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月婵震惊地后退开,看着窗里那张稚嫩的脸。
来到这里之前,她以为陶昕玉只是个性格懦弱,拿不定主意的小孩子,所以一直用哄着他的语气在讲话。看来是她低估了继子的心智。
陶昕玉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眼神很认真:“他必须答应我的要求,我才愿意回去。”
“……好,我会向你父亲转达。”路月婵郑重地点点头,捡起红包又放在窗口:“昕玉,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早点回家,跟我们一起生活。”
周闯冷笑:“轮不到你喜欢。”
路月婵瞥他一眼,带着下属坐上车走了。
周闯关上窗,将陶惜玉拉进怀里:“你哪里也不会去,就呆在这儿。”
“哥哥。”陶昕玉的声音闷在他胸膛前:“但是,如果可以得到很多钱的话,我想……”
“钱的事我会解决。这些人都是疯子,脑子有病。不用理他们。”周闯的语气控制不住地有些激动:“你离不开妈妈,也离不开我。”
陶昕玉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嗯。”
“我会照顾好你,处理好家里的事。麻烦都只是暂时,小玉猫很聪明,不会被外面的坏人骗走,对不对?”周闯开始语无伦次。在陶昕玉看不到的地方,他红着眼睛,表情已经有些扭曲。
陶昕玉又嗯一声,拉拉他的手指:“我想吃蛋糕了。”
回到桌边,蛋糕上漂亮的裱花已经有些融化,草莓也歪到一旁。陶昕玉让周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自己则是很开心地拍着手唱起了生日歌。
等周闯吹灭蜡烛,陶昕玉端起碟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生日蛋糕。
周闯把自己那份也推给他。陶昕玉嫌弃地推回来:“奶油太腻了,我好不容易才吃完的,不要给我!”
周闯留下蛋糕体,将顶上的半颗草莓放在他的碟子里。陶昕玉叉起来吃掉,眉开眼笑地说:“好甜呀。”
草莓对他们来说是很珍贵的水果,一年里也就只有生日这天能够吃到。
堵在心头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周闯忍不住想,如果陶昕玉真的被接回了富商父亲身边生活,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吃到很甜的草莓蛋糕,或是任何他想吃的食物。
而他能给陶昕玉提供的,好像只有伤心的眼泪,和无人陪伴的孤单。
他只是一时意气,不舍得让陶昕玉离开自己。可是长远考虑的话,应该让陶昕玉选择哪种生活环境,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再说事故发生之前,他原本也做好了未来要和弟弟分离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突然,令他毫无准备,暴露了懦弱自私的本性。
周闯心中五味杂陈。
散发出甜蜜香气的蛋糕,吃到嘴里竟是苦的。
—
路月婵回到项家,跟丈夫项坤说起了陶昕玉的两个要求。
项坤勃然大怒:“什么磕头道歉?我是犯罪了还是杀人了,世上哪有儿子敢跟老子说这种话!”
他人到中年一事无成,跟陶敏儿分开后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他英俊皮囊下的肤浅很快令女方厌倦,两人性格也不合,结婚不到半年,便用一纸离婚协议将他踹走。
路月婵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为人和善包容,脾气淡得像水一样。她出身不好,还带了个儿子嫁进来,虽然项家长辈都瞧不上她,但她偏偏就成功留在了项坤身边,还留了将近十年年。
这些年里,她和项坤做过各种努力,但都没能再有孩子。老太太越来越着急,担心项坤没有继承人,百年之后家产会被外人占去,想方设法也要让项坤有个孩子,这才想起了当年怀着孕被抛下的陶敏儿,又顺着找到住在周家的陶昕玉。
将陶昕玉接回家,现在是老太太眼里的头等大事。听到项坤愤怒的叫嚷,冲进来就噼里啪啦给了他两耳光:“你敢不去?我马上叫人把你们都赶走,遗产也一分别想要!我就是捐了都不会留给你跟这个女人!”
项家算不上豪门,只是小富,也没有能互相帮衬的亲戚,因此格外在意资产的继承。老一辈好不容易才挣出的家业,可不能让外姓人占了便宜。
次日,项坤悻悻地带着路月婵开车找上门,想要以父子之情打动陶昕玉,尽快把人接回去。
在老太太催促下,他们到得很早,正遇上陶昕玉出门,手里还捧着杯豆浆在喝。
项坤没有立刻下车,躲在车窗后面远远看着陶昕玉,心头忽然涌起无限的柔情:“这孩子长得真好,鼻子像我,眉眼像他妈。”
纤秀的身形,穿着干净简单的运动款校服,安安静静站在那儿,脸蛋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漂亮可爱。
很快,周闯出来打开车锁,揉着陶昕玉的脑袋对他说了几句话。陶昕玉点点头,被抱着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手臂搂在周闯腰间,脑袋也靠着他宽阔的后背。
项坤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不爽:“这丑八怪是谁?怎么就把我儿子哄到他那破车上了!”
