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划过画廊的落地窗，在玻璃上蜿蜒出细密的水痕。林昀雪站在展厅中央，指尖轻轻抚过新挂上的画作边框。这是一幅抽象风景，灰蓝色的调子里藏着几不可见的暖橙，像是冻土下蛰伏的生命。
"边缘没对齐。"
江寒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雨声更冷。林昀雪回头，看见她站在三步之外，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如新雪，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展厅灯光下泛着寒光。
"我马上调整。"林昀雪伸手去扶画框，却听见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江寒霜已经走到她身侧，抬手按在画框右上角。两人的手臂几乎相贴，隔着薄薄的衣料，林昀雪能感觉到对方肌肤传来的凉意。
"看准水平线。"江寒霜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差一毫米都会破坏整体平衡。"
林昀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画框位置。江寒霜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手背，像雪花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
"可以了。"江寒霜后退一步，目光在画作上停留片刻，"你选的这幅，很特别。"
林昀雪微微一怔。这是江寒霜第一次评价她的策展选择。"我喜欢它的矛盾感，"她轻声说，"表面冰冷，内里却有温度。"
窗外的雨势渐大，水珠在玻璃上敲击出细碎的节奏，将她的侧脸映得模糊不清。
"明天伦敦来的策展人会参观，你负责讲解。"她转身时，西装下摆掠过林昀雪的手腕，"尤其是这幅。"
林昀雪望着她走向办公室的背影，黑色西装渐渐融进走廊的阴影里。她低头看自己刚才被触碰的手腕，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种似有若无的凉意。
次日上午，林昀雪提前一小时到达画廊。她换上了江寒霜上次建议的藏青色连衣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颈线。展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那幅抽象风景画前，她停下脚步。晨光透过雨后的云层，给灰蓝的色调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她伸手想最后确认画框的位置，却听见办公室方向传来争执声。
"...你明知道这个项目对我多重要。"是江寒霜的声音，比平日更加紧绷。
"所以我才劝你慎重。"另一个女声——陈墨，"伦敦那边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如果现在回去..."
林昀雪僵在原地。回伦敦？江寒霜要离开？
"我的决定不需要向你解释。"江寒霜的语调降到冰点。
"是因为那个女孩吗？"陈墨的声音突然逼近，"你怕重蹈覆辙，所以干脆一走了之？"
一阵刺耳的推椅声。林昀雪下意识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展台。陶瓷摆件摇晃着坠落，在寂静的展厅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办公室的门猛地打开。江寒霜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看见林昀雪，瞳孔骤然紧缩。
"我...我来准备待会的讲解。"林昀雪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出一道细痕。
江寒霜快步走来，抓住她的手腕。"别动。"她从西装口袋取出手帕，按在渗血的伤口上。她的手指比往常更加冰凉，像是在雪地里浸了整夜。
"谢谢，我没事。"林昀雪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伤口里有瓷屑。"江寒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需要清理。"
陈墨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我去叫医务室的人。"她转身时，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意味深长的节奏。
江寒霜松开手，手帕上留下一抹刺目的红。"去我办公室等。"她转身走向洗手间，背影僵硬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林昀雪站在原地，看着血迹在手帕上慢慢晕开。掌心的疼痛远不及胸口莫名的窒闷。伦敦。江寒霜要回伦敦。这个念头像冰块坠入胃里，沉甸甸地发冷。
医务室的人简单处理了伤口后，林昀雪按时完成了讲解工作。伦敦来的策展人对她的解读赞不绝口，甚至邀请她参与下个月的联合策展项目。
"江总监眼光果然独到。"年长的英国绅士笑着说，"她总能在砂砾中发现珍珠。"
林昀雪勉强微笑，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江寒霜的身影。整个上午，她都再没出现过。
直到傍晚闭馆时，林昀雪才在仓库发现她。江寒霜坐在一堆画框中间，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素描本，银戒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听见脚步声，她猛地合上本子，但林昀雪已经瞥见了页角那个熟悉的签名——江寒霜自己的。
"手怎么样了？"江寒霜将素描本塞进公文包，动作有些仓促。
"只是小伤。"林昀雪举起缠着创可贴的手指，"今天谢谢您。"
江寒霜站起身，西装上沾着少许灰尘。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的阴影比平日更加明显。"伦敦的项目，"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需要去三个月。"
林昀雪的心脏猛地收缩。三个月。比想象中短，却又长得可怕。
"恭喜您。"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个好机会。"
江寒霜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拂去她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点灰尘。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江寒霜迅速收回手，指节微微发白。
"那幅画，"她转向仓库深处，"如果你喜欢，可以借回去研究。"
林昀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幅被遗忘的雪景——两行永不交汇的脚印。
"为什么..."林昀雪鼓起勇气，"为什么画里的脚印不相交？"
江寒霜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因为有些人，"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注定只能平行。"
仓库外，雨又下了起来。水滴敲打着高处的气窗，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林昀雪站在原地看着江寒霜离开，黑色西装渐渐被门外的黑暗吞没。她伸手触碰自己肩上刚才被拂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像雪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
三天后，林昀雪在整理江寒霜交接的文件时，发现了一个被遗忘在抽屉深处的信封。上面用优雅的斜体写着"伦敦艺术学院入学推荐信"，收件人赫然是她的名字。
信纸上的日期是两个月前，远早于伦敦项目的邀约。江寒霜用精准而克制的语言详细列举了她在艺术感知和策展能力上的天赋，最后一段却与整封信的理性风格截然不同：
"林昀雪拥有罕见的艺术敏感度，她能看见冰层下的火焰，听见雪落时的私语。若给予适当引导，假以时日，她必将成为..."
后面的内容被墨水粗暴地涂黑了，只留下一个未完成的句子，和信纸边缘几道深深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揉皱又展开。
林昀雪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封信写于她们相识不久后，而江寒霜从未提起过。她小心地将信放回原处，却在信封背面发现一行小字：
"如果相遇是错，为何雪中有你的温度。"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飘落。细碎的雪花粘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像极了某人来不及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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