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声渐弱,手心挨着的额头像触火一般。
“冷......”
颜玦摸索着只盖在腰间的被子,急迫的想扯上来掩住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手上一重,被温暖包裹住,耳边细道:“仔细伤口。”
悉悉索索,额上一空,又让她急不可耐想动,突然脚边被塞进一个硬物,暖和按捺住不安分的小人儿。
“咚咚咚”外面仆人上气不接下气,道:“阿郎,林大夫到了。”
“快请快请!”
林大夫刚从少卿家回医馆,屁股还没歇热乎,就冲进来两个大汉,二话不说把他扛起了骑马赶到城郊。推推攘攘撞至房内,正想破口大骂,就看见一位儿郎半身血,浑身湿透的在面前站着。
“你是?”地上水渍与血帕让他警醒起来,问
儿郎,言:“颜玦,救她......”
心中警铃大作,看至屏风后隐约乱象,脚步发飘的跑过去。
颜玦面色苍白,已是失血过多,加之淋雨高烧,额上虚汗,口中胡乱呓语。
林清堂把箱子摔在地上,翻找里面针线,朝薛琇喊:“火,清酒,干净的布。”这些薛琇早已备在外面,招呼两声就呈进来。
林清堂稳手迅速把针线穿好,命令薛琇把人扶正,按好。口中含酒,雾状喷洒在伤口上,颜玦痛呼暂时从浑浊中抽身。
“娃娃不动。”林清堂给薛琇递眼色,示意手上稍稍用力。针尖用火烧红,待冷却泛黑蓝,穿刺皮肉。颜玦挺身,死咬牙关,盯着紫金面具,细数上面金丝,想硬抗过去。
稚嫩容颜在眼下变得狰狞,清明再蒙雾。薛琇离伤口不过几尺,清晰看见银针钻进肉里面贴着白骨如黑蛇穿梭,每动一下颜玦就会疼得发抖。那双如菩提透彻的眼睛,执着的看着她,看着她面具下的不忍,看着她紧咬的双唇。颜玦发觉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她希望自己伤得更重一些,伤到老师再也不忍离开。
林清堂,说:“最后一针。”
随着银针离开,颜玦露出释怀的笑,彻底晕厥过去。
林清堂将药粉包在伤口处,松劲坐地上,责问:“儿郎你是他的人?当年的事情怪老夫,把娃娃牵扯进来作甚?”
薛琇长揖,道:“林太医,某和他并无关系。”
林清堂细瞧烛光下萧瑟身形,并不像武将世家出来的,些许宽心道:“那你是谁?”
薛琇道:“某姓陈,一个生意人,无意间牵扯进一桩旧事与李家有关。”
“李三?”林清堂问,懊悔不已,“今天是老夫让娃娃去送药。”
薛琇答:“某看她衣上绣林字,便猜测是您医馆里面的馆童,所以叫您前来相救。”
林清堂眯眼,质问:“不对!你说你是生意人,怎么会知晓我的事?”
“这京都只要能变得出钱的,都算某的生意。”
紫金面具,活跃在灯影下,辗转于各个阴谋阳谋之间。只要你有钱,可以获得任何你想要的情报。
林清堂退避三尺,瞠目结舌,道:“你......你是紫金阁的人。”他早该知道,看见那副面具他就该猜到。
“望林太医保密。”
颜玦昏迷两天两夜,醒来身上搭着薄被,至上一色青青打扮,玉带随性捆在腰间,白皙玉手把玩玦佩,另一手,捧竹简聚精会神读着,仍是带紫金面具。
“老师......”大病初愈,气色全无,道
薛琇被声响喊动,忙放下手中竹简,伸手压住想起身的颜玦,说:“肩上的伤还没好,别动。”
颜玦顺势躺好,说:“林大夫呢?”
薛琇,说:“林大夫回医馆了。”从一旁拿过文书两册,郑重交给颜玦,:“你昏迷这两天我把文书里面的人都查了一遍,基本情况属实,不存在冒假。”
颜玦略微翻看一番,和前世人名比对,道:“这下册涉及的人,是不是当初官家身边那几个?”将文书一合,“王海之是李越的门生,他知道自己的徒弟被银钱收买,会怎么想?”
“以李刺史的作风,肯定会自理门户罢了。”薛琇把文书收起,“小玦,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好生在这里修养,医馆那边又林大夫和你哥哥。”
挽留的话还未说出口,薛琇便留下竹简出去了。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桌上的沉香宣泄到香坛里面,是老师最喜欢的。颜玦记得她说过
“这些香都太飘渺了,往天上一飞什么都留不下。我喜欢实在的,有重量的,就像这种,绸缎一样绵延不绝。”
她摩挲着尚且留有余温的竹简,怎么这一世您变成天上香,我变成这香坛里流不尽的雾......
