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的药味被浓郁的安神香勉强压住，但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仿佛已浸透了每一根梁木。皇后王蕖躺在层层锦帐之后，脖颈上缠着厚厚的细白棉布，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太医令躬身退下，留下满室死寂。
心腹大宫女跪在榻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娘娘，您何苦如此……”
王蕖喉头动了动，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撕裂的痛楚，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嘶哑却清晰：“置之死地……而后生。”她闭上眼，赵琰那瞬间流露出的、一丝几不可查的“关切”，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够了，这一点点就够了。只要他没当场废后，只要他还留有一丝余地，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自戕是险招，也是绝招。她赌赢了赵琰那点帝王心思里微不足道的、对“烈性”的短暂欣赏，也赌赢了朝野上下对“皇后被逼自尽”可能引发的震荡的忌惮。
“郁连华……”王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淬毒的恨意，“还有那个……南斐的孽种！”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构陷的背后，必有南斐母女的手笔！南斐！那个亡国贱婢！竟敢把手伸到她中宫头上！还有赵安歌，那个看似无害实则心机深沉的小蹄子！“查！”她声音陡然拔高，又因剧痛而猛地抽气，喘息片刻，才阴狠道：“给本宫……彻查！从郁连华身边……到栖霞宫每一个角落！还有……那日太一宫……所有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娘娘！”宫女重重叩首。
“太子……”王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宫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的晋儿……今日代她去韦府了。想到韦家，想到那场被迫的联姻，想到马染……王蕖眼中恨意更浓。马原老匹夫！死了还要用女儿来膈应她！韦伏那个墙头草！她喘息着，一字一顿：“告诉……太子……稳住韦家……马家女……若不能为……我所用……便……”
后面的话，消失在浓重的血腥气和安神香交织的诡异空气中，只有跪在地上的宫女，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公主府书房，灯火通明。
赵安歌面前摊着恒国的舆图，指尖在“青川”、“菱川”两郡的位置重重划过。颜永垂手立在一旁，薄烟则捧着刚收到的密报。
“殿下，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醒了，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薄烟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而且，皇后宫中已经开始大肆清查宫人，玉华真人那边……恐怕压力不小。”
赵安歌面无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王蕖没死，在她意料之中。那女人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命硬得很。她更关心的是：“吴茂的死，查到什么了？”
颜永上前一步：“回殿下，铁脚陈只是个江湖混子，拿钱办事，问不出什么，不牵扯我们就好。对面茶楼那雅室，店家说是被一位‘气度不凡的贵人’包下，没露真容，只留下丰厚银钱。那茶盏上的唇脂……”他顿了顿，“梁管家动用了些关系，比对了内府和各大贡品商行的记录，虽不能完全确定，但最接近的……是去岁南疆进贡的一种‘血珀胭脂’，色泽浓艳独特，且带一种极淡的异域辛香。当时……统共就进了三盒。”
“三盒？”赵安歌眼神一凝，“去向？”
“一盒在皇后娘娘宫中，”颜永声音更低，“一盒在……贤德妃娘娘处。还有一盒，据记载，赏给了……玉华真人。”
