人。
江心澜说道:“青檀山距离京城也不算太远,夫人若是想来,回头跟着家丁一起过来也很方便。方才那些匪徒穷凶极恶,实在令人不放心。”
万山雪见她处处为自己着想,十分感动,却也知道回去想要出来,可就太难了,便坚持道:“我夫家是生意人,整日忙碌不休,没有闲暇陪我出来。实不相瞒,我自嫁进崔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乳母。”
黎偃松沉吟片刻,说道:“明洲,青鲤,你俩负责护送崔夫人。”
江心澜兀自不答应:“那怎么行?两个人保护三个人,怎么看都让人不放心。夫人若是想来,今日押送匪徒安稳回了城,明日我们再送你来此看望乳母,也不费什么事。”
景明洲说道:“哎哎哎,什么叫那怎么行,我堂堂副将,以一当百,打几个小蟊贼那不是手到擒来。”
江心澜翻了个白眼道:“你等我回去,把你方才打蟊贼的‘英勇’样子画下来,你看了再吹牛。”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拌起嘴来,万山雪有些为难,只得向黎偃松说道:“我知道江姑娘是为了我好,只是……我若是这会子回去,再想要出来是很难很难的……”
黎偃松点点头,眸色沉沉,半晌说道:“夫人当心。”
待万山雪一行上了山,黎偃松唤过金鲤来:“你回去客栈跟崔公子说一声,万夫人行程有变,让他知晓。”
江心澜嗤之以鼻:“得了吧,你看他对妻子那副冷漠的样子,他关心她的行程么?就不告诉他,找不到才好,急死他,我看他还那么无动于衷。”
黎偃松摇摇头:“别说傻话了。京城不比边疆,人心复杂,无风也能起三尺浪。他们夫妻关系本就不好,若是找不到人,又得知是跟我一个外男走的,不知道会被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江心澜嘴里恨恨地嚼着一根草,气咻咻说道:“呸!白瞎了那副人模狗样!真想仗剑走天下,手刃那些负心汉!”
说着无精打采地夹了一下马肚子嘚嘚前行,黎偃松亦是不语,缓缓行进。
约莫走出半里地,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突兀的呼哨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