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张崇阳学长,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路上有点堵车。”
裴元序面上带着歉意,微喘着气小跑到预定的餐厅卡座旁,手里还拎着那袋礼物。
张崇阳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温和地笑道:“没关系,开学季嘛,路上人多车多,刚刚看路况,北湖大桥那边确实堵得厉害。”
他体贴地将手边的柠檬水朝她推近了些,“所以我也才刚到,学妹你先坐,缓口气。”
“好。”裴元序颔首坐下,端起水杯小啜一口,冰凉的液体稍稍平息了赶路的急躁。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学长,他身着合体的休闲西装,气质斯文,笑容得体,但裴元序心底那丝因性别带来的本能疏离并未消散。
若非这位学长在伦城艺术学院交换生资料上帮了大忙,她绝不会单独赴这顿饭局,可人情世故总要做到位的。
“不知道学妹喜欢吃什么,我就先点了些开胃菜。”张崇阳将菜单递到她面前,“主食的话你看看,有什么忌口或者偏好?”
裴元序接过菜单,指尖划过纸页,先是问:“学长你吃什么?”
“听学妹的吧。”张崇阳表现得十分绅士。
裴元序便不再推迟,利落地询问了张崇阳对肉类和口味的喜好,很快点好了几道主菜。
见她对餐厅菜品名称和搭配并不陌生,张崇阳状似随意地问:“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是经常来吗?”
裴元序放下菜单,微笑着轻轻点头,“嗯,这家店氛围不错。”
张崇阳笑了,转而指向墙上挂着的一幅人物肖像油画,用着分享的语气:“听说这家餐厅的老板很有意思。”
“他父亲是银行家,但他坚持要做厨师,说不想活在家族的影子里。”
他停顿了下,视线落到裴元序身上,笑意更深:“其实,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挣脱束缚,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这明显话中有话,裴元序无意深谈,嘴角礼貌性地弯起:“是啊,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去伦城。”
张崇阳赞同地点头,“理解,能坚持自己的选择很不容易。”
“你父母现在放心了吗,还是有点担心?”他关切地问。
“她们还是有点担心,不过比之前好多了。多亏了学长,去伦城的事我已经跟我父母沟通好了,而且我也按照学长你说的提交好资料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万分感谢!”
她双手递上那份特意让管家包装好的礼物,笑容都真诚了几分,毕竟对方的确帮了实实在在的忙。
“恭喜恭喜!”张崇阳笑着祝贺,随后摆摆手,“不过不用这么客气,能帮上忙我也很开心。”
见他不愿收,裴元序继续将礼物推到对方面前,张崇阳再三推辞,几个回合后,他还是收下了那份礼物,摆到餐桌靠里的位置。
片刻,他垂眸叹了口气,整个人蒙上一层薄薄的惆怅,“我父亲……生前也反对我学艺术,直到他去世前,我们都还在为这件事争吵,所以特别理解你的处境。”
“看学妹能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也很欣慰,就像自己的愿望也实现了一样。”
裴元序没意料到对方会引出如此私人的往事,眼神同情,“学长……”
“抱歉,”张崇阳似乎意识到失态,迅速抬起头,重新挂上笑容,“说了些沉重的话题,希望不要影响到你的心情。”
“怎么会……”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张崇阳低下眼,浅笑着点点头。
为了调节气氛,他抿了一口柠檬水润润唇,再次开口:“学妹你学美术的话,平时喜欢去画廊或者艺术展吗?”
“嗯,挺喜欢的。”裴元序顺着话题往下接,“不过最近忙,没怎么去。”
“伦城有很多很棒的艺术展,像泰特现代美术馆、国家画廊,你去了之后可以多逛逛。”张崇阳热情地介绍着,又问:“对了,你平时在国内会去看展吗?”
