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
两字说得很轻,像一根针落在地上,听者无意。薛琇负手,河中华灯从她们俩面前游过,明明薛琇就在身旁一尺,可颜玦觉得她们隔了好远。二人再次默契的陷入沉默,颜玦想出声,也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个氛围,胸膛里像有万千飞蝶呼之欲出。
桥上人诧异,每每路过都会看看桥下一孩童和一小娘子。孩童粗布灰衣,头发没有梳理随意捆两下,那小娘子身着锦衣华服,耳上发间皆是珠玉,唯独看不清被面具半遮住的脸。
“是哪家官人的小娘子?”
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薛小娘子。”颜玦唤,毕竟人多口杂,她颇有不自在之感,“要不要去集市?金梁那边听说来了外藩人,珍稀之物可把玩一二。”
“哦?”薛琇玉手轻点,再将狐狸面具覆于面上,道:“我也听说金梁张家在举办猜谜大会,去凑凑热闹吧。”
集市
京都自古繁荣,走卒贩夫,茶楼酒店皆可混。一条街,从东市到西市既能吃到水饭烤肉等熟食,也能尝到砂糖冰雪冷元子等时令果饮。在这中元夜更是琳琅满目,吃食玩具,首饰胭脂全挨在一块,满满当当。
颜玦在薛琇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充当仆人一角,时刻准备接过前面递来的东西。这是谁家的兔肉,那是谁家的酥糖,盒子里又是谁家的珍珠簪,大大小小通通挂在她身上,简直是毫不顾忌只到薛琇胸前的个头。
“小娘子。”她无奈道,“快拿不下了。”
薛琇手里拿着一根糖画,听她哀声叹气,脚步竟走得更快,道:“是吗?”
看薛琇轻巧的钻进人堆里面,颜玦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认命想赶上。前脚迈出,后脚就被一阵力道拽出来,心口一紧,想挣脱可身上东西太多,只得顺力往后跑。
刘包子的样子浮现,难道是遇见前世凶手了!
她恶狠抬头,又呆愣在原地。面前的是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宽额垂耳,嘴角一抹笑,双手合十向颜玦行礼,道:“施主。”
颜玦赶忙站好回礼,道:“师父有何贵干?”
和尚摇头,右手拨弄佛珠,道:“见施主有缘,特此前来相见。”
手中佛珠垂着半缕红穗,似断裂过。颜玦大惊,道:“这是?”
和尚将佛珠反转,上刻颜字,道:“施主可知三法,入胎不迷、住胎不迷、出胎不迷,此转生道。佛爱世人,故有妄念说,可佛爱人,人要度己,施主莫要再沉溺往生。缘一字,千变万化,叫世人从愿化念,从无生有,从生到死,施主可明白?”
“所以我的愿生于妄念,死于妄念。”悲从心起,苦气化水,颜玦合掌道,“谢谢师父。”
和尚把佛珠返还,自转身离去。
佛珠一半曾沁润鲜血,现已成暗褐色。
肩头被硬物抵住,身后人道:“转过身来。”
颜玦将佛珠揣着怀里,偏头,眼前一黑,唯两孔见光亮。“好看。”薛琇笑道,面上依旧是狐狸面具。人群里混杂的仆人上前来,三下五除二的清空颜玦手上的东西。
被这个人耍了,颜玦愤愤。
薛琇蹲下身,手指向酒楼顶上一盏彩莲琉璃灯,道:“你的任务。”
颜玦双手一摊,故作不解,道:“小娘子,我不会解灯谜。”
薛琇用糖棍支开面具,瞳中倒影,逼近耳畔道:“状元郎......”
刹那,飞蝶狂舞。周遭喧闹包裹住两人,颜玦本能退后,拉开与薛琇的距离,捂住泛红的耳垂,道:“你……你……”
“我要灯。”
薛琇把面具戴好,狐生媚眼,垂下一道金链摆在唇畔。
孩童稚色荡然无存,一叉手礼:“有何难?”
“去吧。”食指按住颜玦面具中眉心一点,“得了我就不跟你计较瞒我之事。”
张家酒楼外搭起一台子,后挂住一墙花灯。长须不惑之年,身穿祥云回纹灰衣,大是张家老板,提一盏马骑灯,在台上喊道:“此次灯谜大会的奖赏便是张家酒楼上那顶彩莲琉璃灯,燃,即有飞转异彩,彩莲花开。相传乃是制灯大师——冯七的封山之作。”提手作环状,道,“还有,凡得此灯者皆上宾,今夜酒楼可免费上座,赏烟花尝玉露。”
底下人躁动欢呼,早有人撸袖跃跃,势在必得。
薛琇靠近颜玦,笑道:“冯七先生不是做灯的,是制灯油,幻彩不熄,上上品。最后一盏此灯油的灯正放在官家行宫,这个老板忽悠人。”
颜玦想说,那你还要?但想到薛琇那番话,何必自己拆台呢。
“好看就行,不论来历。”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哼道。
“要参赛的各位,请在台前等候,每人发同一谜,解出着上台等候,一刻钟换另一谜。”老板交代规则,挺身捋须,面目自在。
众人瞧他样子,谜面不简单。
颜玦戴恶鬼面具,混在一行高于她的大人当中,自是十分显眼。从人堆走出来已经引得许多目光,老板还在台上喊:“呦,各位,看来我张家酒楼即将迎来最小参与者。”
满场捧腹大笑,颜玦逮住其中一点,竟发现薛琇也在捂嘴。对自己不满,何用这些小儿把戏,颜玦哽喉。
两“闲汉”端一盘子,挨个发谜,发到颜玦也揶揄之。
颜玦不理,接过谜面,拈手打开,却是一张白纸。
周围人同传疑惑声,左右探望,皆摆手示意。一书生提纸展示,问道:“张老板,为何是一张白纸。”
旁人附和,说:“对啊,谜面都没有,怎么猜?”
