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价值“一千万”的晚餐之后,我和江珩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稳定期。
他不再玩那些若即若离的把戏,也不再暗中投喂资源。取而代之的,是每周雷打不动的一到两次“画室晚餐”。时间不定,有时提前半天通知,有时像第一次那样搞突然袭击。
食材依旧是他带过来,通常是一些处理起来很简单、但品质极高的半成品或者新鲜食材。然后,他会像第一次那样,挽起袖子,在我的小厨房里忙活。我则从最初的手足无措,渐渐变成了……打下手。
洗菜,递盘子,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盐或者黑胡椒。我们很少交谈,厨房里只有食物烹调的声响和偶尔关于火候、咸淡的简单对话。气氛算不上温馨,但也绝不像最初那样剑拔弩张,更像是一种……磨合后的默契。
他做饭的时候很专注,侧脸在厨房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柔和。我偶尔会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心里那种荒谬感依旧存在,但尖锐的刺似乎被磨平了些许。
吃完饭,他会坐在我那把唯一的、还算舒适的旧沙发上,喝一杯我泡的(水平极其不稳定)的茶,翻翻我随手放在茶几上的艺术杂志或者画册。有时会就某幅作品或者某篇评论,发表一两句极其精辟(也极其毒舌)的看法。
我有时会反驳,有时会沉默。我们像两个临时搭伙的饭友,又像某种意义上的……同行?在艺术这个领域,他的眼光和见识,我不得不服。
他从不留宿,也从不越界。每次离开,都像完成一项既定程序,干脆利落。
画室依旧是我的堡垒,但他这个“入侵者”,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特定的、被默许存在的角落。
我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每周有那么一两个晚上,画室里除了松节油的味道,还会飘散着食物的香气。习惯在创作间隙,抬头能看到沙发上那个安静阅读的身影。
这种习惯,让我感到恐慌,又有一丝隐秘的……安心。
直到一个周五晚上。
他照常过来,带了些新鲜的鱼和蔬菜。吃饭时,他比平时更沉默些。饭后,他没有立刻去沙发那边,而是站在那个一直被我盖着防尘布的畫架前。
“新作品?”他问,手指轻轻敲了敲画架的边缘。
那是我的新系列,关于“记忆与重构”的探索,还在进行中,自觉不太成熟,所以一直盖着。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太想让他看。
他却像是没听到我的敷衍,直接伸手,掀开了防尘布的一角。
画布上,是大片沉郁的蓝色和灰色,夹杂着一些破碎的、金色的线条,试图在混沌中构建出某种秩序,但整体氛围依旧压抑而挣扎。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忍不住想上前把布重新盖回去。
“颜色太脏了。”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我心头火起,下意识想反驳。
他却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深邃:“想挣脱过去,不是用更深的颜色把它埋起来。”
他走到我的调色盘前——上面还残留着下午用过的、已经干涸的颜料。他拿起刮刀,毫不客气地将那些灰暗的颜色全部刮掉,发出刺耳的声响。
然后,他挤上了大量纯净的钛白,又选了一支最大号的板刷。
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他蘸饱了白色颜料,走到我的画布前,手腕悬停片刻,然后,果断地、大刀阔斧地,将那些沉郁的蓝色和灰色,大片大片地覆盖掉了!
“你干什么!”我尖叫着冲过去,想拦住他。
他却侧身挡开我,手臂稳定,动作不停。白色的颜料如同浪潮,汹涌地漫过原本阴郁的画面,只留下那些金色的线条,在白色的背景上,如同闪电般突兀而醒目。
“江珩!你混蛋!那是我的画!”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是我摸索了很久,投入了无数心血的尝试!
他终于停笔,将板刷扔进水桶,溅起一片水花。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微微沁出的细汗,显示他刚才的动作并不轻松。
“你的画?”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林晚,你画的是枷锁。”
他指着那片被白色覆盖后,显得异常空旷,却又因为那些残留的金色线条而充满张力的画面。
“我帮你砸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幅面目全非的画。
原本压抑混沌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空旷和……可能性。那些金色的线条,失去了阴郁背景的衬托,反而显得更加倔强、更加耀眼,像废墟上重新生长的筋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
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粗暴点拨后、豁然开朗的震颤,交织在一起,让我说不出话来。
他走到水槽边,慢条斯理地洗着手上的颜料,背对着我。
“下周末,”他忽然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破坏”从未发生,“有个私人艺术沙龙,在郊外的‘云隐’庄园。几个藏家和评论家,还有你上次提过的,那个很想合作的比利时画廊主也会到场。”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准备一下。”他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我带你去。”
说完,他不再看我,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径直走向门口。
“江珩。”我叫住他。
他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为什么……要帮我?”
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说过,我投资的东西,不喜欢半途而废。”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画室里,只剩下我和那幅被他亲手“砸”过,又亲手“还给”我的画。
白色的背景刺眼。
金色的线条灼热。
我缓缓走到画布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尚未干透的、厚厚的白色颜料。
冰凉的,带着一股决绝的气息。
所以,他帮我砸碎枷锁,又为我铺路引荐。
这到底算什么?
投资?
还是……
我看着画布上那片被强行开辟出的、充满不确定的“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江珩这个男人,他不仅要把我从泥潭里捞出来。
他还要亲手打磨我,塑造我,把我推向一个连我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高度。
而我,似乎除了沿着他铺设的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已经……别无选择。
或者说,是我内心深处,那点不甘平庸、渴望发光的本能,让我无法拒绝这条……由他亲手劈开的、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
哪怕这条路,依旧缠绕着他冰冷而强大的阴影。
我握紧了沾着白色颜料的手指,看着画布上那些倔强的金色线条,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云隐庄园,是吗?
好。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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