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翠关在望。
那险关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盘踞在两山之间,唯一的通道在其下显得格外狭窄。关墙高耸,其上守军箭镞寒光闪烁,对准关下。风过峡谷,带着呜咽之声,卷起尘土和肃杀之气。
赵安歌勒马,玄楚及二十名暗卫亲兵无声地护在她身后,人人面覆黑甲,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手按在腰刀上,肌肉紧绷,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关墙上,一面“叶”字将旗升起,随后,一个身着玄甲、面容精瘦的青年将领出现在垛口后,正是叶绥。他居高临下,目光扫过关下那一小簇人,最后落在银甲披风的赵安歌身上,脸上挤出一个似是恭敬的笑意,声音借着风送下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滑腻:
“安歌殿下亲至,末将不胜惶恐!关隘险峻,为表诚意,请殿下允准末将开关门,亲迎殿下入关受降!”
赵安歌昂首,声音清越,穿透风声:“叶将军既愿弃暗投明,开关便是,何须多此一举亲迎?本殿在此接受投降,一样作数。”
叶绥哈哈一笑,他做过赵安歌的下属,知道这人有多狡猾难缠,摆手道:“殿下说笑了。投降纳降,岂能如此草率?自有规程礼数。末将已备薄酒,还请殿下赏光入关,我等必奉殿下为上宾,而后全军听候殿下发落!”他话语恳切,眼神却不时瞟向关内某处,带着一丝焦灼的期待。
玄楚低声道:“殿下,关内杀气太重。”
赵安歌指尖在冰冷的匕首鞘上摩挲了一下。母亲给的这柄三色宝石匕首,除了“瑞土不亡”的信念,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她此刻无暇细思。叶绥的拖延和闪烁其词,早已印证了这是一个陷阱。
但她必须冒这个险。不仅要破关,更要借此揪出所有内鬼,打击敌军士气。
“好!”赵安歌忽然扬声道,声音斩钉截铁,“本殿就信叶将军一回!开关门!”
叶绥眼底掠过一丝狂喜与狠戾,立刻挥手:“快!开关门!迎殿下!”
沉重的关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门后黑黝黝的通道,仿佛巨兽张开的口。门内并未见叶绥身影,只有两列持戈甲士,分立通道两侧,气氛压抑。
赵安歌一夹马腹,马儿缓步向前。玄楚等人紧随其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就在赵安歌马蹄踏入关门阴影的一刹那——
“动手!”叶绥的尖啸声自关墙上爆起!
两侧原本垂首的甲士猛然暴起,手中长戈不是礼节性的竖持,而是凶狠地直刺而来!同时,头顶上机括声响,数张巨大的铁索网兜头罩下!关门也轰隆隆地急速闭合,要将他们彻底困死在这瓮城之中!
“保护殿下!”玄楚怒吼,腰间长刀出鞘,化作一道银虹,劈砍开刺来的长戈,火星四溅。二十暗卫瞬间结阵,刀光如雪,将赵安歌护在中心,格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赵安歌在变故生起的瞬间已拔出匕首,刃身寒光一闪,划向罩落的铁索网。她本以为匕首再利也难以瞬间斩断铁索,谁知匕尖触及铁索,那看似坚韧的铁环竟应声而断!如同热刀切油般顺畅!
赵安歌心中一震,无暇思索这匕首为何如此神异,手腕连翻,刷刷几下将当头落下的铁网割开一个大洞,厉声道:“玄楚!突围!”
然而叶绥处心积虑,埋伏岂止于此?就在他们撕开铁网,欲向外冲杀时,关门已彻底闭合。瓮城四周墙头,密密麻麻涌现出无数弓箭手,箭镞冰冷地对准了他们。叶绥的身影出现在正前方的墙垛后,脸上再无伪饰,尽是狞笑:“赵安歌!你今日插翅难飞!给我放箭!格杀勿论!”
箭雨如飞蝗般倾泻而下!
暗卫们挥舞刀剑格挡,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但仍有人不断中箭倒下。空间狭小,避无可避!