她还是如此渴望快点长大,不甘做老师的怀中鸟。
薛琇不在的这段时间,本是安排了人此后颜玦的日常生活。可当有人伸手换衣时,她总是本能躲避,满身不自在。无奈,只能强迫自己练就单手生活的绝技。
在床上躺了几天,闲不住,便开始在房间里活动,再后来范围扩大到院子。
宅院院子很大,园林造式。翠竹围墙,中间是造了大块池子,取“湖心亭”之意,立一孤亭于池上,四周皆种荷花,周遭有树,上缠藤曼。入秋,到看不见那一片生机勃勃之景色。
颜玦披着外衫,没有唤丫鬟,独自走上长桥,长桥迂回不似平常所见。老师总爱这些不寻常的。
亭子没有匾额,甚至没有太多的装饰,一桌一椅一古琴。抚上琴弦拨弄几下,听音色是把好琴,但是出现在老师的院子里是格外违和。
薛琇善书画,不通刺绣音律,以她自己的话来讲叫,“音痴”。颜玦又弹几声,笑意不藏,老师不仅爱不寻常之物,她本身也爱说不寻常之词。她曾于她争辩,说她尽是歪理,老师却会很认真的说,那是她的家乡解释。可老师不是薛侍郎的女儿吗?怎会有一个那样的家乡。尽管她从未相信,但老师还是会一遍又一遍的说她的“家乡”,神情自然昂扬,仿佛真的在为一个地方骄傲着。
老师既不会弹琴,那这肯定是有特殊意义之物,颜玦收回手,靠栏看池中鱼儿嬉戏。
一晃几月过去了,读书练字养伤喂鱼,已经是颜玦生活的全部。生活可谓是百无聊赖,偶尔林大夫会过来瞧一瞧伤口的情况,有时候带来包子的口信和他买的果子饮子。林大夫周旋,说她去城外老友家学习药理,不方便见人,才拦住要去满城找人的刘包子。
宅里上下,颜玦接触得到的也不过几人,萍水之交真真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你家阿郎回来了吗?”
颜玦睁眼第一句都是这个,她有时也会嘲笑自己像深闺怨妇,更多时候是在心疼老师,一个人困在这一方后宅,明明有鸿鹄之志,明明是天上飞鹰,明明有不输男儿的雄才伟略,到底一场空。自己在外面飞了太久,早就忘了渴望自由是种什么感觉。或许这一世的老师,才是她心底真正的样子。
下雪了,屋外常青叶上结冰压雪,远处屋顶也是茫茫一片,唯独脚下积不上雪,这里是南方,天地茫茫属于上北。
颜玦的肩除了留下一道长疤外,几乎无异常。还是得感激孩童的恢复功力,如是而立之年的她挨上这一剑怕是挺不到这个冬天。
“你听说了吗,今天又一个上薛侍郎家提亲的。”
“这个月第三个了吧。”
“那可不,还听说这薛侍郎家小娘子可是一个也没瞧上眼,这刺史的儿郎都没待过一个时辰。”
“都是及笄的年纪了,还挑?”
三两摊上“闲汉”议论不休,言语间满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薛家小娘子的轻蔑。颜玦走至城里听见的大多是这样的言论。
薛家小娘子不久前行及笄礼,来提亲的人足以踏破薛家门槛,且都是这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无一例外,皆灰溜溜地败兴而归。城中一时议论纷纷,竟觉这薛家小娘子不知好歹,这家李郎那家林郎的,一个也看不上。
颜玦听了一路,忍了一路。在宅中三月,于外界隔绝,不知老师正在周旋于这些棘手之事。
“薛侍郎家的小娘子,你算什么东西来评。”忍不住把茶盏摔在那些人的桌子上,怒道
三两大汉急眼站起来:“你个小娃娃发什么疯,泼老子一身!”作势要去拿她。颜玦一脚踹翻凳子,踏在上面骂:“我说了,薛侍郎家的小娘子你们有什么本钱来评,她一月赠那么多药材给医馆,你们这些人还在嚼舌根,因为这些......这些一厢情愿的事情。”
这些人哪里听这些,举着拳头就往颜玦身上招呼。两三拳都把人揍到地上,颜玦脸贴着地,嘴里还在喊:“你们除了议论她这些,还能说什么!”
茶摊外围了一圈,摊子老板怕砸坏桌子赶忙来劝,加上几个看不下的才把几人拉开。
“呸!”狠啐一口,又往心窝子里踹一脚,踹得颜玦捂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
她现在无比想见到薛琇,想知道这些流言有没有脏了她耳朵。躺了半天,才颤颤爬起往薛宅赶。
见到她的第一眼,道:“老师,跟我走好不好?我们再去看岭南的河川,再去喝上北的美酒。”
薛琇着一裘服,满头珠翠,吃惊看眼前脸上青紫,胸口顶着硕大脚印的人儿。如此狼狈不堪,却一如当年琼林宴散跑来后门与她炫耀自己如何七对官家的状元郎,明媚自信,仿佛天地在手。
薛琇鬼使神差将她搂入怀中,就像抱住一整个背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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