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萧蕊蜷缩着身子,只感觉浑身上下忽冷忽热,虚弱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她,是不是到阴曹地府了?
萧蕊害怕极了,忍不住抽泣,想起了哥哥在雨中离开的身影,想起了白裙上那抹嫣红的海棠。
她徒然回过神,沈清檀,沈清檀会活着吗?
她努力睁开眼,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可以看清一丝光线,身畔的手指微动。
这是哪里?萧蕊艰难地睁着眼,周围一片昏暗,恍惚间,耳边响起一个轻吟声,带着温柔的声调。她好像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很软很暖。肩上有一只手,轻柔而缓慢地拍着,只不过片刻,她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萧蕊仿佛一直漂浮在黑暗中,当她再次醒来,刺眼的光芒让她微微闭上眼。
“醒了,醒了。”耳畔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
是谁?
萧蕊再次睁开眼,眼眸中倒映进一个女人,那女子看起来不到三十几许,发髻凌乱,容颜憔悴,皮肤粗糙,只有那眉眼间隐约的精致,还能依稀揣测几分她年轻时的模样。
此刻她正眼含泪光,摩挲着躺在床上的萧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女人哽咽不已,“娘亲昨夜怕极了,若是你不在了,娘亲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娘,娘亲?”萧蕊喃喃道,她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这个女人自称是她的娘亲?萧蕊艰难地打量四周,只见自己身处在一处阁楼中,幽暗潮湿,再看内饰,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她缓缓低头,只瞧见一双骨瘦如柴,苍白可怖的手,这双手,不是她的。
萧蕊失神,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还阳了还是处在梦中。面前的女人有些担忧,伸手贴上她的额头,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
“怎么,还生娘的气呢?”女人轻叹道,“娘知道,你是怪娘事事忍让,但我们孤儿寡母的,怎好与人结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蕊低着头,这时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饿了,”女人欣喜道,“能觉得饿便是病要好了!等着,娘给你找吃的去。”
萧蕊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久久才回过神,脑海中想着那道长说的话,心中惊疑不定,难道那道长真是神仙?竟然让她还阳了,只是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何处境。
萧蕊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下的木板床咯得慌,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此刻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安心的床。
只是那女子的女儿,昨夜已经没了吧。想到这里,萧蕊竟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方才的女人。
没过一会儿,噔噔的脚步声传来,由下而上,踩得木板梯子嘎吱响。身着粗布灰衣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破了口的青瓷碗,青瓷碗中还冒着热气,在她的眼前起雾。
女人小心翼翼端到窗前,“这是娘熬的粥,来,娘喂你喝。”
萧蕊往碗中一看,一碗白色的粥,带着阵阵香气。女人一手托碗,一手拿勺,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口气,估摸着不烫了,才喂给萧蕊。
萧蕊早就饥肠辘辘,又渴又饿,一口吞进嘴里,滚热的白粥顺喉滑下,顿时肚子里暖洋洋,连带着发冷的身子也暖和起来。
她舔舔嘴唇,甜的。
“甜吧,”女人邀功道,“娘在粥里放了一勺糖。”
萧蕊心中不是滋味,看向女人端着粥碗的手,这青瓷碗很薄,装着滚热的粥,碗身也十分烫手。而持碗的人却端得紧紧的,连手指间被烫得发红也不在意。
这得多疼啊。
萧蕊指了指女子的手,“烫。”
“娘不烫,”女人目光欣慰,“娘只要我的阿蕊,身体安康,便什么都不怕。”
萧蕊一怔,阿蕊?哪个蕊?难道这具身体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一样吗?这是巧合吗?
一碗粥很快吃完,萧蕊依旧饥饿,“娘......还有吗?”
“才病好,不能吃那么多。”女人打趣道,“吃完再睡一会儿。”
萧蕊一想也是,便重新躺回床上。
也许是肚子暖和了的原因,萧蕊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直到傍晚才转醒,却见女人就着阁楼窗户透进来的光,缝补衣裳。
萧蕊安静地看着,好像幼时的记忆涌出,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她也曾看过自己的娘亲坐在窗前补过衣裳。
“醒了,饿了吧,娘给你煮粥去。”
萧蕊想叫住她,又戛然而止,她还有些生疏无措,不适应。
白日醒来的时候未注意,此刻却觉得楼下声响不断,吆喝声、鸡鸭声、铜锣声此起彼伏,行人络绎不绝,嬉笑打闹,十分热闹。
老旧的木梯又吱呀吱呀地响起来,阁楼的门帘掀开,进来的却不是阿蕊的娘,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阿蕊!”那小丫头满脸惊喜,“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萧蕊吃了一惊,这丫头她认识。
这不是当初告知她,戚姨娘对药做了手脚的那个面生的小丫头吗?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杏枝。
“杏枝。”萧蕊脱口而出。
“嘿,今儿个稀奇,竟然唤我名了,”杏枝没好气道,“好的时候叫人家杏儿,不高兴就叫名。是怪我没赶回来帮你?你是不知,你昏睡这些天,伯爵府乱套了,我今日好不容易空闲。”
萧蕊低头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不是......”
