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怀中,脸颊挨进顺滑柔软的裘衣,鼻腔间滑进丝丝甘甜,延至舌根部一阵厚重沉稳的蜜柑,清凉透底,也淡淡的杂成一团,是在沉香中熏出的味道。
颜玦僵硬的保持姿势,不敢动不敢发声,生怕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在她漫长的记忆里,这样的亲密是从未有过的,她只敢低着头叩着一个又一个礼,或者跟在她身后看从轻衫到狐裘,想要触碰的手永远会被克制在空中,就算老师一直笑说:“小玦,我有那么可怕吗?”
你怎么会可怕,你是多么好的人儿啊,好到任何人都触不到你分毫。
“胆子变大了,嗯?”
头顶飘来一声:“都敢用我的银钱贿赂我府上的人。”
颜玦从陈宅出来时,宅上的丫鬟给了两片金叶子说是阿郎吩咐的,她原本是想下次见到薛琇还给她,可是路上听到那些话,急着跑来薛宅,用金叶子贿宅上人唤来薛琇。
指尖微红的手从袖中夹出一片金叶,再她眼前微晃,物证齐全。一时间离开暖源让颜玦发颤,鼻尖果仁味被冷气侵蚀,她内心默叹一番,行礼道:“老师责罚。”
薛琇用金叶轻轻往她头上一点,说:“小滑头,这金叶是何物?足够买多少奴仆,你说说他们有谁敢收?收了被查出来又要挨多少怀疑?”
一连三问,击得颜玦哑口无言。
“是学生欠考虑了。”
声音闷闷的,听着不大高兴。薛琇把金叶塞进颜玦怀里,解开大氅给她披上,道:“知道你着急,不是欠考虑。身上除了金叶子,大抵也没有值钱的。还疼吗?”
颜玦眼中委屈一扫,细思这个“疼”字是剑伤还是淤青。冰凉的指尖在她思考的时候触上脸上青紫。
“不疼。”若是淤青,她是不疼的,因为她更加心疼这样的老师,“他们那般说你,你疼吗?”
“不疼。”
也是同样的应声。为什么会因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闲言碎语心疼?不值得。
后宅冷清,除服侍人外几乎没有人走动。薛侍郎痴情,宅中只一发妻,从未纳妾,薛夫人身体欠安不易怀子,诞下薛琇一女便没再生育。于是后宅只有三位主子,薛侍郎和薛夫人此时正在前堂应付提亲一事,所以一路走来不见几人,如此倒甚好,不然披着薛琇的大氅引得人人注目。
薛琇房间与陈宅别无二致,连沉香坛都一模一样。
薛琇唤贴身丫鬟上来取衣热茶,手挨着暖炉似被冻狠了,手背有紫痕。她一向怕冷,手脚更是冰凉,之前她们云游的时候经常宿在野外,每当那时颜玦就会一夜不眠守着火堆不熄,怕给她冷出好歹。
颜玦抿着茶,眼睛却离不开她的手,蹙眉不言。薛琇在明显不悦的目光中,挨暖炉更近,说:“暖暖就好了......”
“老师畏寒,下次不要忘记带手炉。”
被拥抱牵走心神,的确是忽略了她未带手炉。薛琇可不想解释自己是因为着急见她才忘记的,怕这小孩又自责,权当记性不好,受了这份教,说:“是是是,颜大官人。”
又是左耳进右耳出,颜玦一口饮尽暖茶,道:“老师,我刚才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颜玦并不是像中元夜在张家酒楼上那一句热血冲头的空话,而是深思熟虑几月才提出的。当然,其中也夹着私心。
“而且我相信老师,也有这个打算。”这个提议是她们当下的最佳选择,她不认为老师没有考虑过,“您现在拿了文书,成了两党的中间人,势必会推动狼虎争斗,所以近日往薛宅提亲的人才会越来越多,两边都想拿下薛侍郎这尊大佛,他们越急下手就会越快。”黑仁透亮的眼探向她,沉声,“这也是老师的目的吧,让争斗提前激化,官家坐不住手就会伸得更长,马脚也会越多,岭南、上北多少双眼睛,我们必然要去转一转,主动入局......”
被拆穿心思,薛琇也未有一分起伏,猜不出来她才是要怀疑颜玦重生伤了脑子,欣赏道:“没错,这一世我们不会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们是持刀人。”神情冷酷,“任人宰割的薛家不会再出现。”
野心,这样的老师让心中早就抛却的蓬勃再次沸腾起来,颜玦眼中闪烁兴奋的光,道:“老师,无论您想干什么,学生必定生死相随。”
前世圈养的雄鹰,现在彻底长啸九天,变化之大。颜玦弄不清缘由,其中线索只怕是紧紧握在薛琇自己手中。
薛琇收起之前的神色,恢复到她一贯的淡然,说:“还有一处变动。”
“是何?”