玄楚挥刀劈落数支箭矢,护在赵安歌身前,肩头已中一箭,鲜血染红黑袍,他低吼:“殿下,跟我冲门!”
赵安歌眼神锐利如鹰,匕首挥舞,竟能将射到近前的箭矢精准地削断!她看到叶绥那得意的嘴脸,心中怒火翻腾,却更冷静地寻找生机。
叶绥见箭雨一时竟奈何不了他们,尤其是赵安歌手中那柄匕首太过诡异,脸色一沉,喝道:“拿我的弓来!”
他接过一把硬弓,搭上一支特制的破甲重箭,弓拉满月,目标直指被困在核心的赵安歌!
“殿下小心!”玄楚瞥见,想要推开她,却被更多箭矢缠住。
嗖——!
重箭离弦,带着凄厉的尖啸,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直射赵安歌心口!
赵安歌挥匕去格,但那箭力道极大,速度极快!匕尖与箭镞碰撞,发出“铿”的一声锐响,箭势虽被带偏几分,却依旧狠狠扎入了她的右肩!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带得向后踉跄数步,银甲碎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银甲和内袍。
匕首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几步之外。
剧痛袭来,赵安歌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殿下!”玄楚目眦欲裂。
叶绥见状狂喜:“拿下她!要活的!”
兵士们一拥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关墙之外,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那声音如此巨大,甚至盖过了关内的厮杀!
“杀——!诛奸逆!迎殿下!”
紧接着,紧闭的关门发出轰然巨响!仿佛被巨力从外猛撞!
叶绥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兵马?”
一个浑身是血的哨兵连滚爬爬地冲上墙头,惊恐大叫:“将军!不好了!贤德妃!不,是南斐带了起义军从后面杀过来了!我们的人挡不住!关门……关门要被撞开了!”
“什么?!”叶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话音未落——
轰隆!!!
那沉重的、刚刚闭紧的关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竟被整个撞得向内倒塌下来!烟尘弥漫中,只见一队精锐无比的士兵如猛虎般涌入,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容坚毅,手持一杆染血长枪,正是本该在青川郡活动的起义军首领玄雷,他身后就是——南斐!
南斐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肩头中箭、被围困的赵安歌,以及落在她不远处的匕首。玄雷怒吼一声:“叶绥老贼!安敢伤我殿下!儿郎们,清奸逆,夺雄关!杀!”
起义军如潮水般涌入,瞬间与关内叶绥的兵马厮杀在一起,场面彻底混乱!
南斐带来的皆是百战精锐,又是有心算无心,叶绥军猝不及防,加上之前因“解药”谣言早已军心浮动,此刻顿时溃不成军。
玄雷更是勇不可挡,长枪翻飞,直杀向赵安歌方向,沿途敌军纷纷倒地。
叶绥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疯狂,竟拔出佩刀,亲自从墙头跃下,扑向因失血而半跪于地的赵安歌:“赵安歌!陪我一起死吧!”
刀光凛冽,直劈而下!
赵安歌咬牙,欲要翻滚避开,却因伤势动作迟滞。
眼看刀锋将至——
咻!
一道乌光闪过!竟是那落在地上的三色宝石匕首被下马疾驰而来的南斐一脚踢起,精准地射向叶绥手腕!
“啊!”叶绥惨叫一声,手腕被匕首穿透,佩刀当啷落地。
玄雷如天神降临,长枪一递,直接洞穿了叶绥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叶绥瞪大眼睛,口中溢出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枪杆,又看向不远处那柄奇异的匕首,最终气绝身亡。
主将一死,关内残存抵抗瞬间瓦解。
“安歌!”南斐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赵安歌,看到她肩头的箭伤,脸色紧绷,“我们回去!我来迟了。”
“不,不用回去,这里就是新据点。”赵安歌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冷汗,却摇摇头,目光看向那柄再次救了她一命的匕首,又看向及时出现的南斐:“不迟……正好。你怎么……”
南斐一边示意随行军医上前处理伤口,一边快速低声道:“玄楚设法传信于我,言及你恐有险,叶绥或有诈,且梁家内鬼与叶绥勾结欲断联军后路。我即刻点兵,命玄雷昼夜兼程赶来,带上筹措的军费,正好撞上他们欲偷袭粮草大营的死士和梁家奸细,已尽数诛灭!吴将军正在肃清残敌。”
此时,玄楚也已带伤清理完周围残敌,关外梁缨和吴成武的主力大军也彻底击溃了关外敌军,浩浩荡荡开入巢翠关。
“安歌!”梁缨快步冲来,看到赵安歌肩头的箭矢和鲜血,眼神一紧。
“无碍……”赵安歌深吸一口气,在南斐和梁缨的扶持下站稳,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最终落在叶绥的尸体和那柄染血的匕首上,声音虽虚弱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巢翠关已破!传令下去,清理关隘,救治伤员,统计战损。厚葬战死者,妥善安置降兵。”
她顿了顿,看向玄雷,眼中充满感激与决断:“将军,多谢。此战之功,你为首勋!”
