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母女二人起了个大早，坊市一开便上了街。
为了方便，萧蕊还是男装示人。
李母别看柔柔弱弱的，做事却很有条理和主见，早先便向要好的邻里打听了厚道靠谱的牙人，是以很有目的地找到了牙人的住处。
那牙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微胖，看起来十分和气，还拿出茶水招呼。
男人将两盏茶推至她们面前，“你们唤我崔大便好，这一代的房屋买卖我握着不少，不知你们心价几何？要多大？要何处？有什么要求？是买还是租？”
萧蕊和李母对视一眼，李母笑道，“这都城的房子，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买得起，自然是租的。”
崔大点头，“是这个理儿，我总要照旧问问，我崔大可从不以貌取人，想当初有个穿着穷破的都无牙人接待他，还不是我应下，没成想出手阔绰买了一处二进的院子，还是在好地段，把其他人肠子都悔青了。”
他自得道，“你们去打听打听，我在这一带的名声是可是极好的。既然你们要租，打算出多少银子？怎么个付法？”
萧蕊盘算了下，“年租吧，几十两银子的最好，地段别太偏，但要安静些的，也不用太大，一进的院子就行。”
“我找找，”崔大从怀里翻出花册，仔细看了看，“有三处不错，若是年租的话，那钱可是不少，怎么着也得五六十两的。”
萧蕊知道这崔大是要她们透个底，她从前虽然其他事都不精，但唯独特别喜欢算账看账本。她笑道，“去看看再说。”
崔大简单收拾了下，带着她们去看房。
一处是靠着江畔的房子，这处房子显然是翻新过得，青瓦白墙，走进里面一应物件齐全，十分干净整洁。
萧蕊看了便很满意，崔大赞道，“这处房子是很爽利的，年租八十五两银子。”
李母咋舌，扯了萧蕊，“这么贵，阿蕊啊，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萧蕊也皱眉，这平均下来，一个月便要七两多的银子，确实很贵。
崔大见状也不在意，带着他们又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这处临近闹市，却闹中取静，地段是极好的，只不过一个大院子一分为二，是与人合租的。
价钱倒比方才的便宜了些，五十两银子。
萧蕊皱眉摇头，“不与人合租。”
崔大嘿了一声，没想到这母子嫌贵也不贪便宜，他继续带着两人看最后一处。
这处比那两处还偏些，朝向欠佳，门庭虽小，院子却大，最满意的是有一口井。萧蕊心里有了计较，便听崔大道，“这处便宜。”
“只要四十两。”崔大伸出四根手指。
萧蕊眼睛一亮，又狐疑道，“这房子有什么问题？”
“嘿，你这小子看起来懵懂，倒也机灵，”崔大解释道，“这处房子发生过命案，所以不太有人愿意租住，原本的主人是一对夫妻，丈夫常年在外，某一日回家门，撞见了妻子红杏出墙，怒而斩杀了两人，自己也被关进了府衙。现在这套房由原主人的侄子管着。”
萧蕊心中一动，面上却嫌弃道，“哪处的房子没死过人？但凶案不吉利啊，这四十两都贵了。”
崔大尴尬了一下，“可商量可商量，三十五两最低了。”
萧蕊四处打量，见屋里都是厚厚的灰尘，看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若是买下来，这处卖多少？”
崔大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算了算，“若你要买，我倒可以先去问问。”
“这样吧，”萧蕊思索了会儿，装作很肉疼的样子，“一口价，一百两，恕不还价。”
崔大有些犹豫，按照市价，这处可得两百多两银子。
“这房子出租又租不出去，卖又没人买，”萧蕊叹了口气，“我和家母只想找一处安定居所，知道崔大兄为难，但一百两，已经是我们身上所有的银子了。”
崔大见这母子二人实诚，便点头，“行，你们回去等消息，待我去问问回你们。”
萧蕊和李母回了住处，李母颇为担忧道，“娘总觉得，这发生过命案的宅子......”