“齐王,也在提亲之列。”
语气平和,随白雾缓缓谈出。青花瓷茶杯从手中滑脱,倒在桌上,不可置信道:“什么?”
“齐王也来了。”薛琇重复
双拳紧握,要生生扣出血印。齐王是官家弟弟,也是老师未成婚的——夫君。
花前月下,郎才女貌,唯有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后面。
压住不安,道:“老师,抱歉。”
齐王之死乃是颜玦判断失误造成,那一次薛琇把自己关在木屋中一年。
“不止是你,也是我盲目自信,以为官家不会不念手足情分。”
谈及赵钰卿,老师眉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这也是颜玦压出来的心结。如果齐王没死,他在老师心中的地位会不会没有那么高?
“老师,时间也差不多了,等一下薛夫人应该要来和您商议今日的情况,学生还是先走一步。”
似要把什么甩到身后一般,颜玦几乎是跑出房间,消失在又飘洒起来的雪中,耳边听不清任何话语。那种惶恐不安又回到她的心房,她是贼,窃取了本该属于赵钰卿的位置,一个死人的位置。
看颜玦慌不择路,留下大敞的木门。薛琇神色黯淡,将叹息埋到茶里,那份心意越发沉重,她就越发愧疚。她从未想过会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爱上一个人,齐王是盟友,颜玦是徒弟。盟友从未变化,而徒弟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单纯仰望她依赖她的小孩。
她起身走向被双面刺绣屏风阻隔的里间,床下有一突起,摁下去,“啪”一个小格子弹了出来,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鲤鱼信封,表面无痕只是稍有皱,是被水泡过。
打开一沓烫金小笺,每一张的四角都画有槐花,开篇只一句
“阿琇,亲启。”
端正有力的字样,跳脱在眼前,如写信人的心境。
“今,中元长夜,世人皆言此夜亡者返家,遂作此笺。”
笔锋一顿,黑墨透纸,知此后语皆是笔笔珍重
“夜无风,桥下河灯长明,京都上唯有一轮白月。绿柳荫荫,比吾与汝那夜闲谈长上许多,斯明眸,乃吾魂牵。”
下一张
“阿琇,亲启。”
“今,腊月十五,天寒。吾夜辗转,遂作此笺。”
“长雪,乃是汝之生辰。坐席痛饮,一人两筷。风月未灭,唯汝不在。”
下一张
“阿琇,亲启。”
“今,槐花大开。吾喜,遂作此笺。”
“蝉鸣,花沾吾身。闭眼梦帏帽牡丹,此树种于初中状元时,今能盖身。念斯颜,愿梦魇长存。”
......
足二十八张,都是些琐碎小事,开头不变称呼阿琇。
薛琇一一看过,千言万语皆总为一句欢喜。零零散散的话,不谈及一个爱字,读之却满纸情思困顿不发。
这封信来历奇特,是她五岁那年落水高烧后,突然在衣中找到的。信封已湿,笺却无一浸水。初读,心情忐忑,将信封锁不敢再看。
她是怪颜子扬的,怪她伤及无辜,怪她违背原则,怪她左右生死,怪她......背叛自己。看完这些,她发现自己怪不下去了。
笺中,她抒发了所有想法,那些违背那些困惑那些欢喜。这些是给一个死人的,所以她肆无忌惮。君君臣臣,先君再臣,她有什么选择呢?倒是自己执念于“家乡”,把她教得太清,水至清则无鱼,浅显易懂的道理自己会不知吗?
不愿意知罢了,擅自把一个小孩作为和“家乡”思想的连接,是她太无情......
情根深重,拔不了也回不了,已经误了她一世,这一世不要再重蹈覆辙。将信再次封锁到暗格里,仿佛一切未发生过。
雪纷纷落在颜玦头上,奔离薛宅,松开僵硬蜷缩的手指,四个血痕印在掌心。她嗤笑想道,自己还是如此自作多情。老师何意难道不知?师徒罢了。
这天,京都罕见大雪,似上北天地茫茫。孩童成群结队出来看这场雪,在雪地里撒欢奔跑。岸边柳条上也压了许多,垂到河面上。
天地间一点,在雪中踱步,远处看去是少年白头,颇有滑稽之感。这样的小孩脾气,就让它在大雪中发完吧。
听薛宅下人传,那薛家小娘子怕是被提亲吓出毛病,在雪中站了一天,冻得是浑身发抖,吓得薛侍郎闭门不见提亲者。这场闹剧,随大雪压到每个人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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