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苁吓了一跳,昨日夫人打了小姐二十大板,今日谁会还会来偏院呢?
苏云晚按住她的手:“去开门吧,听着不像来寻事的。”
门开了,竟是苏清瑶。
她只穿了朴素的衣裳,手里提着个小巧的木盒,看见夏苁时,温和地笑了笑:“四妹妹醒着吗?我来看看她。”
进了屋,马齿苋的清苦漫在空气里。
苏清瑶看见床榻边换下的药布上沾着暗红血迹,眉尖轻轻蹙了下,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个青瓷小瓶,还压着包油纸,裹着几块杏仁酥。
“这是我让人熬的活血药膏,比草药管用些。”她走到床边,声音十分轻柔,“昨日母亲动怒,也是气极了。你后背的伤……很疼吧?”
苏云晚靠在床头,看着她眼底真切的关切,心里那层冰似的戒备淡了些。
这是回府以来,第一个没带着鄙夷或算计对她说话的人。
她轻声道:“多谢大姐。”
夏苁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苏清瑶接过,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苏云晚:“我知道你在庄子上受了苦,回府又遇着这些事,心里定然委屈。只是母亲终究是长辈,昨日你当众顶撞,终究是不妥。”
她语气里没有指责,倒像是真心劝诫。
苏云晚指尖摩挲着被褥,沉默片刻才开口:“大姐,若有人指着你的生母骂卑贱,若有人给你送馊粥还说你不配吃好的,你能忍吗?”
苏清瑶一怔,指尖攥紧了瓷瓶。
她自小在嫡母膝下长大,虽性子温顺,但也知道府里的下人会见人下菜碟。
庶出的姐妹本就矮一截,更别说生母是那样的身份。
“母亲她……许是不知道厨房苛待你。”她低声道,“府里人多口杂,难免有下人投机取巧。你若好好说,或许……”
“好好说?”苏云晚笑了笑,“我刚回府时,她们硬扒我的衣裳。送来馊粥时,我让夏苁去说,只被骂了回来。大姐,不是我不愿好好说,是她们根本不给我好好说的机会。母亲信张妈妈的话,信二姐的话,独独不信我这个刚从庄子回来的贱坯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话说到这里,房间里静了静。
苏清瑶看着她眼里坦然的样子,竟一时语塞。
她自小被教导温良恭顺,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是我想简单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把青瓷瓶放在桌上。
“药膏记得每日换两次,这杏仁酥是我自己做的,你若不嫌弃,让夏苁给你热着吃。”
她没再多劝,只又叮嘱了句“好好休息”,便提着空木盒走了。
夏苁把杏仁酥倒在碟子里,鼻尖动了动:“小姐,好香啊。大姐姐好像……是真心对您好的。”
苏云晚拿起那枚青瓷瓶,手指触到冰凉的瓶身,心里泛起点暖意。
她知道苏清瑶活在柳氏的教导里,未必能懂她的处境,但这份难得的温和,已经比府里其他人强太多了。
“嗯。”她应了声,看着窗外渐渐升高的日头,“把药膏收好。咱们得快点好起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雨珠噼里啪啦得下个没完没了,地面上已有积水成流。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了两条影子在巷尾狂奔。
前面的人踉跄着踩进积水手里紧紧攥着个油布包。
他时不时往后看去,后腰中了一刀,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红痕,又被雨珠迅速冲散。
后面追的是沈涧之。
他玄色劲装早已湿透,发梢滴着水。手里的软剑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剑穗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站住!”
沈涧之喊道。前面的人闻言,反而疯了似的往更窄的巷子里钻。
那巷子尽头是道高墙,显然是那人慌不择路了。
又是一道闪电炸响,照亮高墙下的青苔。
沈涧之借着这光亮提速,前面的人刚摸到墙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他从后攥住衣领,狠狠掼在墙上。
“咳……”那人撞得喉间发腥,油布包脱手滚落在地,上面的字迹被雨水一点点晕开。
沈涧之抬脚踩住他的手背,剑刃抵住他颈侧。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淌,滴在那人脸上,“军粮的账册,你藏在哪?”
那人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笑,血沫混着雨水从嘴角溢出来:“沈将军……有本事杀了我……后面的人……你一辈子也查不到……”
沈涧之的剑又压进半分,薄刃割破皮肤,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流:“我给过你机会。”
雷声恰在此时轰鸣,震得人耳膜发疼。
那人挣扎着想去够滚落的油布包,沈砚之眼疾手快,先一步弯腰拾起。
包里面的纸页已经湿透,墨迹晕成了一团,只剩最后一页还能看清几个字:“……初三,西市……”
后面的字彻底糊了。
沈涧之握紧账册。他看向被踩在脚下的人,对方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竟猛地抬头,想用头撞他的膝盖。
沈涧之侧身避开,同时收了剑,反手一掌劈在他后颈。
那人软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暴雨还在倾泄,雷声滚滚。沈涧之站在雨里,手里攥着湿透的账册,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几个模糊的字。
西市?初三?这显然是下一次交易的线索。
他低头看了眼昏迷的人,对隐在巷口的亲兵扬了扬下巴:“带回去,看好。”
沈涧之本想离开,突然踩到一块东西,他挪开脚低头一看,是半块碎竹牌。
沈涧之弯腰捡起。
竹质细密,边缘刻着极小的云纹。这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料子。
他指尖摩挲着那些纹路,眸色沉了沉。
军粮被换是事实,假批文是线索,这黑衣人是突破口,但背后是谁指使、粮食最终运去了哪里,还全无线索。
就像摸到了一团乱麻的线头,却还没看清这团麻到底缠成了什么形状。
他将碎竹牌收好,转身走出小巷。
不管这网有多密,不管背后的人是谁,只要关乎边关将士的性命,这网,他拆定了。
“轰隆!”