“娘，若没有发生过，这宅子怎么也得卖二三百两的，哪有被我们捡漏的，”萧蕊倒是不在意，“我都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怕那些东西。”
“况且，冤有头债有主，就算那宅子有冤魂，也不干我们的事，”萧蕊叹了口气，“我倒是担心那人不肯卖呢。”
过了午后，崔大果然来了。
“算你们赶上时候了，”崔大道，“那家侄子正需要用钱，虽然一百两委实有些低，但也同意了，若你们无事，等会儿便去签契书。”
萧蕊忙应下了，和李母一起赶去那里签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换文书，到时候还得去官府报备一下。
一切准备妥当，才放下心来。
两人站在院子中，萧蕊只觉得天蓝地阔，欢快极了。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再也不用待在那逼仄的阁楼上了。
李母却流下泪来，“没成想，还能在都城有一处容身之所。”
萧蕊拉了一下她的手，“娘，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早些过来打扫，晚上随意将就下，明日再去添些物件。”
“好。”李母拍了拍她的手背。
回到煤油铺子，两人收拾行李的动静惊动了古氏。
古氏嗑着瓜子，有些吃惊地看着，嗤笑道，“这是知道日子将近，没脸再待下去了？”
萧蕊不理她，只拉着李母赶紧收拾走人。
“慢着，”古氏不满道，“你们收拾你们的，我要看我的，谁知阁楼有没有这破那儿破的。”说完提起裙子便要去阁楼上。
李母欲言又止，萧蕊拉住她，“娘，你先去，再晚天就黑了，我等会赶上来。”
好不容易劝走了李母，萧蕊上了阁楼，便听到古氏在那儿大骂。
“这怎么磕破了一个角，要不是老娘说要看看，就要被你们赖了去，”古氏骂骂咧咧，嗓门极大，“嘿，以为搬走了便了事了？今儿个不赔银子，搬走了老娘也给你们提溜回来，不要脸的货色。”
萧蕊倚在楼梯口冷笑，“古肥婆，你嫁进来的日子还没我们搬进来的日子长，你上来阁楼过吗？怎知是我们磕破的，不是早就如此的？”
“你，你叫我什么？”古氏气愤地叉腰，“你个小娘皮，看我不抽你嘴巴。”
“尽管来抽，”萧蕊忍很久了，“我叫你肥婆还是轻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没生孩子的时候就胖，生完孩子更是比猪还肥，你再走几步，这阁楼都得穿个洞。”
古氏最厌恶别人拿她身材说事，气得眼前发晕，抬步就要打萧蕊。
萧蕊瘦小，一个闪身下了楼，还高声道，“小心些，卡在门上，再从楼梯上滚下来，可不关我的事。”
像是要验证她的话似的，身后传来女人的哀嚎。
萧蕊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走出后门，叫过街上踢毽子玩耍的小童们，一人给了一个铜板，吩咐了几句。
那些小童哗啦散开，各自捡了小石头，抛进墙头，笑嘻嘻地叫着，“古家肥婆圆溜溜，铺子老鼠瘦哇哇，婆子滚落下阁楼，原是偷喝了煤油。”
萧蕊在远处看着，哈哈大笑，心情无比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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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萧蕊跟李母累极了，什么也没吃，早早凑活着躺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房里。
李母听了萧蕊白日里教训古氏的事儿，无奈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那种人，你对她越客气越来劲儿。”萧蕊不在意道，“娘，我身上只有四十多两银子了，虽然不少，但我们还是得找个营生才好。”
“娘会绣花，浆洗缝补衣裳，还饿不着。”李母摸了摸她的头。
“多熬眼睛啊，”萧蕊抓了李母的手，满手茧子，“手也疼。”
“知道心疼娘了，娘不累。”
萧蕊嗯了一声，“娘，我看百宝楼大掌柜说的挺好，我们要不做绢花吧，其他日后再计较。”
“也好，”李母道，“娘从前喜欢做绢花，编络子，你到时候一并拿去看看她们要不要。”