“好了,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杏枝走到床前,很大方地不计较,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杏枝一脸得意,还未等萧蕊开口,便献宝似的拿出怀里的油纸包,“你最爱的酥油鸡,怎么样,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好的姐妹了。”
萧蕊低头看向那油纸包着的酥油鸡,散乱的几块,看着便是剩下的肉,换做以前,她怎么会吃这样的吃食,她最不喜油腻。可如今,这几块泛着油光的鸡肉,飘入鼻尖的隐约肉香,让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我等......”萧蕊努力适应着这个称呼,“娘一起吃。”
“就知道。”杏枝点头,“我瞧见李婶在楼下熬粥,等会放进粥里拌拌也有油花。”
她叹了口气,“阿蕊,以后别在这么倔了,那隆三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若是被他盯上了就不好了。这次亏得你跑得快,但也为了躲他们,淋了一夜的雨,生了一场病,你知道李婶有多担心吗?”
萧蕊听着,大致知道“自己”是因何生的病了,却也不清楚前因后果,不敢多说话。想起方才杏枝说的伯爵府,装作无意问道,“伯爵府,怎么了?”
“你一向不愿意听伯爵府的事,怎么也好奇了,”杏枝也未多想,一脸啧啧,“还不是伯爵府如今都成了都城的茶饭之资。”
杏枝便叽叽喳喳地说起了伯爵府夫人病逝,在灵堂上王喆签了和离书,出殡那日棺木诡异地被一阵妖风刮过摔落在地,用十来个人都抬不动,这时一个老道突然出现,要王喆行三跪九叩之礼,嘿,那棺木果然动了。
“都城人人都在说这件事,”杏枝小声道,“说定是老爷做了什么事,才导致夫人怨念至深,如今暗地里都在说他宠妾灭妻。”
“可笑死我了,”杏枝幸灾乐祸道,“你猜如何,我前两日瞧见戚姨娘请了一个道士在做法,这不是明摆着心虚吗?老爷知道了,直接冲进戚姨娘房里,扇了戚姨娘一巴掌。戚姨娘也不依啊,挠了老爷一脸,这下老爷是想带着脸出去也带不出去了。”
萧蕊被她逗笑了,“然后呢?”
“然后?”杏枝不高兴道,“然后戚姨娘晕倒了,一查居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老爷只能赔礼道歉,好言安抚呗。”她小声道,“我看到老爷身边的丫头去取了一套红宝石赤金的头面,那不是夫人的吗?我在夫人清点库房的时候瞧过一眼,呸。”
萧蕊不由抓紧身下的被子,面上勉强一笑,“夫人死了,东西还不都是他的了。”
“是啊,”杏枝压低声音,“其实,我偷偷跟你说,我曾看见戚姨娘往夫人的药里加了东西,你是知道的,我收了好处,时刻盯着呢,立时便告诉了夫人,谁知没几天夫人就去了。他们也太歹毒了。”
“好处?”萧蕊诧异。
“你忘了?”杏枝道,“夫人病了的时候,有个妇人找到我,说若是夫人那儿有什么异样,要我盯着些,帮着些。哎,我就报了个信,也没帮什么。”
有人在帮她?萧蕊忍不住出神,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那妇人长什么样?”
“你问这做什么,”杏枝不满道。
“没什么......”萧蕊只好转了话头,“你觉得夫人......怎么样?”
她在别人眼里,真有那么不堪吗?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杏枝托腮道,“她人也不算坏,就是太难伺候了。三年前我们一起去伯爵府当丫头,她就因为你的名字跟她相重,便把你赶出去。三年前你和李婶多艰难啊,若那时你留在伯爵府,李婶大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苦。”
“三年前......”萧蕊喃喃道,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三年前,正是她刚刚进伯爵府的时候,那时她要添置几个小丫头,点名册的时候发现一个丫头和自己重名,便不满地剔了出去。
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动动笔,便改变了她的命运。
若是当初她没有赶她出去,那么如今的“阿蕊”会不会死呢?萧蕊心中颓然,突然想起最后一刻道长说的话。
“红尘轮回不过因果,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阿蕊?你怎么了?”杏枝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萧蕊摇头,松开了死死捏紧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心发白。
若这是我种下的因,那么,我便要承担这个果。
阿蕊,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娘亲,如同对待我的亲娘。
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心中一直郁结的一块地方徒然一松,她缓缓出了口长气。
那沈清檀呢?