“啊!”
雷电交加的雨夜,把苏云晚的喊叫声掩盖了。
她猛地坐起身,后背的旧伤被惊出的冷汗浸得发疼。
三年前刚穿来时,也是这样的雷雨夜。原主因为高烧不退,就这样草草病逝。
而她,也就接管了这副身子。
窗外还飘着零星雨丝,天刚蒙蒙亮,偏院的门就被“砰砰”砸响。
一月有余,苏云晚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苏清瑶给她的药可真是好药,连夏苁都惊讶她背上都没有留下伤疤。
“苏云晚!死了没?赶紧起来!”王嬷嬷在门外吼道。
“夫人在前厅等着,磨蹭了仔细你的皮!”
“死老太婆!”苏云晚用尽全力锤了锤床板。
她以前在原来的世界最讨厌早八了,没想到来到这个破地方还要早起。
夏苁给苏云晚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跟着王嬷嬷去了前厅。
柳氏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苏清瑶和苏清珞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苏云晚福身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柳氏没应声,只慢悠悠地用茶盖撇着浮沫。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长影,苏云晚的身影在空荡的前厅里,显得格外单薄。
苏清瑶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被柳氏一个眼神制止了。
苏清珞撇出点讥诮的笑容,她就爱看这贱丫头受磋磨。
“喂。”苏云晚抬头看着柳氏。
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柳氏被她这出动静噎到了,这才抬了抬眼:“起来吧。今日西市有新到的绸缎,你大姐要添几件衣裳,你二姐也该做两身新的,你跟着一起去。”
哦,原来她只是去陪着解闷的?
但一想到可以出去逛逛,苏云晚还是应了下来。
到了西市,人声鼎沸,街边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
苏清珞看见前面的珠钗铺,就拽着苏清瑶往前跑:“姐姐快看!那家的珍珠钗到了!咱们去挑,别等她了。”
她说着,故意撞了苏云晚一下,见她踉跄了两步,眼里闪过点得意。
苏清瑶被拽着走,回头看了苏云晚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苏清珞拽着走了。
苏云晚站稳脚跟,拍了拍被撞皱的裙摆,倒也不恼。
她本就没指望和她们同行。苏云晚一转头,目光落到一旁的草药摊上。
苏云晚刚蹲在摊前摆弄草药,就有三个敞着衣襟的地痞围了上来。
为首的刀疤脸盯着她的脸,舔了舔嘴角:“小娘子一个人?跟哥几个去巷子里玩玩?”
苏云晚的手一顿,这是遇到流氓了?
她指尖悄悄摸到袖里的一个小纸包。
里面是她用晒干的辣椒面和石灰粉混的防身粉。她在庄子上被野狗追怕了,特意备着的。
那日她被王嬷嬷抹了一脸粉尘时,偷偷从抽屉里拿来的。
“几位大哥是要买药?”苏云晚抬头扬起一个笑容,“我这有治跌打损伤的,特别管用。”
刀疤脸被她笑得心头发痒,伸手就去捏她下巴:“治什么伤?先治治哥的……”
话没说完,苏云晚手腕一扬,纸包里的辣椒面精准泼了他满脸。
“阿嚏!”
刀疤脸捂着鼻子直跺脚,旁边两个跟班刚要扑上来,一个被她伸脚一踹;另一个则一巴掌被扇到在地。
两人结结实实摔在刀疤脸身上,三人滚成一团,像三只被翻了壳的王八。
而此时,西市酒楼三楼,沈涧之正盯着斜对面茶寮。
他按着腰间软剑,目光落在东南角。
穿灰袍的接头人把狼头茶杯摆上桌,手指在桌子上翘了三下,正是约定的暗号。
沈涧之刚要示意亲兵动手,却见灰袍人突然起身,显然是察觉了不对,匆忙往茶寮后门的窄巷溜。
那巷子四通八达,一旦让他钻进去,再抓就难了。
沈涧之眉峰刚蹙起,就见楼下街角突然乱了。
一个少女站在草药摊前,脚边滚着三个地痞,好巧不巧,正好堵死了窄巷入口。
灰袍人刚跑到巷口,左顾右盼,一时没察觉,就被地上的地痞绊了个趔趄。
灰袍人抬头,就看见一位少女正抱着胳膊看他,又瞥见巷口围过来的巡街兵卒,顿时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动手。”沈涧之对亲兵低喝。
灰袍人一时心急,想踩着地痞往外闯,就被亲兵按在了地上。
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交易清单,正好落在那少女脚边。
苏云晚低头看见脚边飘来张纸,捡起来扫了眼。
上面全是“糙米”“胡麻”“西城门”之类的词,字丑得像狗爬。
她嫌弃地皱皱眉,见有兵卒跑过来,随手递过去:“你们的?”
阿涂接过清单,又惊又喜地看了她一眼。
“多谢姑娘!”
苏云晚耸耸肩,在草药铺挑了些薄荷,付了钱,就往绸缎铺走去。
得去跟那对姐妹汇合了,不然柳氏又要找借口骂她了。
三楼窗边,沈涧之在她回头之际看清了她的脸。
在喧闹的人群里,她那一抹艳红斗篷格外亮眼,面似芙蓉,峨眉婉转,眼含秋水,檀木唇点朱。
她看着身后闹哄哄的场面,抿嘴一笑。
沈涧之心一跳,立马别开脸,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女子已经走远。
“将军,人抓到了,清单也齐了。”阿涂上来回话。
沈砚之“嗯”了一声,目光还留在她离去的方向。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泼辣的姑娘。
而绸缎铺里,苏云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苏清珞在跟苏清瑶抱怨:“那贱丫头肯定跑哪野去了!等会儿告诉母亲,让她再跪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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