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酒楼为一主楼名百里楼,四栋大楼分别为长诗、长词、长歌、长赋成点面朝主楼,其取“诗词歌赋”之意。楼间有飞桥互通,长挂明灯。
此上上间别名白月,珠帘垂门,上有匾额为丝绸所绣,栏边顶上挂莲花灯。
薛琇将莲花彩灯挑挂在栏杆上,观其旋转,似莲花开,道:“我说了,赢灯便不怪你。”
“那老师可否随学生走?”颜玦眼波流转,溢彩期许之意。于烟花下,看道是赤诚忠心。
若是前世,恐怕薛琇早就应允。可,今时不同,道:“子扬,你看。”没有唤名,而是字。
“华灯景象,万民安福。他们背靠皇城,上有官家下有朝臣,本该是安居乐业之时。可那是什么?”灯影下尽是离家难民,破衣草鞋,命比草贱,不忍道,“子扬,我们能走去哪里?是天寒地冻,粮草短缺的上北,还是山路艰险,贪官土匪的岭南。子扬,你比谁都清楚,这盛世是多么虚无。”
颜玦沉思望到灯下,看孩童离散,看薛琇含泪,顿悟。自己年少随薛琇游遍大江南北,看尽人间景色,科举殿试拳拳真心,意气风发,到最后呢?置一城百姓于死地,就为了那个万人之上,就为了所谓明君,双手染血,害恩师恶疾,直至现在也还只是想弥补。老师,怎么能原谅她?怎么能那么轻描淡写还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样无可救药的自己。
“彩莲好看,小玦,不愧是我的学生。”似炫耀露笑,又是一发烟火,两闪光亮,炸开如点点星光。
颜玦郑重叉手,道:“学生,受教了。”
薛琇藏有秘密,但颜玦想:那又何妨?
近夜,收摊至家。七月半,河灯会后便是逝者返家时。
颜玦与薛琇告别,回医馆路上被林清堂和刘包子遇上。刘包子见颜玦此时才回医馆,问道:“妹妹,你不是早就说回去吗?”
颜玦借口瞒过,道:“路上遇见薛小娘子,陪她走了两遭集市。”自然是略过猜谜一事。
林清堂挎包,旁道:“老夫听讲,林衙内猜谜输了一个小儿,谁家的孩子如此聪慧过人。”
“对对对,我也听买河灯的老板讲,有个小孩赢了什么冯七的灯,听说那个灯有七彩还可旋转。”刘包子跑上前去,背道而走,有声有色的讲。
“是吗?那老夫倒想见识见识这奇灯啊。”林清堂谓道。
颜玦反拿面具,笑而不语。常人是见不到这灯了,因为现在它正挂在薛侍郎家小娘子的闺阁中。
月光柔发,映三影,一老二小,一前二后,闲谈逗笑。
长歌楼二层小间,门帘流苏状,进门窗柩遮掩,见上座人,紫金面具覆半脸,鬓垂珠链,身着翻领白袍,腰身盈盈一握,间系金玉带,绶白玉佩。
张家酒楼老板垂手站在她前,吩咐手下抬上一雕花檀木盒,恭敬道:“陈老板,这是这月的银钱。”打开,一盒满满当当金条,足有几十两。
伸手拿过一块,与白皙辉映,浅道:“送到城郊。”
音似少年,几分雌雄莫辨。张老板不敢怠慢,即刻点头,过于慌张倒是忽略了上座人茶桌搁置的七彩莲花灯。
“少年”再饮一盏,合盖道:“李家挂的铺子这月合了多少?”
张老板神情闪烁,额上细汗,道:“白银,三百两。”
茶杯一击,道:“三百两?”
吓得张老板忙往地上跪,道:“陈爷,陈爷,那些个铺子做的是节度买卖,任他李三翻出花来,这节度就是节度,官家扶皇商,本来就占了大头,您这边确实争不赢啊。”
见人想抖骰子似的伏在地上,“少年”冷声道:“告诉你家表兄,铺子在他手上,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找不该有的钱。”
张老板连哎哎,躬身退出。
“少年”掐指,喃喃自语:“时间到了。”
几月,颜玦未见薛琇,连每月的货物都是托人送来的。今日也是,人坐在槐树下,打一伞。夏季已过,南方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槐花落完,只剩下叶子摇摇。
看样子今日又是等不来,颜玦收起手边的竹简,关门进四和堂,半道被林清堂喊住,递给她一个匣子,烦到:“今日要往林少卿宅中看病,这包子半天不来,只能托你去行街李家送送药材。”
颜玦接过匣子,点头答应。
行街离马行街不过几里路。这行街李家是有名的经商大户,李家老爷排行三,膝下也碰巧三子。行街大部分铺子都是他的,可谓腰缠万贯。李三患有风湿,每到下雨时节都疼痛难耐,药不离身。
雨越发狂妄,早看不清前路。颜玦把匣子护在怀中,冒雨疾行,街上摊贩早就寻地方躲雨,一片萧瑟之意。
“啪啪啪”马蹄声阵阵,踏水袭来。雨势太大,恐骑马者看不见她,闪身往右躲,却被街石绊倒在地,差点摔了匣子。没来得及站起来,马呼啸而过,彻底溅湿衣服。张口怒骂:“看路!”
