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姝哪见过九衔月这幅样子,没想到这番话竟让一向婉婉有仪的她露出这般神色,一时手足无措慌了神:“不是......我......你......哎呀、哎呀......”
九衔月拂袖而起,背过身,却没有离开榻前,小姝想去拉她,尝试了两下,没成想还不适应这幅身体,不知如何控制手指,于是用尾巴悄悄缠上她的手心。
“九衔月,上至碧落,下至黄泉,你是这世间最美的妖,我做梦都想化成你这幅模样。”
九衔月稍稍侧身,侧脸对她,小巧的耳朵渐渐染上口唇上的胭脂,抿紧嘴唇,语气里带着些难以名状的倔强:“......是狐仙。”
“对对对,最国色天香、耀如春华、姿容绝代、琼花月貌的狐仙。”
九衔月脸上的绯色更甚,收紧手心,握握狐狸尾,算是原谅了她。
小姝借机将她勾到身旁,九衔月顺势坐下,小姝歪头蹭蹭九衔月的脸颊以示好,九衔月借由这个台阶,抓起她的手臂左看右看:“你可是不太习惯用人族这副躯壳?”
小姝连连点头,现在的四肢无异于没有,甚至比狐狸腿更不好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了。
九衔月明了:“人族这副躯体很难控制,还得花上些时日适应,我们暂时也不往九洲去,你若觉得不便,用兽形即可。”
小姝一听,立马变回狐狸的模样,从层层衣服里探头钻出来,伸腿打哈欠:“还是这模样自在。”
九衔月手上理着榻上的衣服:“你可别偷懒,去了九洲,在人族面前万万不能这副模样,可仔细着被捉起来。这往后几天闲暇时,你化成人形,我教你如何控制这副身躯,你这般聪慧,定不出三日,便如鱼得水。”
小姝答非所问:“我饿了,九衔月。”
“我这就去生火,”九衔月将叠好的衣服收回万象袋中,没走两步又折身回来,“你可会说人族的语言?”
“那是自然,不过只会说九洲官话。”
“足矣。”
九衔月颔首,放心离去,小姝紧随其后。
整个冬日,在九衔月的教导下,小姝用化形后的身体行动越发熟练,有了人族的双手,她更是学会诸多结印手势,功夫精进不少。现如今,她可以随意出入望谟谷打猎,再也不用像从前一样,只敢趁月黑风高偷摸出门捡尸体。
星霜荏苒,日月逾迈,小姝在枯燥的打坐、结印中过了一年又一年。
青丘865年春,海棠落满院,望谟谷里桃李竞相开放,树木山石葱蔚洇润,花蝶缤纷,鸟兽倾巢而出。
上次瞧见这派春色还是八年前,小姝躺在翠润的草地上翻翻肚皮,转头扑住灵蝶打好几个滚,玩得不亦乐乎。
一转眼,已与九衔月相识相伴四五个春夏秋冬,小姝却迟迟结不了金丹,九衔月很是不解,思考好几日,提议启程历练去。小姝却担忧起来:“九衔月,我这半吊子功夫,当真能去九洲了?”
九衔月躺在古槐上假寐,侧生树枝也足有两个她这般粗:“自然,你且记住,修仙可不是比谁功夫更厉害,有点保命的功夫傍身,打不过,适时逃跑即可。”
小姝咬了大捧花,眨眼间化成人形,学着以往九衔月的样子编起花环来:“九衔月,你是如何知晓狐族修仙的法子的?可都是守白告诉你的?”
“人族留有诸多上古时代的典籍,我在其中找到各种传说,结合守白的建议,尝试过几种方法,发现只有实现人族愿望时,才会让尾巴多生出一尾来,兴许还有别的法子,你大可找找看。”
小姝歪头,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为何偏偏要去人族呢?是各种妖怪都要去人族集聚之地历练么?”
“这我倒不太清楚,许是......人族是神仙亲手所创,换个法子让有点功夫的修行者保护他们罢。”
“人族竟是神仙所创?”
“正是,人族乃上古女神女娲所造,神啊仙的,对他们格外偏爱些。”
“若是格外偏爱,为何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含羞蒙冤,有人食不果腹,有人白骨露野,而有人坏事做尽却坐高堂?”小姝说着,手上的花环也编完,飞身跃上九衔月身下的树枝。
“万物皆有因,万物皆有果,你只在当下看见当下罢了,” 九衔月顿感眼前一黑,一道影子笼在身上,她缓缓睁开眼,一道**映入眼帘,绯红迅速蔓延至她的脸颊,“小姝!”
九衔月腾身而起的同时,一把将身上的长衫扯下来裹在她身上,怀里的人却眉眼弯弯地递上编得歪七扭八的花环,只顾着将它绕过九衔月的云髻和檀木簪,稳稳地卡在她的头上。
“说过你多少次啦?你呀你呀,这副模样,好歹是个女子,□□,被别人看去怎么办?”看着这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九衔月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习惯性地戳戳小姝的额头,从袋子里掏出一条云水蓝的茉莉暗花百迭裙,别过头不去看她。
“还要穿衣服,真是麻烦麻烦,” 小姝果断推开,头一扭变回狐狸的样子,在粗壮的树枝间左右横跳往下,身形轻盈,“真是奇了怪,做妖怪的时候,大家不也成日光溜溜地走来走去么?”
