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唤醒意识。赵安歌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右肩和胸口传来的、被药物压制后仍隐隐搏动的钝痛。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军帐中,双手被反缚在身后,银甲已被卸去,只着内袍。帐内燃着炭盆,却驱不散那股属于敌方军营的、混杂着皮革与兵刃的冷硬气息。
帐帘掀开,一名身着玄铁重甲、面容冷峻的年轻将领走了进来。他身量极高,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正是步云霆。他手中把玩着那枚从赵安歌身上起出的淬毒钢针。
“安歌殿下,久仰。”步云霆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没想到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这般情形下。”
赵安歌挣扎着想坐直,牵动伤口,额角渗出细汗,她却强忍着不露痛色,冷笑道:“步将军的迎客之道,倒是别致,暗箭伤人?”
步云霆并不动怒,将钢针掷于案上:“兵不厌诈。殿下用计破巢翠关,不也深谙此道?只可惜,你太急了。郁连华没告诉你,筋络之伤,最忌躁进吗?”他话语间竟似对联军内部情况有所了解。
赵安歌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看来将军在我身上费了不少心思。可惜叶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也算不上我智破了。”
步云霆俯视着她,“殿下是撬动整个战局的关键。有你在手,梁缨、南斐,还有那些瑞国余孽,投鼠忌器。”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似有争吵声。
“……此举冒险!岂能因一人而乱全军部署!”一个粗豪的声音压抑着怒气。
“王命在此!步将军自有决断,容不得你置喙!”另一个声音尖利些,带着谄媚。
步云霆眉头一皱,喝道:“帐外何事喧哗!”
一名副将模样的军官掀帘进来,脸色不佳,瞥了赵安歌一眼,拱手道:“将军,陈副将对将敌军主帅留置主营而非急送王都之事,仍有异议。”
步云霆面色一沉:“让他管好自己防区!再敢妄议,军法处置!”
副将喏喏退下。步云霆转向赵安歌,眼神恢复冰冷:“殿下好生休息,明日一早,移驾白石关。”
他转身离去,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隐约隔绝了那并未完全平息的争执余波。
赵安歌靠在冰冷的帐柱上,心跳却微微加速。步云霆军中并非铁板一块!那个姓陈的副将,显然对步云霆扣押她而非立刻送走的决定不满,甚至可能对步云霆本人或赵玠的某些命令心存疑虑。这是一个裂隙,微小,却可能致命。
她闭上眼,强忍伤痛,将所有思绪集中在听觉上。帐外守卫的脚步声、远处操练的号令声、更远处依稀可辨的水流声……龙华奔流。她还在主流域附近。步云霆将她留在前线大营,无非是想以她为饵,或伺机打击联军士气。
时间不多。她必须设法将消息送出去。
夜深了,帐外守卫换了一次岗。新来的士兵似乎年轻些,脚步声略显浮躁。机会或许在此。
赵安歌艰难地挪动身体,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帐外守卫立刻警觉:“里面怎么回事?”
赵安歌声音虚弱,却刻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王族的骄矜与恼怒:“水……还有,这绑缚太紧,血脉不通,伤口痛得厉害……这便是步将军的待客之道?”
那年轻守卫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敢怠慢这等重要人犯,又或许对一位受伤的女子稍有怜悯。他探头进来看了看,见赵安歌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不似作伪。
“你……你别耍花样!”年轻守卫警告道,但还是走了进来,拿起水囊,又看了看她反缚的双手,似乎想帮她调整一下束缚。
就在他弯腰靠近的瞬间,赵安歌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哪还有半分虚弱!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告诉梁缨,步云霆与副将陈炯不和,主营在此,速救!”
年轻守卫骇然变色,猛地后退一步就要惊呼。
赵安歌却已瞬间收敛所有锋芒,变回那虚弱不堪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继续呻吟道:“……快些,实在难受……”
年轻守卫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最终或许是那消息太过骇人,或许是对步云霆阵营内部本就有的微妙情绪作祟,他没有声张,只是粗暴地拽过她的手臂,看似检查绑缚,实则飞快地低声回道:“……我如何信你?又如何传信?”