骑马者转身看了她一眼,长扬而去,留下白袍背影。
真晦气!
油伞压烂在身下,颜玦把伞一甩,索性用外衫抱住匣子,跑向李家。
到那一看,宅门大开,从外看里面空无一人。下雨特有的泥土味外,还裹着别的气味。
大事不好,颜玦转身想跑,可宅外不远一骑马持剑者,向她冲来。她只能拔腿往里跑,李家宅院遵循常规建造,小屋两侧,主屋在里,她择一间后房躲进,一进去就被血腥味冲至天灵盖。一女子被割喉倒在门口,死状凄惨。屋中被翻得乱七八糟,颜玦躲进床底,心脏狂跳,缩到最里面,只求那人别来这里,雨水痕迹根本来不及清理,只要一进来就会发现她在哪。听门外开门声愈发靠近,颜玦不抱有幻想那人不进来,当即脱下湿衣踏床边女子鞋往旁边小房躲。小房为丫鬟房,房中多杂物,她依靠体型优势藏在杂物堆里,噤声屏息。
果不然,那人踹门进来,见水渍痕迹先往床上砍,又俯身看床下,都无人。第二道水渍通桌边大箱,又一开,还是无人。
自知被耍,恼羞成怒砸门而去搜下一间。
不可久留,趁其过去,颜玦径直跑出,往大门狂奔,想抢马先行。听见动静,身后人持剑跑出,一剑投掷,偏锋刺进颜玦肩膀。脚下不敢慢,顾不上鲜血横流,狠拔肩上剑。到马前,想握缰绳,却是高头烈马,根本够不着。
脚步声已近,逃跑无门。
瞬时,街边冲来一马,是将才白衣少年,持缰歪身,只手把她提起,一剑刺在那人马身,马吃痛长啸疯跑。失马,只能望两人消失在街头。
劫后余生,颜玦胸膛起伏,狂咳不止,被一臂固定怀中。身上仅剩一里衣大敞,马上顶雨疾驰,肩上血染衣襟。
紫金面具,颜玦看人唇型,心中了然,虚弱道:“老师……”
是水是泪,滴在颜玦唇上。见薄唇紧抿,她道:“不哭……没事……”
这种伤较台狱刑罚,太不值一提。
“你不该回来……”颜玦哑声,“那封文书在你身上,他看见你是你计谋之大忌。”
进屋那凌乱状,颜玦就想到革新党那封丢失的文书,记录京都商铺笔笔关于守旧党官员的进贡贪污,扰乱行当之举。恐怕包子的死,与这封文书密切相关。
前世,文书是借王海之之手呈上,那已是几年后。
“别说话。”开口,急道,“之后再议。”
“幸好这次是我来,包子应该被你打晕放在哪个地方了吧,老师。”
薛琇懊恼,她千算万算,不仅留下刘包子,还雇人在几大酒楼充当“闲汉”。谁知文书有两份,阴差阳错有颜玦送药一事。当年王海之只涉及一部分人,现在看来他只是守旧党推上的一枚棋子,用无用之人借花献佛。
“亏我还如此信任他……”颜玦自嘲,将王海之视为知己,万事商议。
马行至城郊一宅院前,薛琇抱她下马,用外衫盖住身体,脚踢门喊叫。里面奴仆闻声,赶忙来接人。
“快去请马行街医馆林大夫,快去!”
急声吩咐完,将人放置床上。颜玦此时已经意识不清,身体发烫,扯开里衫,血肉外翻,伤处见骨,雨水和血水混合,积在肉里。
丫鬟递来干净的白布,她轻沾血水,颜玦皱眉痛哼,梦呓语般。薛琇无措,不敢再碰。
“老师,文书……应该在安全的地方。”喘息道。
薛琇从引进被血染红的怀里拿出文书,红眼,道:“我不知那个是你,我不知那个是你……雨太大了……”
颜玦眉眼舒缓,又问:“为何回来的?”
“槐树下,你不在,我去问了馆童。”又急迫郑重道,“你比什么都重要!”
颜玦莞尔一笑,就卑鄙这一次吧,获得她要的答案。如果薛琇看见她还是骑马走,说明文书于她之上肯定安全,但如果文书还在她那里说明……她根本没有在乎它。就算是她几年的谋算,就算它至关重要。
“小家伙……”薛琇轻轻覆上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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