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宫的残梁还在渗着青烟,焦糊的木味混着药膏的苦涩,在偏殿里缠成一团解不开的闷。
郁连华躺在太医院的软榻上,素白纱布从下颌缠到耳后,只露出半只眼——那只眼曾映过丹炉火光、帝后算计,此刻却像蒙了层灰,望着殿顶破洞漏下的天光,一动不动。
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赵安歌攥着的锦帕上——那帕子还沾着梁缨的血,是之前扶他离开时蹭上的。
“你来看我,是可怜我?”
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纱布下的下颌却绷得死紧,指尖悄悄掐进了掌心,没让那点不甘泄露出半分。
赵安歌蹲下身,把带来的白瓷瓶放在榻边,瓶身刻着细小的“郁”字,是当初郁连华亲手烧制的药瓶。
“我只是担心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冰锥,戳破了殿内的沉闷,“丹药是术,人心是道,怎么现在倒把自己困在一张皮里?”
郁连华的指尖颤了颤,目光落回瓷瓶上。
那瓶子里装着她为自己配的生肌膏,她曾以为这张脸能帮她在宫里周旋,如今却成了笑话。“皮没了,道也没处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自嘲的弧度,“我这副样子,连当个摆设都嫌碍眼。”
赵安歌指尖敲了敲瓷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克教的‘蚀骨青’只有你能解,前几日梁缨中了毒,若不是你留下的药,他早没了半条命;太医院刚被赵玠清洗,掌院的位置空着,没人比你更懂丹药里的门——你若想活,就去抢这两个位置;你若想报仇,克教余党还在暗地流通毒料,你正好盯着他们的踪迹。”
郁连华的呼吸顿了顿,半只眼里终于有了点光,却又很快暗下去:“他会信我?我曾是赵琰的‘玉华真人’。”
“他不用信你,只用信你的本事。” 赵安歌站起身,窗外传来侍卫清理瓦砾的叮当声,阳光透过破洞落在她鞋尖,像撒了把碎金,“我会递折子给紫宸殿,说你熟悉克教毒术,愿为陛下查余孽。赵玠刚掌权,正缺人替他清剿克教、稳固朝局,你是最好的人选——他不会放着能用的人不用。”
郁连华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手,指尖碰到瓷瓶的冰凉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你要我帮你盯着赵玠?”
赵安歌没否认,也没承认,只道:“你先帮自己活下来。剩下的,等你能站在太医院的药房里,我们再谈。” 她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我让人在府里备了你的住处,你伤好之前,不用回太一宫的废墟。”
走出偏殿时,风卷着灰烬从身边过,赵安歌抬手拢了拢衣袖。她没回头,却知道郁连华正盯着那只瓷瓶——那不是同情,是给她的一根绳子,也是给自己的一道伏笔。
赵玠比赵琰更难对付,他懂隐忍,更懂算计,太一宫的火不仅烧了太子的野心,也烧光了朝堂最后的缓冲,如今的紫宸殿,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走。
玄楚候在宫门外,见她出来,低声道:“克教有批毒料藏在京郊码头,还有——瑞国的几位长老派人来报,说赵玠的人在查清河郡的矿场旧部。”
赵安歌点头,脚步没停。
瑞国旧部藏在清河郡的盐商和铁匠铺里,是南斐留下的根基,绝不能被赵玠发现;玄楚查到的毒料,得让郁连华去辨,既能让她立功劳,也能摸清克教的残余势力;至于给赵玠的折子,得写得 “恭顺”,提一句 “臣女愿为陛下分忧,查克教余孽,举荐玉华真人协查”,既表了态,又把郁连华的事顺进去,不显得刻意。
回到公主府时,梁缨正坐在书房里,左臂的伤口刚换了药,白布上还透着淡淡的药香。他见赵安歌进来,立刻起身要迎,却被她按住:“坐着吧,你的伤还没好。”
“赵玠那边有动静了?” 梁缨的声音带着点急切,他知道赵安歌这趟入宫,不仅是看郁连华,更是为了探新帝的底。
“嗯。” 赵安歌坐在他对面,把宫里的事说了,“得尽快把人转移到青川郡的盐场,那里是徐家的地盘,赵玠暂时不会查到。还有,你梁家在京郊的庄子,能不能借我用用?我想把郁连华安置在那里,离京郊码头近,方便她查毒料。”
梁缨点头,又皱起眉:“你打算怎么跟赵玠相处?他可不是赵琰,不会被美色或者几句奉承糊弄过去。”
赵安歌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个 “藏” 字。
“先藏住野心。” 她的指尖划过字迹,眼神冷得像冰,“他刚拿下太子,需要稳定朝局,不会轻易动我这个‘听话’的公主。我得先递折子表忠心,再借着查克教的由头,把郁连华、玄楚都安插进他的眼线里 —— 他想盯着我,我也得盯着他。”
她顿了顿,又想起南斐在栖霞宫的话,心想,母亲那边也得打招呼,让她暂时收敛瑞国的动作,别给赵玠抓着把柄。我们现在缺的是时间,等郁连华在太医院站稳脚跟,瑞国旧部转移完毕,再慢慢跟他算总账。
梁缨看着她眼底的冷静,忽然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我跟你一起。”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我的暗线还在,能帮你盯着赵玠的人;梁家在朝堂上还有几分面子,能帮你挡些明枪暗箭。”
赵安歌的指尖动了动,没有抽回手。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撒了层暖光。她知道,这盘棋里,梁缨是她唯一能信的人。
次日清晨,赵安歌亲手写了折子,让颜永送到紫宸殿。折子上没提半句瑞国,也没提半句野心,只说 “臣女幸得陛下庇佑,免于太一宫之难,愿效犬马,查克教余孽,举荐玉华真人协查,以报陛下恩”。
送折子人回来时,带了赵玠的口谕:“陛下准了,让玉华真人三日后入太医院任职,协查克教毒案;公主若有查到克教线索,可直接递折子到紫宸殿。”
赵安歌坐在书房里,看着来人带回的口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赵玠把身边那些常侍全换了,估计只杀不留,现在又是新人。
不过无论如何,第一步,算是踏稳了。
郁连华三日后入太医院那天,赵安歌去送了她。马车停在太医院门口,郁连华穿着新制的衣袍,纱布已经拆了大半,露出的脸颊上还留着浅疤,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躲闪。
赵安歌点头:“小心。赵玠的人会盯着你,别露破绽。”
马车驶离太医院时,赵安歌掀开车帘,看向紫宸殿的方向。
赵玠坐在上面,正看着她递上去的折子。
她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她得藏好自己的爪牙,先做个“听话” 的公主,再慢慢等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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