萧蕊一把抓住杏枝,“杏儿,我想问个事。”
“问呗,”杏枝愕然,“跟我客气什么。”
“你知不知道沈府......”萧蕊思索着怎么问才好。
杏枝疑惑,“沈府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萧蕊措辞,“那个去送和离书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杏枝瞪大眼,方才她貌似没有说那女子姓沈啊。
“你说都城第一才女,除了那姓沈的还有谁?”萧蕊咳嗽了一声,“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消息?”杏枝苦苦思索新进听来的消息,摇头,“我又不是她们府上的,我也不清楚。”
萧蕊心中失落,正要再问,木板楼梯又嘎吱响起,李母端着青瓷碗上了阁楼。
“李婶,”杏枝甜甜喊她。
“诶,”李母显然很喜欢杏枝,和蔼道,“杏枝是越发好看了。”
“是嘛,”杏枝笑得花枝乱颤,也不害臊,“还数李婶最有眼光。”
她掏出酥油鸡,放了几块进粥碗里,“李婶,这个给阿蕊补补身子。”
“好,”李母忙把粥端到萧蕊面前,还要再喂,萧蕊却摇摇头,“娘......我自己来。”
“好,娘给你拿着,小心烫。”
萧蕊喝着粥,稀薄的粥里几块鸡肉,吃完一碗粥,总算觉得饱了些。
待李母下楼,杏枝羡慕道,“李婶真好啊,若我有那么好的娘亲便好了。”
萧蕊心中诧异,难道杏枝没有父母?
“你这是什么眼神,”杏枝哼了一声,“我才不认那恶妇做娘呢,我那弟弟更是讨厌,自从我去伯爵府后,爹爹便不怎么管我了。”她眼神有些落寞,“阿蕊,人家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李婶真好啊,她为了你,再艰难的时候也未曾想改嫁。”
萧蕊想起自己的爹爹,心中一阵难过。她记得小时候,爹爹将秦云带回家时,还有一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妹妹,那时她气极了,难受极了,觉得爹爹不要她了,也分外讨厌秦云,还有萧荷。
因为爹爹总说,做姐姐的要让着妹妹。后来,秦云对自己宠溺放纵,才将她的性子养得刁蛮任性,萧荷在人前作无辜状,在她面前温顺,背后却说她欺负她,毁她名声。
她对这些其实也隐隐察觉到了,但她从来都活得恣意,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便也没去在意。直到遇到王喆,婚后三年多的时间里,王喆常常说她这不好那不好,让她无端患得患失起来,甚至有了一丝自卑,性格也越发刁钻疯狂。
那个传言因她善妒被她打死的丫鬟,其实并不是她打死的,却也与她有关。那日她发现房中少了东西,便一一审问,最后揪出这个丫头,却不承认。其实萧蕊当时想,不认就不认吧,那便打发得远远的吧。
谁知那丫头哭嚷,说萧蕊是因为老爷许诺要纳她为妾,才冤枉她找个由头将她赶出去,竟然撞墙自尽了。
那是萧蕊第一次见一个人死在面前,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再醒来,便神思恍惚,穿着寝衣独坐一夜。
看着梳妆镜里的脸庞,竟然觉得无比陌生。
萧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成了这副模样,甚至有些厌恶自己。自那一夜后,她便感染风寒,时好时坏,再后来便发生了那一切。
秦云和王喆,为了谋夺钱财,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萧蕊闭上眼,她真想报仇啊,可是,如今的她自身难保,又何谈其他呢?哎,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了,若是能找到哥哥呢?
可耳畔响起老道长的叮嘱,她又摇了摇头。
再睁开眼,却见杏枝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皱着眉头。
萧蕊咳嗽一声,“做什么盯着我看。”
“就是觉得你病好了奇奇怪怪,心思很重的样子,”杏枝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别再去找隆三,若被他瞧出你的女子身份,小心被卖到春楼去。”
“不过,隆三怎么没动静......”杏枝狐疑,“你到底那日做什么了?”
萧蕊无辜,她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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