老板笑而不语,转座于旁。留众人抓耳挠腮,横看竖看。颜玦把纸透光细看,确实没有什么门道,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罢了,
谜面无字,白纸为谜。
习惯性再去寻薛琇,见她抱手站立,褙上金丝于一众白灰,裳摆青青。
青,再看白纸,恍然大悟,步行桌前提笔写下谜底。信步行至台上,引得一众哗然。
“那小娃娃解出来了?”短褂布衣老者往旁交头。
“估摸着乱画的。”
后面人接话,倒是怎么也信不得:“那个,你看拿扇子那个是林衙内,将来考学的,他都没解出来,一个小娃娃。”啧啧不信。
薛琇听得真切,赞许勾唇,想:自己亲手教出的状元郎,岂能与将来靠福荫为官的子弟相比。
台上颜玦,随散靠坐在席位上,恶鬼面具突兀压住不经意间散发的书生气,衬得人气质弱半分。果然,人居高位太久,兀的落下,满身习性到底是改不了。
一刻钟到,只堪五人坐于席间,最后一位便是那位林衙内。
老板拍手叫好,道:“五位全部猜中谜底,现在我们进入第二轮——猜灯墙。”大手一挥,便是身后一面彩灯,“每一盏灯都有一个谜,一刻钟,谁猜得多谁就赢。”
颜玦现在才细看,原来彩灯下都坠着谜语
【千柯木材火烧尽,百舸争流舟自沉。】
【半边有毛半边光,半边有味半边香,半边吃的山上草,半边还在水里藏。】
......
都是些字谜,唯难两句也是诗词谜语,颜玦摘下许多,一一拿到桌前慢解。
一刻钟过去,颜玦毋庸置疑为胜者,拔头筹。先前怀疑她的人,现在也是无颜欢呼,自缩在人群里。输给七岁小儿,林衙内急得跳脚,手中折扇扇得呼啦作响,咋呼道:“你小儿作弊。”
颜玦不满,回到:“何处此言?”
“我将才看你东张西望,一直瞥向台下那位小娘子,是不是那位小娘子给你提示?”合扇指台下薛琇,众人目光随扇看去。
恶鬼面具下神情一凝,不愿看薛琇被人打量,轻蔑开口:“那衙内袖中白纸何算?”先前就发现有一人和这位林衙内形影不离,手中交换。
又引哗然,林衙内恼羞成怒,道:“可知我是何人?”
林少卿家的儿郎,这般不讲理。
“林衙内,小徒莽撞,请海涵。”薛琇叉手礼道。手间拿着一玉佩,待她走近,林衙内眯眼瞧个真情,汗湿一身,正身回:“是某眼拙,小娘子莫怪。”扇敲旁边雇人,脚下抹油。
“薛侍郎家千金。”声抖往旁轻说,旁的也汗冒额头,两人脚步更快。生怕留下来传到爹爹耳中,一顿板子吃定了。
欺软怕硬之辈,颜玦鼻哼之。一幕小插曲,老板出来打圆场,宣布赢家,弯腰请道:“二位上座。”
张家酒楼在京都数一数二,楼高三层,顶上唯一间上房,可看半个京都。此上房无价,全靠机遇与门路,就算在达官贵人里面也算香饽饽。听说,里面玉露美酒,南北佳肴,饮食果子万般上品,属民间登极。
前世灯会,颜玦嫌闹,早早就回铺子,全然没有猜谜一说。见薛琇轻车熟路,好奇道:“老师来过?”
薛琇揭开面具放置一旁,抿玉露,赞叹不已,无所谓道:“我设计的。”
“老师经商?!”颜玦几乎起跳,侍郎之女经商,传出去简直是大逆不道。那么多年,她居然没有探到一点风声。
“不然我们离家的开支怎么来?”看眼前人面色越青,补充,“化名。”
“老师还有多少事情没有让学生知道。”字字句句,生硬道。
薛琇无左顾而言他:“不愧是玉露琼浆,入口回甘。”
追问无果,颜玦挥袖立于栏前,俯瞰长街,道:“老师还在怪我。”
薛琇玩杯撑手,看栏前小小背影,道:“怪一个小孩儿,气量太小。”
“不是小孩,老师,我现在比你大八岁。”阴沉语,满面风霜。平宋五十五年,相公独女病逝,享年二八。次日,中书令上书陛下,求娶薛氏,为大不道。
“砰砰砰——”
城外烟花乍现,点亮半个夜空,楼下人雀跃交谈。
“赏烟花。”薛琇握杯靠在栏边,“小玦,我一直想和你看一次烟花。”
师徒十几载,鲜少像这样安安静静的看一场烟花,闻一道烟火气。
颜玦发觉薛琇心事更重,无力伤感,前世今生总读不懂她,总跟不上她。
万家灯火,哪一盏属于她们?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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