她又看向梁缨和玄楚:“内奸已除,后患暂绝。接下来,按原计划,修整兵马,清点剩余兵力,拟兵发白石、岗夏!”
朝阳彻底升起,金光刺破晨雾,洒在巢翠关血染的关墙上。那面“叶”字大旗被抛下,换上了崭新的“瑞”字凤纹旗。
虽然代价不重,但肩头剧痛,但巢翠关,这座通往故土的第一道险关,终于被踩在了脚下。
巢翠关内临时辟出的军帐中,血腥气与药草味混杂。赵安歌褪去半边银甲,露出右肩。箭矢入肉极深,幸而未伤及筋骨,但棱状箭镞勾连皮肉,每一下呼吸都牵扯出锐痛。郁连华洗净双手,指尖捻开一枚薄如柳叶的刀片,在烛火上掠过。
“忍得住?”她声音低沉,目光凝在伤口处。
赵安歌额际冷汗密布,唇色发白,却只将左手攥紧膝上袍料,嗯了一声。
郁连华下手极快,刀尖精准地划开箭镞周围的皮肉,另一手稳按住赵安歌骤然绷紧的肩,指力一沉一撬,箭镞带着血肉被起出。赵安歌闷哼一声,身子剧颤,几乎咬碎银牙。南斐立即将准备好的止血药粉按上,郁连华则迅速以浸过药汁的细布清理创口,动作娴熟流畅。
“万幸,箭上无毒。”郁连华仔细检视伤口深处,眉头却越皱越紧,“但这一箭力道太猛,震伤了筋络。我这药能促愈合,只是……”她抬眼看向赵安歌,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筋络之伤,最忌反复崩裂。往后数月,你需平心静气,绝不可情绪激荡,更不可再使右臂骤然发力。否则,伤口屡次迸裂,轻则这只手废了,重则淤血攻心,危及性命。”
帐内一时寂静,只闻赵安歌压抑的喘息声。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我记下了。”
郁连华深深看她一眼,知她肩头担着千钧重担,彻底静养几无可能,只得将一瓶药塞入她手中:“每日换药。若觉伤口灼痛突跳,立即来寻我,一刻都不可耽搁。”
帐外战事初定,清扫战场、整编降兵、加固城防诸事繁杂,梁缨与吴成武皆在外忙碌。南斐扶赵安歌躺下休息,她却只合眼片刻便又起身,披衣走向舆图。
巢翠关虽下,但正如她所料,捷报与危机并行。赵玠得知叶绥败亡、巢翠关失守,震怒之下,竟不再倚重那些谨慎的老将,而是直接派出了麾下最锋利的一把刀——步云霆,并授其临机专断之权,总督白石、岗夏、南陵三关防务,誓要将瑞军绞杀在菱川以南。
步云霆不同叶绥。他年轻,悍勇,用兵奇诡狠辣,更对赵玠死心塌地。他甫一抵达翠巢关附近,便雷厉风行地整顿防务,斩杀了两名怯战示弱的副将,以其血立威。联军派出的斥候多有去无回,仅一人负伤逃回,带回消息:步云霆并未固守,而是亲率一支精锐骑兵,已出关沿龙华奔流东岸南下,动向不明。
“步云霆用兵,向来喜主动出击,好以攻代守。”梁缨指尖点着舆图,面色沉凝,“他避开了我们佯攻白石关的吴将军部,目标极可能是……”
“是我军主力渡龙华奔流之处。”赵安歌接口,肩伤让她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他算准了我们拿下巢翠关后必求速胜,要抢渡龙华奔流击白石关要害。他想半渡而击。”
帐内诸将神色一凛。半渡而击,自古便是险恶之策,若被对方料中,渡河部队将面临灭顶之灾。
“玄楚,再加派三倍斥候,紧盯龙华奔流两岸,尤其是浅滩上下游五十里内,一有异动,即刻来报。”赵安歌下令,随即看向吴成武,“吴将军,你部放缓对白石关的佯攻,向后收缩十里,扎稳营盘,多设鹿角拒马,以防步云霆迂回偷袭。”
