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半开的窗棂滑入,落地无声,正是梁缨。他身上带着浓重的夜露气息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粉色的衣衫下摆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沾着泥土和暗色的污渍。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星辰,直直看向赵安歌。
“找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与亢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巴掌大小的硬物,轻轻放在赵安歌的案头。油布上,赫然也沾染着几抹暗红。
“你!你冒险去找了?”赵安歌的心猛地一跳,顾不得其他,立刻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个被烧得焦黑变形、边缘卷曲的紫檀木匣残片。
匣子内部,大部分纸张已化为灰烬,只有匣盖内侧,奇迹般地粘附着一张边缘焦黄卷曲、字迹却勉强可辨的残页。残页材质特殊,似金非金,似帛非帛,竟能抗住烈火焚烧。
残页上,正是黄柰私账的一部分。记录的是一笔数额巨大、标注着“克”字的款项交割!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在残页的右下角,清晰地印着一个完整的、殷红如血的扭曲逆十字标记!标记旁边,还有一行蝇头小楷的落款日期和一个模糊的印鉴轮廓,依稀可辨是“璇”字半边!
铁证!这不仅是黄柰贪墨的铁证,更是谢璇直接操控克教资金、与黄柰勾结的直接证据!那扭曲的逆十字,如同克教伸向帝国命脉的毒爪,在残页上狰狞毕现!
“在哪里找到的?”赵安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拂过那冰冷的残页和刺目的逆十字。
“城外乱葬岗,一处新掘的浅坑。”梁缨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夜行的寒气,“去晚了半步。我们盯梢的人发现李玄龙的一个心腹半夜鬼祟出城,我跟了上去。那家伙把东西埋了就想跑,被我截住。东西是抢回来了,人也…”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冰冷,“可惜,是个死士,牙里藏了剧毒,没来得及问话就死了。埋东西的地方,还有焚烧的痕迹,这匣子残片和里面的残页,是唯一没烧干净的。埋东西的家伙身手不弱,路上还遇到了克教‘烛阴使’的拦截,费了点手脚。”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眉宇间的疲惫和衣角的破损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过程的凶险。
赵安歌的目光落在他撕裂的衣摆和那抹暗红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案,几步走到梁缨面前。
“伤哪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他周身。那丝被她强行压下的担忧,此刻如同破土的藤蔓,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梁缨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下意识地想侧身掩饰,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小伤,不碍事,被疯狗挠了一下…”
话音未落,赵安歌已不由分说地伸手,指尖精准地按在他左臂外侧被撕裂的衣衫处。湿冷的触感和一丝粘腻立刻透过破损的布料传递过来。她眉头紧锁,手下用力,“嗤啦”一声,直接撕开了那处破损的衣袖!
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暴露在烛光下,皮肉翻卷,虽不算深,但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显然是淬了毒!血珠正缓慢地渗出来,混着污泥,看起来狼狈又狰狞。
赵安歌已经查了克教的一些往来的卷宗和现在的行迹,知道这毒的厉害!
“这叫小伤?!”赵安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意和一丝…后怕。她一把抓住梁缨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微微吃痛,“薄烟!拿我的药箱来!快!还有,让星逐立刻去请郁连华!要快!就说驸马中了克教的‘蚀骨青’!”
薄烟被赵安歌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惊住,立刻应声飞奔出去。
梁缨被她抓着手腕,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盛满怒火与担忧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苍白的脸。他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瞬间冲散了夜行的寒气和伤口的刺痛。他任由她拉着,没有挣扎,只是低声道:“真没事…那‘烛阴使’的匕首上有毒,不过我用内力压住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闭嘴!”赵安歌厉声打断他,将他按坐在旁边的软榻上。她动作有些粗暴地扯开他的外袍,露出精壮却带着几道新旧伤痕的上身。那道泛着青黑的伤口在蜜色的肌肤上格外刺眼。她不再说话,只是绷着脸,迅速从薄烟取来的药箱里翻出郁连华特制的解毒药粉和干净的白布。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叠晃动。书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血腥气。赵安歌低着头,长发有几缕滑落颊边,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异常专注,甚至有些冷硬。她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垢,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发泄般的用力,但每一次擦拭、每一次撒药粉,都异常精准。
梁缨看着她紧抿的唇线,看着她微微颤抖却强自镇定的指尖,感受着药粉撒在伤口上带来的尖锐刺痛,以及她微凉指尖偶尔擦过肌肤带来的战栗…那股滚烫的热流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忽然觉得,这一刀,挨得太值了。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在担心我?”
赵安歌撒药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撞进梁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戏谑,只有一种直白的、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探究和…期待。她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否认,想用惯常的冷静和疏离武装自己。但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看着他苍白却依旧带着少年意气的脸,那些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在烛火噼啪声中蔓延。良久,她才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梁缨,你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是我在这盘死局里…为数不多能信、能用的刀。你若折了,我找谁去拼那九死一生的活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最终还是吐出了更直白的心声,“况且…你这人虽然混账,聒噪,有时候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重新低下头,用白布仔细地、一圈圈缠绕着他的伤口,力道放轻了许多。白色的布条缠绕着他精壮的手臂,也仿佛缠绕着两人之间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下次…”赵安歌的声音闷闷地从包扎的动作中传来,“…别这么拼命。刀要利,更要懂得藏锋,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
梁缨静静地看着她为自己包扎,看着她低垂的脖颈,感受着布条缠绕带来的束缚感和一丝奇异的安心。她的话,没有甜言蜜语,甚至带着点功利和嫌弃,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一股酸涩又滚烫的情绪涌上眼眶。
“我知道你心忧,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你分忧,不会怪我......偷看你的东西吧。”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被包扎的那只,而是完好的右手,轻轻覆在了赵安歌正忙碌的手背上。
她的手猛地一僵。
“傻孩子!”
梁缨的手心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薄茧,却异常坚定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盖着,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承诺。
“知道了。”他低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的殿下。你的刀…会好好活着。刀锋所指,便是我心所向。这条命,以后不止是我自己的了。”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叠的手,也映照着赵安歌微微睁大的眼眸。那里面,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碎裂,透出了第一缕微光。心壑之间,名为羁绊的藤蔓,于血火与算计的缝隙里,悄然扎下了根须。
墙上的影子,靠得如此之近。窗外的夜色,依旧浓稠如墨,危机四伏。但在这方寸之间,在药味与血腥气的交织中,有什么东西,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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