“会啊,但我更喜欢一些小众的画廊,人少,氛围好。”
“小众画廊确实更有意思,更有探索感。”张崇阳像是真的认同,但话锋微妙地一转,“不过门票和周边消费也不低吧?你平时会买一些艺术品吗?收藏点心头好?”
裴元序心中警铃作响,表面却淡定自若,只露出一个赧然的笑:“偶尔会买,买得不多,都是些小作品,太贵的……”
她拖长声音,没把话说完,留了个令人遐想的空间。
“哈哈,理解,艺术品的价格确实不亲民。”张崇阳笑起来,“但像学妹你这样能够支持自己喜欢的艺术,已经很不错了。”
“学长过誉了。”裴元序淡笑着回应,一丝厌烦感在心底滋长。
从小到大,她见过太多试探她家底背景的人,这种迂回的探询话术,简直如同扒开碗里的饭发现里面夹着只蟑螂。
她想甩手就走,但家教不允许她这么做,只能忍着恶心硬咽下去。
就像从前无数次处理过的那般,忍到感谢宴结束好了。
此时餐品陆续上了桌,张崇阳目光在餐桌上巡睃一圈,香煎鹅肝、烤牛肋排、海鲜烩饭……
他忽然悠悠地笑了一声,“刚刚还没注意,现在发现学妹你点的都是些荤菜,是不喜欢吃素吗?”
“还是你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不刻意控制自己的体重?这挺难得的。”
闻言,裴元序握着刀叉的手一顿,这看似闲聊的调侃,在她听来无疑带着一种审视和越界的意味。
烦!
“emmm……”裴元序用湿毛巾擦着手掌,嗓音沉了些,“不是不喜欢青菜,是吃了某些品种的青菜,嘴巴里会发麻发痛,不太舒服。”
“青菜过敏?”
“可能有点吧。”裴元序含糊道,懒得再去看他。
“营养师没有带你仔细查过过敏源吗?”他问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她这个阶层应有的配置。
看来这位学长,每一句话都在小心翼翼地探向某个预设的方向,于是裴元序佯装不解,反问他:“营养师?”
随即她浅笑一声,遗憾地摇摇头:“家里没有这个。”
未等张崇阳回应,她放下刀叉,立马将话题主导权抓在手心里:“看来学长对我家的经济情况有些误解,其实,我父母不同意我去伦城,不仅是担心我的安全问题,也有一部分……是经济上的原因。”
“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毕竟没钱还硬要出国当交换生,很打肿脸充胖子吧?不过学长这么热心帮我,这么关心我,我现在觉得跟学长坦白也没什么的。”
捕捉到张崇阳轻微的错愕,裴元序蹙眉微咬着唇,俨然一副窘迫的模样:“学长不是……在嫌弃我吧?”
张崇阳脸色一僵,连忙摆手,尴尬地笑笑:“不会不会,当然不会!经济上的问题并不能反应每个人的好坏,不是吗?追求梦想的心是一样的。”
“嗯,我觉得也是。”裴元序小抿一口果汁,坦诚似的继续强化“家境窘迫”的设定,“前几年因为疫情,家里的公司亏损很大,差点就要撑不下去了,我父母都急得团团转,听我说还要花一大笔钱去伦城,就更不乐意了。”
末了,她再度强调,措辞真挚不少:“好在遇见了学长你,帮了我不少忙,这份情谊我会记着的。”
但话里话外,裴元序都在不着痕迹地提醒对方,这顿饭只是纯粹基于谢意,而非其他。
“都说了别客气,学妹你这样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张崇阳笑得有些许勉强,慷慨地提议:“要不这顿我来付吧?”
