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王饶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额角渗出的冷汗滑过苍白的脸颊。耳边仿佛响起冤魂的呜咽,让他头皮发麻,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和迷信带来的惊悸,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
日光刺眼,走到宁姝身边,阴影笼罩下来。
他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他没有去碰触宁姝,而是用刀鞘用力拨开宁姝胸口的衣襟,不是为了看还有没有气,而是为了确认死状,宁姝露出的皮肤冰冷异常,脸上死气灰败,颈项间毫无脉动起伏的迹象。
“啧!”王饶嫌恶地收回刀鞘,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他解下腰间的酒囊,不是擦拭刀刃,而是狠狠地反复地浇淋在刚才触碰过宁姝衣襟的刀鞘末端,以及自己抓握刀鞘的手上。
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他用一块布使劲擦拭着刀鞘和自己的手,直到皮肤发红,才将布扔掉,把刀鞘重重插回腰间。
“李缇绮,接着!”他将几乎空了的酒囊扔给瘫坐在地脸色煞白的李御,道:“净净手,去去晦气!这暴毙横死的,最是...哼!”
他没把“不祥”二字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看了一眼地上尸体般的宁姝,又转向李御,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指着道:“李缇绮,你脚程快。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更不能带着走!晦气冲天,耽误行程,上面问起来咱们没法交代!”
他下巴朝着前方隐约传来水声的方向轻微地一抬,同时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刀柄上,食指却清晰地快速地朝那个方向点了两下,这是比转动刀把更隐蔽也更明确的信号:沉河!立刻!
见李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王饶这才转身,面向洞崖下噤若寒蝉的众人。他手握刀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一张张惊恐麻木的脸,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冷酷的安抚:
“都看见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押送路上,风餐露宿,缺医少药,急症暴毙,怨不得旁人!”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凌厉:
“你们这些金贵人,往日里养尊处优,身子骨早被掏空了!这长途跋涉,日晒雨淋,水土不服,加上忧思惊惧,下一个突然倒下的,犹知是谁!都给我打起精神,仔细想想自己可有心慌气短?可有头晕目眩?趁早吱声!别像她一样,突然蹬了腿,连累大伙儿停在这里沾染晦气!过了这下座城,前路茫茫,想找个郎中?做梦!不想暴尸荒野喂了野狗,就都给我撑住了!休息够了就上路!”
看着不远处姐姐宁姝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被李御粗暴地抱起带走,宁婉心如刀绞,下意识地就想起身冲过去。
什么衙役的呵斥,什么押送的枷锁,在这一刻都被她抛在脑后。
“二哥!姝姐姐她...” 宁婉带着哭腔,甫欲开口,却被身后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猛地按住肩膀,力道之大,让她动弹不得。
宁婉惊愕地回头,看向自己一向冷静自持的二哥宁礼。
宁礼面色凝重如铁,眼神深邃如寒潭。
他对着宁婉极轻声道:“这里到处都是押送流放犯官兵,不可妄动!”
宁婉读懂了兄长的眼神,那是计划之中的隐忍。
她强压下翻涌的担忧和恐惧,咬紧下唇,不再挣扎,只是目光死死追随着李御抱着姐姐消失在林间小道的方向,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踱步到宁婉身前,目光却越过她,如毒蛇般盯住她身后的宁礼。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宁二公子,好定力啊!亲姐姐暴毙眼前,还能稳如泰山,按住亲妹不让上前...这份兄妹情深,在下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刻意将暴毙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恶意的揣测,问道:“怎么?是怕你这妹子也沾染上暴毙横死的晦气?还是...怕我们看出点什么别的名堂?”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阴冷的目光在宁礼和宁婉脸上来回扫视,仿佛想从他们眼中挖出什么秘密。
宁婉被王饶那毒蛇般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感受到二哥手掌传来的温热,才勉强稳住心神,压下恐惧,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颤抖和顺从:
“大人误会了...小女子、小女子只是...只是害怕...姐姐她...去得突然...我、我想送送她...并无他意...” 她将害怕和送送说得情真意切,很符合一个骤然失去亲人的弱女子形象。
“哼,最好如此!”王饶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想起何县衙的关照,他终究没再过分逼迫。
只是心中那股对宁礼这种世家公子落难后依然保持清贵姿态的嫉恨,如同毒草般疯长。
什么名门贵子!阶下囚罢了!装什么清高!等到了南蛮那苦寒之地,谁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老子倒要看看,你宁礼还能端着这副架子到几时!
王饶压下心头邪火,面上恢复公事公办的冷硬,对着队伍吼道:“都看什么看!晦气还没沾够吗?李御去处理后事了!我们继续走!耽搁了时辰,小心你们的皮!”
他没再理会宁家兄妹,催促着队伍重新上路。
寒水河边,冰窟旁。
李御抱着宁姝,疾步来到寒水河边一处水流相对平缓,但岸边结着厚厚冰层、冰面裂开一个幽深黑窟的地方。
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河水的咆哮声在峡谷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他将宁姝小心地放在远离冰窟,相对干燥的岸边巨石上,以此避免她体温流失过快,看着宁姝灰败冰冷的面容,李御心中五味杂陈。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但厚实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压缩得极紧实的肉干和一小块盐巴,迅速塞进宁姝紧握暖壶的手中,并用她的衣袖盖好。
“宁千金...” 李御声音干涩,带着不忍和决绝,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寒水河下游有人接应,你...千万撑住!”