“什么丑八怪,你说话也太夸张了。那是周家的独子,昕玉现在的哥哥,好歹人家还替你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呢。”路月婵纠正他无礼的发言。
“哪里不丑?他有我们昕玉好看吗?”项坤瞪着她。
路月婵嗤笑:“你要用这个标准来比,全世界就没有好看小孩了。”
项坤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正欲发作,忽然又停顿下来细细思索,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他们的车跟了一路,直到陶昕玉进入学校。
等待片刻,项坤忍不住走进校园,借口说自己孩子想转学过来,先来看看环境。一个老师带着他到处逛了逛,项坤惊喜地在小学部的通告栏上看到了陶昕玉的一寸照片,贴在运动会比赛结果的位置,还拿了好几个名次。
不愧是他的孩子,呆在最糟糕的环境里也还是这么优秀。
项坤越发期待跟陶昕玉正式见面的时刻,边逛边幻想着儿子到时候会哭着扑到自己怀里撒娇,可怜巴巴地责怪自己,没有早点来接他回家。
想着想着,项坤甚至有些心痛。
他的确来得太晚了,错过了许多抚育幼子的乐趣。
项坤等在陶昕玉的教室门外,很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学生们排着队走了出来。
陶昕玉和同学说着话从项坤面前经过,项坤没出声,想等他认出自己,但陶昕玉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就转头继续往前走。
“昕玉!”项坤连忙叫住他。
陶昕玉停下脚步,转身又看向他。项坤指指自己的鼻子:“是我,你不认得我?”
陶昕玉目光疏离,神色警惕,和他保持着距离:“我们之前没见过吧,叔叔。”
项坤大失所望。
“我是……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项坤望着他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说出“父亲”两个字时,面皮发烧,羞愧得声音都猛然低了下去,含糊不清。
陶昕玉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没有靠近,反而蹙眉又接连后退了几步。起初还只是平淡疏离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极其嫌恶,像是看见了路边一摊恶心的垃圾。
“在你向我母亲磕头道歉之前,我不接受我们的关系,也不会跟你回去。”陶昕玉冷冰冰地说完,就转身跟上同学,丢下他干脆地走了。
项坤张了张嘴,组织好的语言都被硬生生吞回去,他说不出话。
这跟他想的可一点儿都不一样。
“昕玉,那是谁啊?”同学回头看看项坤,小声问着。
陶昕玉神色淡淡:“不认识。”
晚上放学后,陶昕玉和程志阳一起走出学校。路月婵和项坤等在路边,看到他,路月婵率先迎了过来,项坤却犹豫着没迈步。
“昕玉,上课累了吧?阿姨给你买了点心,等会儿我们再一起去吃晚饭怎么样?”路月婵笑着说。
“不用了,谢谢阿姨。”陶昕玉从她身上没感觉到恶意,因此对她也没有敌意。
路月婵怕他没耐心再听下去,不再寒暄,开门见山说出重点:“你父亲同意答应你的要求。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墓园。另外,你周阿姨的医疗费用我也已经让人去对接了,昕玉你放心,我不会许诺办不到的事情。”
“周婧兰是我妈妈。”陶昕玉看着她,看得路月婵后背冒出一股冷气,抱歉地说:“好,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程志阳只听明白了他们要带陶昕玉去某个地方,立刻就挤过来:“昕玉,你去哪我也去!你坐我家的车,免得回来的时候迷路了。”
他用看人贩子的眼神看着两个大人。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了出去。黄昏中落日西沉,陶昕玉有一些疲倦了,窝在座椅里呆呆地望着那轮通红的太阳。程志阳凑过来问他:“昕玉,要不要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陶昕玉摇摇头。他不困,只是疲倦。
他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他只想给陶敏儿讨回一个早就该有的道歉,想要让周婧兰快快好起来,想周闯不再那么累。
如果以他弱小的肩膀,能够承担得起这些沉重的愿望,他就绝对不会逃避。
即使代价是要和所爱的人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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