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得了勤王令,准备几日就打算出发,萧遥自然而然就升为了河东行营指挥使,派信使先去大周朝廷通风报信。与此同时,温兰殊在晋祠旁的云暮蝉坟茔旁,为云霞蔚立了个衣冠冢。
同时,他也为独孤逸群立了个墓碑,并亲自写了墓志铭。
待一切打点妥当,他们向洛阳开拔,并与卢彦则的西面行营互通音讯。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洛阳城中,贺兰戎拓攻占洛阳,又因为挟持天子,这些日子加官晋爵好不威风。达奚铎很是担心,因为西面行营与河东行营的军队在步步逼近,困守洛阳他们没有优势,况且手底下的士兵根本就不安稳,一听说大军快到了,军心动摇。
贺兰戎拓是不需要操心这些的,达奚铎处理完几次闹事后,渐渐明白,这些人并不能被洛阳周边的郡县所容纳,所过之处尽是反抗,有些世族和村落自发组织兵力,开始反扑,有时候是偷袭阵地,有时候是纵火,再待下去就四面楚歌了。
皇帝还没有动静。
达奚铎不免“众人皆醉我独醒”了,更让他焦头烂额的事终于又发生了。
贺兰戎拓专门在韩宅住下,其子贺兰庆云也跟着住下。不过贺兰庆云很苦恼,他纵兵劫掠,掳到一个妇人,颇爱幸,不知怎的,这妇人竟然被贺兰戎拓看了去。
然后,就进了贺兰戎拓的后宅院。
因此最近上朝,贺兰庆云一直不悦。
达奚铎不希望生事,今天终于找到了贺兰庆云,“长公子,你也劝劝你父亲,咱们该往北走了。留下来实在不利。”
二人站在宫城的长长甬道中,贺兰庆云对达奚铎没什么好感,只觉得这人依附贺兰部,是个没什么能耐又老爱操心的将领,“你是说,想让父帅回草原?达奚将军真是痴人说梦。洛阳风物繁华,要什么没有,我们何必舍近求远,去草原?”
贺兰庆云生在大周长在大周,也并非达奚铎所想的贪图享乐,他是真觉得那地方鸟不拉屎的,宁愿在洛阳,“再说了,父帅现如今是代王,小皇帝在我们手里,他们要是敢打洛阳,那就是叛逆,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父帅早有先见之明,那些个世家大族,逮着族谱料理,现在还剩下几个?”
朝堂之上噤若寒蝉,稗野之地揭竿而起,达奚铎心急如焚,见贺兰庆云对局势没什么了解,不禁想及时弃暗投明了。有感于此,达奚铎只是配合着笑了两声,在贺兰庆云思念美姬的时候,匆忙出了宫门。
很快,达奚铎跟聂松秘密传递消息。
李昇身边的侍卫被换了大半,但聂松因为沉默寡言,看起来并不出众,因此不被贺兰戎拓在意,于是就躲了过去。达奚铎的消息一来,聂松马上入宫。
·
李昇起居的行宫被贺兰戎拓的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刚刚收到小黄门冒着砍头风险送来的消息,知道河东行营已在路上,若赶至,必会解洛阳燃眉之急,届时内外联手,必能克复两京,还于旧都,重塑河山。
他听到脚步声,料想是聂松,于是在对方双膝下跪、开口要说什么的时候,把手里的信件递了过去。
“温侍御……要来了?”聂松欣喜,难得语气激动起来。他们被围在这儿太久太久了,每日心惊胆战,铁关河迟疑不发,建宁王没了动静,卢彦则被叛军牵制,可以说他们唯一的、最大的希望就是历来剽悍的河东军。
更意味着他们将会见到彼此最重要的人。
“陛下终于能见到温侍御,而我也能见到小柯了。”聂松把信件贴在胸前,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松。
“不。”李昇颜色不改,当没听到似的,“我等不到那天了。我没传召你就入宫,是有什么事?”
“达奚铎给卑职传消息,说能帮助陛下起事,目前陛下这里的宿卫隶属贺兰庆云,他会负责挑起父子矛盾,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击杀掉贺兰戎拓,洛阳之围自解。”
“那你怎么保证,贺兰庆云不会比贺兰戎拓更过分呢?”李昇已经穷途末路了,不过还好,他习惯了傀儡和囚笼,所以这些日子并没觉得不舒服,毕竟贺兰戎拓还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只要李昇活着,诸侯就会投鼠忌器。
“陛下……”
“展颜已经自裁,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李昇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苟活着想见到他,看来还是不行。”
聂松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李昇会因为展颜自尽而万念俱灰?其实李昇对展颜也算不得宠爱——不,也可以说是来不及,只有太平盛世才养得起宠妃,日薄西山的王朝,君王尚且自顾不暇。
“聂松,我们只有死路可走。展颜就是前车之鉴,况且,只有我死,小殊才能彻底放开手脚。”李昇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书,“这是展颜临死前写的,她说谢谢我,这辈子没有人对她那么好,她愿意为了我去死……”
“陛下,不要冲动!”聂松惊恐上前,“我们还有退路啊!可以驾临西川,又或者……”
“我已经让人把玺书给卢彦则了,之后谁成为新的皇帝,就让他们来选。”李昇使出浑身力气,肩上重担瞬间轻了,内心透彻明净,之前从未如此过,“我想,这个局面,就由天子之血开始。至于达奚铎……看来他也愿意入乱世之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可真是精明。今晚,就召朕的几位爱卿进宫吧,之前跟贺兰将军有所误会,这次宴席,一并解开好了。”
于是当晚,李昇在行宫大宴群臣,到来的只有贺兰戎拓、贺兰庆云以及达奚铎。依旧是剑履上殿,不讲礼节,歌舞声起,歌姬华衣罗衫,婉转歌语,盘旋在进深很阔的宫殿里。
贺兰戎拓沙场杀伐久了,看到桂殿兰宫、雕梁画栋,以及层层叠叠的藻井,第一反应是自己步入了壁画之中,他不是第一次来,却在每一次踏进宫闱的时候,都在心底里如斯感叹。
要是我的就好了。
李昇居于主位,身后屏风绘有云纹,那是天子才有的黼依。贺兰戎拓觉得汉人就是讲究,什么都是天子才能做,连颜色也要分个高低尊卑。但是在他享受到这种权力之后,也不可避免地觉得什么东西尊贵,比如紫色的衣服就是比绯色的尊贵,金玉革带就是比犀玉革带尊贵。
他觉得那扇屏风好看,坐下来之后,问道,“陛下这屏风真不错,不知能不能割爱给臣?”