他不敢再多看,狠心转过身。
就在他抬脚欲走时,身后传来宁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散的声音:“李...大哥...”
李御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钉在原地。
他紧握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片刻后,他才缓缓转回身,眼神复杂地看着艰难撑起一点身体的宁姝。
宁姝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显得异常艰难。
她吃力地将手中的油纸包推回给李御,声音气若游丝:“大恩...不言谢,这些...你留着...路上更需要,宁家...铭记于心...”
她说的断续,但拒绝之意坚决。
李御看着那油纸包,又看看宁姝冻得发青的嘴唇和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喉头滚动了一下。他不再推辞,一把抓过油纸包塞回怀里。随即,他动作飞快地解下自己腰间另一个不起眼的小皮囊,里面是他仅剩的所有金疮药和一小块火石。
“拿着!保重!” 他将皮囊重重按在宁姝身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份嘱托刻进心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地冲向来路,身影迅速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后。
宁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装着药和火石的皮囊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刺骨的寒冷已经侵入骨髓,她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意识在冰冷与药力的拉扯下渐渐模糊,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龟息状态,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崖壁之上,丹靳像只灵活的猴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
他刚才亲眼看见一男子抱着个人到了寒水河边,然后独自一人离开了!
那地方,水流又急又冷,岸边都是冰窟窿,差爷把人往那儿一放,这哪是抛尸,这分明是沉河灭迹啊!
虽然害怕,但想到可能是什么匪寇抢掠妇女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他一路飞奔回村子,扯着嗓子大喊:“快!丹临你去叫上傅捕头!寒水河边!有情况!刚被沉下去的!去晚了就被冲走或者冻僵了!”
丹临在冰河尾背能晒到太阳的崖壁平台上,找到了所谓的‘捕头’。
那人斜倚在岩石上,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男子身形高大,肌肉线条紧实,浑身满是强劲之气,但仔细看去,那随意搭着的右臂,从肩头到肘部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不自然,仿佛里面的筋骨曾被重创过。
他脸上盖着一顶破旧的斗笠,似乎在假寐。
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经历过生死磨砺的沉静,与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
这就是被丹靳丹临两兄弟,一年前从城镇路口风光迎接来的锦衣卫佥事,名为傅赐鸢。
丹靳觉得捕头,是他见过脑子最聪明和武学最厉害的人!
虽不知捕头为何会贬,但仅凭他左手执剑,就能把来霸占农庄的匪寇治得服服帖帖!
他还教村里的小孩识字,带着大家跟城镇里那些黑心商家斗智斗勇,硬是让镇里人过上了好一点的日子。
“捕头!捕头你醒醒!”
丹临蹦跳着挥手,见斗笠下毫无反应,胆子一横,凑过去压低声音,带着诱惑道:“捕头~寒水河边有情况,有人沉东西下去了!说不定...是什么杀人抛尸的呢?”
斗笠被猛地掀开。
傅赐鸢的眼神锐利如鹰,哪有半分睡意,抬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丹靳脑袋一个爆栗:“吵死了!寒水河边的?十有**是谁脚滑,一个不小心跌下河的倒霉鬼!指望这些小案子,你小子不如指望明天多帮林叔找找牛!”
“捕头,”丹临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求你了捕头!就去看一眼!我保证!万一...万一是什么惊天大案呢?”
傅赐鸢被丹临那副无赖样磨得没了脾气,无奈地站起身,道:“行了行了,别嚎了!跟你去!”
他走到崖壁边一个积着雪水的小凹坑旁,用右手舀起一捧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泼在脸上,冰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接着随意地用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丫头撒娇?”
傅赐鸢瞥了一眼还在装可怜的丹临,嫌弃道,“人家小姑娘那是可爱,你这叫...辣眼睛!”
他活动了一下那条受过伤的手臂,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牵扯到了旧伤。
“晚些时候,你还得陪你爹上山采药去,巡山快点!”
他不再理会丹临,率先向寒水河方向走去,步伐沉稳有力,那条受过伤的手臂虽然动作略显僵硬,却丝毫不影响他整体的气势。
丹临在后面小跑跟上,中途借口方便溜进了树林。
傅赐鸢懒得等他,一个人径直走向寒水河边那个巨大的冰窟窿附近。
乱石嶙峋,寒风呼啸。
傅赐鸢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河岸,突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在一块背风的巨大岩石旁,蜷缩着一个几乎与周围灰白岩石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人一动不动,衣衫单薄破烂,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灰色。就在傅赐鸢目光锁定的刹那,那尸体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随后,一双因为虚弱和寒冷而显得异常漆黑,却带着惊人求生意志的眼眸,缓缓睁开,直直地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傅赐鸢的视线!
四目相对,死寂的冰河边,只剩下寒风的呜咽和河水奔流的咆哮。
傅赐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岩石后,那双骤然睁开带着强烈求生意志与戒备的眼眸。
那眼神,像极了落入陷阱的雪豹,即使濒死也要亮出獠牙。
“哟嚯!”
傅赐鸢吹了声口哨,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突兀,道:“还有气儿啊?小丫头,命挺硬!”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