“好。”
两人沉沉睡去，萧蕊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踏实。
第二日，李母照旧打扫，还需给院子除草。
萧蕊则上街去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又额外买了被褥衣衫鞋袜等，叫了一个挑夫挑回家。
如此忙了两三日，整个房子才焕然一新。
李母忙活了半天，整了一桌菜，满满当当。
两人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整整齐齐。
萧蕊特意买了梅子酒，很甜又不醉人，倒了一碗敬娘亲，“娘，我敬你一杯。”
李母满眼柔和，看着萧蕊一饮而尽，还有些潇洒的意味，“阿蕊，以后我们要踏踏实实的。”
萧蕊点头，“知道了，娘还在担忧着呢，不相信我吗？”
李母啐了她一口，拿她没办法，给她夹了一块藕夹肉，“你喜欢吃的藕夹肉。”
萧蕊心中暗叹，这是原来的李阿蕊喜欢的吧。她夹起藕夹肉，轻轻咬一口，酥香脆鲜，十分入口。
“好吃，”她疯狂扫荡起来。
也许是死过一回的原因，再重活于世，倒比从前多了口腹欲。
萧蕊一边吃一边打量空空荡荡的院子，嘴里含糊，“娘，我们在井边种棵树吧。”
李母也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思绪有些飘散，“从前的宅子里，也是一口井，井边有一颗樱桃树。你小时候，最爱吃那棵樱桃树上结的樱桃，”她喃喃道，“一眨眼，这都是多久的事了，那树还是他亲手栽种的......”
萧蕊瞧她眉眼伤感，忙道，“那日后便买樱桃苗，种棵樱桃树，好不好？”
“好，”李母笑着点头，目光慈和，“我的阿蕊啊，长大了，懂事了，娘亲再看着你成家，就死而无憾了。”
萧蕊咬了嘴唇，重活一世，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嫁人了，还是从长计议吧。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娘，我陪你一辈子好了，我可不想嫁。”
李母只当她大姑娘害羞不好意思，也跟着故作严肃道，“胡说，这世上有三件事不能信。”
“什么事？”萧蕊眨眼疑惑。
“老人说自己不想活了，少年说自己不想长大，”李母调侃道，“大姑娘说自己不想嫁！”
换作以前的萧蕊一定会脸红，现在的萧蕊却被逗笑了，没想到李母还会说笑呢。
小院里欢声笑语了好久，一夜好梦。
连着过了好几日，萧蕊的药喝完了，李母的绢花络子也做了不少，萧蕊打算去一趟百宝楼和德济堂。
百宝楼门前一如既往地人多，萧蕊找了上次领路的姑娘，说明了来意。
那姑娘笑道，“大掌柜在招呼贵客呢，你稍等，要不我请你去偏房坐坐。”
萧蕊摆手，“无妨，姐姐自去忙吧，我随意逛逛。”
萧蕊在百宝楼的柜台前转悠，每个柜台前都有伙计，并不因她穿着打扮而轻视，十分热情地介绍着。
萧蕊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顿时心痒，但一想到如今的情况，只能瞻仰饱饱眼福了。
她站在角落里，松松有些酸涩的腿脚。
不远处有几个衣着考究精致的少女慢慢走近，围在一起挑选饰品，看了好一会儿，面上都不甚满意的样子。其中一人突然道，“沈先生从来不带首饰，你送了也白搭。什么金子啊玉啊的，俗不俗气。”
另一个女孩道，“可沈先生教导我们辛苦，病了好久，我们上门看望，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吧？”
萧蕊竖耳倾听，她们口中的沈先生，是沈清檀吗？
“送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让沈先生感受到心意，”一个十分悦耳轻柔的女声道，“我瞧不如都去抄录几篇读书心得给先生罢了。”
众少女笑作一团，有人嗔怪道，“闵茹，你学得勤，最喜欢这些，我们可懒得抄录，你也不许抄，显得我们越发懒了。”
闵茹？萧蕊自从嫁人后，便和都城贵女圈远离了，现如今自然不认识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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