赵安歌的心猛地一沉。皇后、母亲、郁连华！范围不仅没缩小，反而更扑朔迷离，也更凶险了！皇后有可能故布疑阵？母亲南斐……她为什么要杀吴茂？为了彻底斩断马染的念想逼她投向自己？还是……有别的她不知道的纠葛？郁连华……她当时就在太一宫，看似置身事外，但她真有那么干净吗？
“血珀胭脂……”赵安歌咀嚼着这个名字，感觉像吞了一块冰。“继续查！那雅室的侍者，送茶水的，哪怕只是路过扫地的，一个都不能漏！还有，盯紧东宫和韦府的动静！太子今日在婚宴上安抚流民，赚足了名声，皇后又刚‘死里逃生’，他们母子接下来，必有动作。”
“是！”颜永和薄烟齐声应道。
“星逐那边呢？”赵安歌转向薄烟。星逐是南斐安排进公主府的瑞国旧人，也是四大陪嫁宫女之一，被赵安歌暗中启用为联络瑞国旧部的信使。
“星逐传来消息，旧部已有部分人悄然潜入清河郡附近，只待殿下号令。只是……徐夫人那边，似乎有些焦急，频频询问殿下何时能履行承诺，解决徐家之困。”薄烟答道。
青川、菱川两郡的私矿，就在清河郡徐家的眼皮子底下，却成了当地贵族甚至可能牵涉更广势力的肥肉。徐家被架在火上烤，既不敢声张得罪人，又无法阻止，还要承受可能爆雷的风险。徐夫人所求，就是借赵安歌这把“刀”，斩断伸向矿脉的黑手，还徐家一个清净，或者……分一杯羹。
“告诉星逐，安抚徐夫人，就说快了。”赵安歌的手指重重敲在清河郡的位置上，“韦羡大婚已过，我们也该动身了。颜永，巡庄的准备如何？”
“均已妥当，随时可以出发。”颜永答道。
“好。”赵安歌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京中已是漩涡中心，皇后如受伤的猛兽，随时可能反扑；赵玠这条毒蛇在暗处窥伺；马染嫁入韦家，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吴茂之死迷雾重重；太子声望正隆……而她的根基，还在那远离京畿的郡县，在那隐藏的矿脉，在那些散落四方、亟待聚拢的瑞国旧部之中。
“传令下去，”她声音清冷而坚定，“三日后，启程。目标——清河郡。”猥琐发育？不，她要主动出击，在风暴真正降临之前，攫取足够的力量。南斐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想骑在别人头上，也要付出一些代价。”她已经付出了代价，现在，该去收割了。
夜色如墨，公主府的书房灯火，像一只在惊涛骇浪中固执亮起的孤舟。暗流，在更深的水域汹涌汇聚。
车轮碾过官道，卷起干燥的尘土。离了京畿的繁华与压抑，空气似乎都活泛了些，却也掺进了荒芜与不安的气息。赵安歌靠在马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软垫。窗外的景色由规整的田亩渐渐变得杂乱，间或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道旁，眼神麻木或闪烁着饥饿的绿光。太子施粥的场面或许抚平了京城的恐慌，却掩盖不了这千里沃野之下，根系早已腐烂生疮的事实。
颜永骑马跟在车旁，低声禀报：“殿下，已按您的吩咐，让玄楚扮作行商，先行一步潜入青川、菱川两郡。他机灵，定能摸清矿上的虚实和背后牵扯的蛇鼠。”
“嗯。”赵安歌睁开眼，眸子里没什么温度，“徐夫人那边，可有新消息？”
薄烟在车内伺候，闻言递上一封密信：“清河郡徐家来的，用的是暗语。徐夫人说，菱川郡守张韬近日动作频频，借口‘清剿山匪’，调了不少郡兵往靠近矿脉的鹰愁涧方向去。她担心，这是要强行接管，或者……灭口。”
“灭口？”赵安歌冷笑一声，“看来那点盗墓贼的幌子，连他们自己都懒得再演了。张韬……我记得他是皇后的远房表弟？”她指尖在舆图上菱川的位置点了点，“王家这手，伸得可够长，也够脏。既要贪矿利，又想撇清关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梁缨策马靠近车窗，阳光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阴影：“张韬不足为虑，一个攀附王家的傀儡。麻烦的是他背后的人，以及……矿上那些亡命之徒。真动起手来，郡兵未必压得住，反而可能激起民变，给太子那边递刀子。”他顿了顿，看向赵安歌，“你打算如何入手？直接亮身份？”
“亮身份？”赵安歌唇角勾起一丝讽意，“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这矿我赵安歌看上了，速速来抢？徐夫人要的是借刀杀人，是清静，我们嘛……”她目光扫过舆图上清河郡的位置，“既要刀，也要矿，更要人。”她指的是那些可能被煽动、也可能被收服的矿工和流民。“先到清河，见了徐夫人的心腹再说。这位‘忠厚’的盟友，肚子里藏了多少心思，也得摸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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