李昇迟疑片刻,旋即恢复沉稳,“好啊,一扇屏风罢了。”
说罢就让有司前去安排,“将军为国做了这么多大事,区区一扇屏风算什么?就算你想要这座行宫,朕也能赏给你。”
“哼。”贺兰庆云率先坐不住了,小声叨咕,“都什么时候了,还朕呢。”
达奚铎浑身冒冷汗,只能拼命喝酒,又不敢喝多,生怕喝多了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贺兰戎拓想起来什么,“陛下,臣听说,你想换周围的侍卫,还想杀了我,不知传言可否属实?”
李昇面不改色,“大将军是国之栋梁,朕怎么敢呢。”
“那为什么河东、西面陆续有兵马开拔?”贺兰戎拓质问,“陛下要是想证明自己没说过,不如修书一封,让他们各自散去吧。”
真是可笑,皇帝甚至还需要自己证明自己?李昇冷笑,“大将军百战百胜,何须畏惧?不如欣赏歌舞,朕要好好犒劳犒劳大将军。”
这些话在贺兰戎拓听来就是嘲讽自己不通音律又粗俗,导致他看李昇各种不满意。其实他早就想杀了李昇改立个小皇帝了,主要是因为崔善渊起草了一个罪己诏和退位诏书,上面写了李昇本是“龟兹小儿”、“戎狄之子”,贺兰戎拓看了面色铁青,当即给了崔善渊一巴掌。
骂他呢?这不是骂我呢嘛!
贺兰戎拓具备武人的敏锐,这小皇帝不怎么配合,难缠又棘手,杀了也不行,退位更难搞,两个人剑拔弩张达成了一种诙谐的平衡。
他举起酒杯,招舞女上前,先是揽人入怀,紧接着让舞女喝下自己杯中的酒。
李昇握杯子的手指微微一颤。
须臾,舞女浑身抽搐,七窍流血,那殷红的色彩实在怖人。
贺兰戎拓松了手,舞女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止不住地往外呕血,捂着肚子,面目狰狞,然后就没了动静。
“陛下就是这样犒劳臣的?”贺兰戎拓神色自若,指着地上已经没有气息的舞女,“陛下啊,你以为杀了我,就一劳永逸了?哈哈哈,整个洛阳都在我贺兰戎拓的掌握之下,周边郡县,战无不克,我奉你为君,你却这么不知好歹?你只要在宫里享福就行了,如此不知满足,有什么意思?”
李昇啪地一声把杯子放到桌案上,只听一伙身着兵甲的武卫环绕行宫,步步逼近。门户洞开,甲光粼粼,给贺兰庆云和达奚铎也吓了一跳。
“陛下!”聂松单膝跪地,又站起,“请陛下指示!”
李昇叹了口气,聂松还是不忘救自己出去。一群甲士乌泱泱挤满宫廷,看起来还挺压迫,贺兰戎拓轻蔑一笑,并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陛下就这点人?”
李昇不言语。
“那陛下知道我在洛阳城外有多少人么?知道杀了我会是怎样的结局么?哈哈哈,你想给我来个请君入瓮,结果就招来这么点儿人?”贺兰戎拓大笑,十八岁的皇帝真是天真。
他不觉得李昇是威胁,更不在意逼近洛阳的兵力。他打仗的时候,那群孩子还在吃奶呢。
但贺兰戎拓也不想真的撕破脸,“既然陛下看我这么不爽,不如就把代北给我。我呢,也不在你面前晃悠了。”
这是退而求其次。代北在雁门关一代,接近北边草原,重要程度不如晋阳。贺兰戎拓知道,皇帝的忍耐已经到了限度,他不可能拥有晋阳,更不可能直接弑君,如此各退一步,贺兰部带领族众去代北,算是安稳下来,而小皇帝也不用整日胆战心惊,两京之围自解。
这是贺兰戎拓的想法。
贺兰戎拓没想到,在“天真”的李昇看来,这种想法更天真。
紧接着,李昇抽出桌案下膝盖上藏着的短刀,直直朝贺兰戎拓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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