裴元序立刻摇头:“学长不要误会,一顿饭钱而已,我负担得起的,不会给家里火上添油,说好我请的。”
她才不想再欠他的任何人情,麻烦、苦恼、烦躁。
“也是。”张崇阳苦笑着应下,没再坚持。
他拿起勺子搅了搅眼前的热汤,舀起一勺盛进汤碗里,小心地递到裴元序身前,同时转移至另一个话题:“不过说到疫情,我觉得我们S国这方面管制得还是挺好的,我记得我大四那年就基本没限制出境了。”
“嗯,是的。”裴元序附和着,心思却已然飘远。
她正盘算着这顿饭该何时结束才不算失礼,要是林序秋,估计早一把将叉子戳他头上,再用那三寸不烂之舌怼得对方哑口无言。
但她不行,她必须保持优雅,尽量不闹出大动静,这是自儿时起流转在各数宴席中培养成的礼节,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可张崇阳吃饭都没个清净,依旧喋喋不休:“想来我们的相遇真是莫大的缘分,上周我才刚回国,就认识了学妹你,还恰好能帮上点忙。”
裴元序维持着客套:“因为学长你人比较好,热心肠。”
“很多人这么说,但是……”张崇阳望着餐盘,僵着嘴角的笑意,似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嗯?”裴元序困惑。
“没事。”张崇阳摇摇头,撂下餐厅纸,忽地起身,“抱歉,我去下洗手间,你慢慢吃。”
“好。”裴元序目送他离开,歇下一口气,表情瞬间从笑脸转为淡漠的神情。
而此时的江礼然正独守空房,闷闷不乐地盯着电视机上的悬疑片。
电影里的角色激烈地争论,紧张地对峙、追逐,枪声和拳打脚踢的声响充斥着整间四楼客厅。
但直到把那部电影放完,她也没搞清角色之间的关系,因为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脑袋里,反复纠缠着裴元序出门前那句轻飘飘的“去跟学长吃饭”,还有去年林序秋生日时,玩真心话大冒险,裴元序被问到“有没有喜欢的人”和“是否是初恋”之后,那斩钉截铁而又清晰的回答——有和是。
合算一下时间,江礼然猜测,裴元序与那位学长,是在军训时期认识的。
她依稀记得军训最后一天,裴元序因枪法迷倒了一大片学姐学哥,交换了一大波联系方式。
不然也不会,在高考前一晚跟江礼然说“没喜欢的人”,而后又在林序秋生日上说“有”。
裴元序早就心有所属了,只有自己傻乎乎、自作聪明、一厢情愿地,把裴元序的好归结于对方喜欢自己。
几年前她就吃过这样的亏,想想再吃一遍也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的。
一点事都没有。
又不会死。
江礼然紧了紧手间箍着的抱枕,掐得抱枕的方块形状都变成沙漏身材。
不过……那位学长也有可能单纯是朋友而已,元序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吧……
可是一见钟情也有可能啊……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嘛……
江礼然在内心无声呐喊,人从沙发缩到了地毯上,忽而茶几上的手机亮起,嗡嗡地震动了几下。
元序?!
她赶忙捞过手机,解锁一看,燃起的心跳被浇灭下去。
只是乐队群里@她的消息罢了。。。。。。
吉他手阿琳不知从哪搜摸到一位知名音乐制作人的联系方式,直接甩进聊天框,明明是前辈还故意在群里叫了声姐:
【@bass?? 然姐!救命!联系这位大佬的事就靠你了!听说他就是以前负责SVN.S的那个制作人!和你爸关系很好!拜托拜托!快打电话!乐队新歌能不能起飞就看这波了!】
感叹号跟不要钱似的,后面还跟着几个哭天抢地的表情包。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种事。江礼然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这群人自从知道她爸是大名鼎鼎的“江叔”后就没消停过。
她手指动了动,最终却是把手机屏幕朝下,“啪”地一声扣在茶几上,眼不见为净。
她如漏气般,脑门重重磕在茶几玻璃上,好似感觉不到痛,独有一股酸涩的烦闷感堵在胸口,除了闷得喘不上气,一切感知都消失了。
父亲不要她,母亲不见她,现在……似乎连元序都不需要她了。
她不禁去臆想那位素未谋面的学长。什么样的家世?人品如何?性格怎么样?……等等等。
思来想去,估计只有门当户对的人,才能入得了裴元序的法眼。
裴元序作为L城最大房地产商的独女,她比谁都清楚阶层和金钱的分量。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大学生,无权无势无地位,当朋友玩闹可以。
但真要付出感情,不论是喜欢她,还是跟她恋爱,恐怕都不是一件性价比高的事。
甚至是,一场需要极力避免的灾难——吃绝户。
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些,而是,江礼然根本没摸清她的性取向。
她们相处时所产生的那堆粉红色泡泡一戳就破,经不起细看。
女孩子之间,搂搂抱抱、分享气味、睡一张床,难道只是特有的友谊表达方式?