九衔月收回手上的东西,稳了稳花环,跳下古槐,衣袂飘飘,跟在小姝身后不依不饶:“人族可都是穿上衣裳的,哪怕是乞丐,都未曾衣不蔽体,之前教你的礼义廉耻,是不是跟着这几日的小鱼小虾下肚不见了?”
小姝对此不语,转换话题道:“九衔月,你可会......与我同行?”
“会。”
“你的狐狸尾还会再长出来吗?”
“不会。”
“那你为何还要同我去九州?”
“......你大可安心,我这副残躯,打架的时候虽帮不上忙,但保准不会拖累你。”九衔月的语气真挚。
“你这狐......”小姝的心思被曲解一番,她没由头地感到窝火,也不想解释,又言,“我们何时动身?”
九衔月停下脚步,环视山谷里的花草一圈,一阵山涧的风呼啸而过,落英纷纷。她眉头紧蹙,眼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充满担忧和犹豫:“修仙之路,万分凶险,你,可准备好了?”
“自然。”小姝答得干脆,她如今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世。
“那你好好看看,望谟谷里最后一个春日。”九衔月的声音回响在山谷里,小姝一时撒欢,跑出几里远,看不见风里九衔月明明暗暗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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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堆满桌椅床榻的大小包袱,九衔月一一翻查。
“......你带这腊肉有何用?”
“倘若人族的腊肉不好吃呢?再者,遇上紧急情况,还能做趁手的武器,你瞧,梆硬。”小姝掂着一块硬实的腊肉,往柱子上敲敲,闷响不绝于耳。
“这陶罐呢?”
“里面可是我从那只狰嘴里抢来的小鱼小虾,此乃本狐狸的荣耀,这罐子嘛,还能吊起来煮汤。”
“那这春凳又是为何?”
“倘若我们要去荒山野岭,好歇歇脚嘛。”
“你看将这床榻也装进去,如何?”
闻言,小姝竟撑起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九衔月汗颜,罢了,就算给她把这些东西摘出来,转过身这小狐狸又会偷偷塞进去,索性揣进万象袋里也轻松。
“九衔月,我们该去九州何处?”小姝一边说话转移九衔月的注意力,一边将更多她没看到的东西收进袋子里,手脚十分麻利。
果不其然,九衔月停下手上的动作,抱着双手反问:“你有何高见?”
“依我看,一是有怪诞诡奇传闻之处,二嘛,寺庙里众生求愿之处。”
九衔月眼中流露出赞许,嘴上问到:“何出此言?”
小姝收拾完,盘腿坐在榻上,摇头晃脑地说道:“既然你说实现愿望的结果由天道评判,这上天又总是偏爱人族多些,那岂不是能为人族解决更大的麻烦,就更有望长出尾巴来?有诡异传闻的地方,必定有众多人深受其扰,理应排第一;寺庙简直就是求愿大杂烩,何愁找不到事做?”
“你打算去何处打探这些消息?”
小姝狡黠一笑,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这人族,无事便最爱往酒楼、茶馆里豪饮谈天去,况且茶馆里的说书人总能说些奇闻轶事,往那处去,定没错。”
九衔月赞同,眨眼间在手心幻化出一张白色全脸面具,仅在眼眶处挖了两道好似桃花花瓣的洞。
小姝凑上前,半弯身子细细观察,半晌:“你戴这作甚?我都认不出你了。”
“如此正合我意,若顶着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多多少少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睡觉时,定要取下来,青天白日看上去尚且如此渗人,到了晚上,我一转头看到你这张脸贴在我身旁,直直被吓丢了魂。”
九衔月摘下面具,捧着仔细端详好一会,旋即吩咐道:“好,你且去院子外画个传送阵,我再给它装饰一番。”
小姝得令点头,随即画阵去。九衔月走到梳妆镜前坐定,取出石黛描了两道细柳眉,又拿出胭脂,指腹沾一点,在眼尾、唇上晕染开来。
如此顺眼许多,九衔月心想。她回过头扫视一圈屋内的物件,确信没有遗漏的包袱,戴上面具,随着小姝的呼唤走出门去。
院子渐渐消失,垂丝海棠开得正热烈,九衔月眷恋不舍地迟迟不肯移开眼,喃喃道:“只道是寻常。”
小姝手上打圈绕着她的长发,丝丝玉兰花香沁人心脾:“他日我若真成了仙,咱把太素院搬到九天之上也未尝不可,成不了,回来便是,何须如此惆怅?”
“好,”九衔月脸上的勉强被遮挡在面具之下,“你可还记得我方才嘱咐你说话?”
“‘若非性命攸关,或对方也会法术,万不可轻易展露身份’你念八百遍了。”小姝不耐烦地蹲在地上,双手撑地。
九衔月微微颔首,白色的光芒越演越烈:“小姝,传送阵的终点是何方?”
“西洲,云祈城。”
二人消失在一阵白光之中,一只狐狸顶着几搓金毛,从远处的几丛忍冬中探出头来,徐徐爬行而过,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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