“我衣袍撕去一角,你拿去,梁缨一见便知真伪。设法交给今夜巡逻经过西南角的斥候,那是我们的人。事成之后,我无论输赢,都会许你黄金百两,为何不留个退路给自己?”赵安歌语速极快,这是她被擒前与玄楚约定的最后一道紧急联络方式,赌的就是步云霆清理不尽联军暗线。“我们瑞国联军早已云集响应,人数众多,步云霆要拿陈副将做弃子,固守待援,他可要争我回京去拿头功。”
年轻守卫眼神挣扎片刻,最终一咬牙,飞快地从她衣袍上撕下一角,塞入自己怀中,然后粗声粗气道:“绑好了!别再生事!”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营帐。
赵安歌瘫软下来,背后已被冷汗浸透。伤口因刚才的紧张和动作针扎般疼痛,郁连华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她大口喘息,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赌注极大,但绝境之中,唯有行险一搏。
后半夜,营中似乎比平时更喧闹一些。隐约有兵马调动的声响,还有几次短暂的、被迅速压下的骚动。步云霆的主帐灯火通明。
赵安歌心知,那衣料可能已送出,也可能那年轻守卫反水,正在引发步云霆的清查。她屏息凝神,仔细分辨着一切声响。
突然,主营东南方向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和火光!紧接着,整个大营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窝,瞬间炸开!
“敌袭!敌袭!”
“是联军!他们从东南面杀过来了!”
“保护将军!”
帐外脚步声杂乱,呼喝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步云霆的怒喝声隐约传来:“稳住!各营守位!不准乱!是佯攻!”
果然来了!梁缨看懂了他的提示,并选择了声东击西!东南方向的猛攻是为了吸引主力!
就在此时,赵安歌所在的营帐帘布被猛地划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
“殿下!”是玄楚!他黑衣上沾着血迹,眼神却亮得惊人,“得罪了!”他手中短刀一闪,精准地割断赵安歌身上的绳索,同时将一件敌方士兵的斗篷裹在她身上。
“西南角,快!”赵安歌忍住眩晕,借力站起。
玄楚扶着她,如鬼魅般掠出营帐。帐外已是一片混乱,火光冲天,根本无人留意这个角落。两人沿着阴影疾行,偶尔遇到零散敌兵,皆被玄楚无声放倒。
眼看快到营区边缘的栅栏,前方突然火把大亮,一队人马拦住去路!为首者正是那名与步云霆有过争执的陈副将!他脸色铁青,看着玄楚和乔装的赵安歌,眼神复杂。
玄楚立刻将赵安歌护在身后,短刀横于胸前。
陈副将却并未立刻动手,他盯着赵安歌,忽然哑声道:“你所言……可是真的?步云霆真要拿我等做弃子,固守待援,任凭梁缨蚕食?”
赵安歌心念电转,瞬间明白这陈副将恐怕是听到了风声,或是步云霆之后的镇压手段让他兔死狐悲。她压下喘息,声音虽弱却清晰:“步云霆欲挟我以令诸侯,功劳独揽,何曾在意你等死活?昨夜传讯之功,我必不会忘!欢迎陈将军加入我营!”
这话半真半假,却狠狠戳中了陈副将的心事。他脸色变幻不定,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属于步云霆亲卫的火光,又看看眼前看似虚弱却眼神锐利的女子,终于一跺脚,对手下喝道:“让他们过去!快!挡住后面追兵!”
他竟真的让开了一条路!
玄楚毫不迟疑,扶起赵安歌疾冲而过,瞬间没入营外的黑暗之中。
身后传来陈副将带队与追兵交战的声音,以及步云霆暴怒的吼声:“陈炯!你敢反!”
赵安歌回头望去,只见火光摇曳中,步云霆军中已自相厮杀起来。那道裂隙,终于在她与梁缨的里应外合下,彻底撕裂。
接应的小舟早已等在龙华奔流岸边。梁缨亲自站在船头,藏青袍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见到她安然归来,一向散漫的眼中终于泻出如释重负的紧绷。
“走!”他伸手将她拉上船。
小舟迅速离岸,驶向对岸联军的火把光芒。身后,步云霆的大营陷入更大的混乱与火海。
赵安歌脱力地靠在船帮,伤口因这一夜的惊心动魄而再次灼痛起来,郁连华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她看着对岸熟悉的旗帜,又望向身后敌营的纷乱。
这一局,她赌赢了。凭借对人心裂隙的洞察和梁缨精准的配合,她从步云霆的掌心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但代价是肩胸处那愈发沉重的痛楚,以及步云霆那双在火光中死死盯住她离去方向的、怨毒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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