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靠岸，梁缨的手稳固而有力，将赵安歌半扶半抱地带下船。南斐早已率亲兵等在岸边，火把的光芒跳跃在她焦灼的脸上，见到赵安歌肩头洇出的血色和苍白面色，她立刻上前接手，声音绷紧：“伤怎么样了？军医！”
“无妨，先议战事。”赵安歌借力站稳，推开搀扶，目光扫过岸边严阵以待的联军将领，“步云霆经此一乱，必不会善罢甘休。他大军未损根本，反应过来便会反扑。我们时间不多。”
她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众人迅速移步至临时搭起的军帐，舆图已然铺开。
赵安歌指尖点向龙华奔流主流域与支流交汇处：“步云霆主营遭袭，内部生乱，但他主力骑兵未动。此刻他必急于整顿内部，清除异己，同时会严防死守，防我联军趁势渡河强攻。”她抬起眼，看向梁缨和吴成武，“我们不能给他这个时间。”
梁缨立刻接口：“陈炯临阵反水，步云霆军中人心惶惶，尤其非其嫡系的将领必然自危。这是我们的机会。”他指尖划向舆图上代表步云霆军各处营垒的标记，“可效仿故智，再遣死士，携‘步云霆欲借联军之手清除异己’的密信，散入其各营。同时，”他看向赵安歌，“大军做出强渡主流的姿态，佯攻其主营正面，逼其收缩固守。”
“实则暗度陈仓。”赵安歌颔首，指尖猛地向下一划，落在支流上游一处标记着“锁雁涧”的狭窄河道，“玄楚，你率所有暗卫及五千善泅死士，由此处夜渡。此处水急礁多，步云霆绝不会重点布防。渡河后，不必接战，直插白石关后！沿途多举火把，大造声势，做出我军主力已奇袭关后的态势！”
吴成武眼中精光大盛：“白石关守军本就被佯攻所惑，若见关后火起，必以为腹背受敌，军心大乱！末将请令，率主力趁势强攻白石关正面！”
“正是此意。”赵安歌看向吴成武，“吴成武，你率起义军精锐，并所有骑兵，沿支流南岸疾进，做出扑向岗夏关的态势。步云霆若分兵去救白石或岗夏，其主营便露破绽；若他不救，白石、岗夏两关守军见援军不至，士气必溃！”
军令一道道传下，帐中诸将凛然领命，气氛肃杀而紧绷。
赵安歌最后看向郁连华：“连华，你带军中医官，即刻前往前线。不仅要救治我军伤员，更要尽力救治俘获的敌军伤兵，尤其是陈炯部众。告诉他们，弃暗投明者，瑞军绝不亏待。”
郁连华早已在军旅生活中沉静不少，此时也是郑重应诺：“放心，攻心为上，我明白。”
众将领命而去，帐中转眼只剩赵安歌、梁缨、南斐三人。
赵安歌强撑的精神稍懈，身形微晃，额角冷汗密布。南斐一把扶住她，触手冰凉：“你必须休息！”
“还不能。”赵安歌闭目缓了一瞬，推开她的手，走到帐边，望向远处步云霆大营依旧隐约可见的火光，“步云霆不是叶绥，他很快会稳住阵脚。我们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拿下白石关，打通前往岗夏的道路。”她转头看向梁缨，“梁家内部清理之后，青川郡粮道可能畅通？”
梁缨神色一肃：“已肃清大半，三日内，新粮必到。”
“好。”赵安歌深吸一口气，“粮草一到，军心更稳。南斐，你那边动作一定要快，要给足压力，让岗夏关的步天成不敢分兵去救白石。”
“我即刻出发。”玄雷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梁缨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倒了一杯茶，递给赵安歌。看着她艰难地用左手接过，右手几乎无法抬起，他眼底闪过一丝沉郁。
“你的伤……”
“死不了。”赵安歌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冷静，“郁连华的药很有效。比起这个，步云霆的动向更关键。他今日受此大辱，必会报复。我疑他……不会按常理出牌。”
梁缨神色一凛：“你是说……”
“他可能放弃固守，主动出击，直扑我们兵力相对薄弱的支流方向，或者……”赵安歌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青川郡新粮道。”
话音未落，帐外一斥候狂奔而来，声音急促甚至变调：“报——！殿下！步云霆亲率精锐骑兵，绕开主流战场，正向西急进，目标不明！但其军中所携，多为火油箭矢！”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
向西！那是通往青川郡粮道的方向！步云霆果然剑走偏锋，不去救关，反而要釜底抽薪，断联军粮草！
赵安歌猛地站起，眼前却是一黑，险些栽倒。梁缨及时扶住她。
“他算准了我们兵力集中于前线，后方空虚！”梁缨声音发紧，“我带人去截击！”
“不！”赵安歌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衣料，“你去无用！步云霆此次必是拼死一击，兵力绝非你部曲能挡！立刻传令玄楚，放弃原计划，率所有暗卫及死士，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步云霆骑兵！命吴成武，强攻白石关，不计代价，今日必须破关！玄雷率骑兵，立刻回援粮道方向，进行第二波拦截！”
命令被飞快传达下去。赵安歌走到舆图前，死死盯着步云霆骑兵的进军路线，呼吸因伤痛和急迫而略显急促。
“步云霆……这是要逼我与他决战于粮道。”她喃喃道，忽然冷笑一声，“也好。梁缨，你亲自去粮草大营，坐镇指挥守备，做出死守之态。我将中军大营前移，旗帜尽竖，让他以为我主力皆在于此！”
“你要以自身为饵？”梁缨不赞同地皱眉。
“他恨我入骨，见我旗帜，必更坚信我在此处，会更急于攻破你所在粮草大营，以求彻底断我生路。”赵安歌眼神冰冷，“他却不知，吴成武此刻正在猛攻白石关！只要白石关一破我军便可长驱直入！他步云霆即便烧了粮草，也来不及了！届时我们占据白石关，进可攻退可守。”
这是一场赌博。赌吴成武能更快破关，赌玄楚和玄雷能拖住步云霆，赌步云霆对擒杀她的执念，胜过战场大局。
梁缨深深看她一眼，知已无法劝阻，只得重重一抱拳：“保重！”旋即转身冲出大帐。
赵安歌独自立于帐中，远处杀声隐隐传来，是吴成武对白石关发起了总攻。她拔出腰间匕首，冰凉的刃身贴住滚烫的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肩胸处的伤口灼痛难当，郁连华的警告如同催命符般在脑中回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气血和痛楚，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
“传令，升起我的旗。所有还能动的士兵，持械列阵，随我出营——”
“我们去会会步云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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