友情和爱情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在她这里,那条线模糊得让她心慌意乱,而在裴元序那里,却可能泾渭分明?
餐厅里,裴元序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自己那份海鲜烩饭,又小坐了片刻,张崇阳依然没有回来。
她向洗手间的方向瞧去,正疑惑,一位服务员走了过来,恭敬地躬身:“裴小姐您好,刚才那位先生让我转告您,他有事急需去处理,已经先行离开了。账单他已经结清,请您慢用餐食。”
裴元序一怔,略有所思,随即点头:“好的,谢谢。”
她觉着奇怪,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张崇阳发来的消息:
【学妹,实在不好意思!家中有些事需要我现在去处理,没陪你吃完饭真是抱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吧。】
下次……
裴元序瞧了一眼被抛弃在餐桌里侧的感谢礼,无语,这人情还是给欠上了。
【好的学长,你先忙,下次再约。】裴元序快速回复一句,随后利落地收起手机,无心再吃剩下的餐点,拎起包便离开此地。
回到家推开四楼的门,裴元序一眼就看见缩着坐在地毯上的江礼然,她下巴抵着茶几,双臂无力地往下坠着,手背拖贴在地毯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再一看,她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视机,而电视机的画面停在电影的播放页面,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裴元序走近她,包包随手扔到沙发上,但碰响声很轻。
“没事。”江礼然既没看她,也没动身。
“你吃饭了吗?”裴元序倾身去看她的神色,江礼然却懒懒地蜷过手,把头埋进臂弯,摇头不语。
裴元序坐得凑近了些,柔声问:“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做。”
江礼然没抬头,闷闷地说:“不想吃。”
“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裴元序伸出手,想摸摸江礼然的头顶,但在指尖接触到发丝的那一刻,对方偏头躲开了。
“没有,就是不想吃。”
“多少吃一点嘛。”裴元序软着语调,耐心哄着,“晚上睡觉肚子会饿的,饿着多难受。”
“不要。”江礼然一个劲扭过身去,不让裴元序挨着自己,也不准她看自己的脸。
见江礼然油盐不进,裴元序只好更近一步贴近她身体,轻轻揪了揪她的衣袖,边哄劝边撒娇:“吃嘛,不然肚子不好受。”
见状,江礼然有些小气愤,她明明就知道撒娇这招对她很管用!还一直甩大招!
这次,她才不要!
江礼然眼珠偷偷往身后的裴元序一瞥,彻底背过身去。
不料后面传来一声叹气,随之是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江礼然硬着气不回头,嘟着唇咬口腔黏膜,立时,一个细若蚊呐、带着点委屈巴巴鼻音的声音,咕咕噜噜地从嘴里飘了出来:“那我要吃你煮的泡面。”
“嗯?”站在客厅门前的裴元序没听清,但她知道,这人又上钩了。
江礼然变扭地转过身,脸正对着她,双眸却下垂着,不给裴元序观察她眼神的机会。
“想吃泡面……”江礼然咕哝着。
裴元序眼底漾开笑意,忍着没笑出声,“好,我给你做。”
她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两步之后又停下,瞥向后边始终不敢抬眸看她的江礼然。
“要不要加虾仁?”她问。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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