“殿下,那渡河计划……”马染问道。
“计划不变。”赵安歌斩钉截铁,“步云霆想来拦截,那便让他来。只是这渡河的时间、地点,须由我们来定。”她目光扫过众人,“传令下去,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出发,目标——白石关三十里处的老鸦口。”
老鸦口地势更为崎岖,水流湍急,但岸边林木茂密,便于隐蔽。赵安歌意图在此抢渡,打步云霆一个意料之外。
然而,步云霆用兵之诡,远超预料。他并未在老鸦口设伏,反而偃旗息鼓,将主力藏于下游一片看似平静的河湾芦苇荡中。同时,他派出小股骑兵,不断袭扰瑞军粮道,制造恐慌。
三日后,赵安歌率主力悄然抵达老鸦口。时值深秋,河水冰冷刺骨。先锋部队乘着涂黑的皮筏悄然渡河,一切顺利。就在赵安歌所在的中军开始渡河时,下游骤然响起震天战鼓!
无数舟舰从芦苇荡中冲出,顺流疾下,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来!步云霆竟早已算准赵安歌求变的心思,预判了她可能选择的第二渡点,并耐心等待其主力半渡之时,才发出致命一击!
瑞军渡河部队瞬间大乱。船只被撞翻,兵士落水,惨叫声不绝于耳。岸上的部队急忙放箭掩护,却难以阻挡顺流而下的敌人。
“稳住!向前冲,登岸结阵!”赵安歌立于船头,银甲在晨光与水光中闪耀,声音竭力压过喧嚣。玄楚率暗卫拼命划船,格挡箭矢。
就在此时,一支流矢呼啸而来,直取玄楚面门!她下意识挥右臂格挡,肩头伤口猛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动作顿时一滞。虽堪堪避过要害,箭簇仍擦过颈侧,带出一溜血珠。
剧痛和瞬间的乏力让她身形一晃。
这一瞬的破绽,被潜伏在对岸密林中的步云霆捕捉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弧度,张弓搭箭,那箭簇竟闪着幽蓝光泽——分明是淬了毒!
“咻——”
箭出无声,快如闪电。
赵安歌刚站稳,便觉胸口一窒,低头看去,一枚特制的透骨钢针已没胸甲缝隙,直刺入体!针上所淬的并非是即刻毙命的剧毒,而是一种能迅速麻痹筋络、消解气力的奇药。
她眼前一黑,浑身力气如潮水般退去,软软栽倒。
玄楚怒吼着扑来护卫,但已迟了。步云霆麾下的死士趁乱从水中潜近,数条钩锁抛来,死死扣住船帮。更多敌船围拢过来,刀枪并举。
赵安歌竭力想保持清醒,但郁连华的警告言犹在耳,肩胸处的剧痛和体内的麻痹感却如潮水般吞没了她的神智。最终,她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赵安歌漂流到了湾流的浅处,白石关近在眼前,老鸦口的厮杀还未停止,是谁占了上风还不好说。
龙华湾流主流道在白石关与岗厦关中间流势激涌,支流于翠巢关流势浅,本想从支流度流,偷袭白石关,如今被打岔,只能强攻了。
况且翠巢关不能久留,万一孙无垢回神过来,南下夹击,便大事不妙。
她双腿微弯,支撑不住,又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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