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灯光打在深蓝色软垫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天周屿“陆地鱼步”惨败后的尴尬——或者说，是周屿单方面认定的尴尬。
蓝汐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穿着黑色训练服，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仿佛昨天那个因为忍笑而肩膀微抖、指节泛白的人不是他。
只是眉宇间那丝化不开的倦意似乎比昨天更浓重了些，眼下的青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周屿今天学乖了，提前十五分钟就架好了相机，镜头老老实实对准训练区中央，严格遵守“一米五”安全距离，脸上挂着“屿见牌”且略带讨好的笑容。
“蓝汐老师早！”周屿声音元气十足，试图驱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微妙感。
周屿注意到训练室除了蓝汐，还有另一个靠着墙的男人，正抱着手臂，眼神沉稳锐利地盯着他，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在评估领地内的新生物。
那男人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身材高大健硕，肌肉线条在工装背心下分明，寸头，五官硬朗。
蓝汐抬了下眼皮，朝着周屿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周屿与那酷哥对视，酷哥言简意赅：“阿哲。驯养员，今天替小海监工。”他的目光扫过周屿的相机，带着一丝审视。
“周屿！视频博主，账号‘屿见’！”周屿立刻发挥社交悍匪本色，热情地伸出手，“全平台同名，有空关注一下呗？”他试图用笑容融化对方脸上的酷寒。
阿哲顿了顿，还是伸手和他握了握，力道沉稳：“嗯。”
周屿的视线扫了一圈，确实没看到那个活泼的实习生“那小海去做什么了？”他这话原本是下意识对着蓝汐问的。
但蓝汐并没有回应，于是阿哲接口，解释道：“他上午场，所以我替他看着点。”他的目光落在周屿身上，补充道，“主要是王姐嘱咐，防止意外。” 言下之意，防的就是周屿这个“显眼包”。
周屿有点被阿哲的“直接”噎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啊，原来在忙啊……”
蓝汐敏锐地捕捉到蓝汐眉宇间那抹更深的疲惫，心里那点“发现蚌壳珍珠”的小得意瞬间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压了下去，像是心疼，又像是担忧。
他甩甩头，把这不合时宜的“职业同情”甩开，水面之上的记录，需要的是客观，嗯，客观。
“今天拍闭气专项训练。”蓝汐的声音宣布了今日主题，终结了短暂的寒暄。
他走到场地中央，没有多余的热身动作，直接躺在深蓝色的软垫上。
周屿立刻架好三脚架，调整镜头焦距，给了一个中景。
“闭气？”他一边操控相机，一边忍不住好奇，“蓝老师，您在水下表演，一次闭气能坚持多久啊？”这个问题总不算“私人问题”吧？他暗自给自己点赞。
蓝汐的目光落在前方虚空一点，似乎在感受自己的呼吸节奏。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常规表演动作，分阶段完成。单次极限……”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一个精确的数字，“静态闭气，四分半。动态，一分钟左右。”
“四……四分半？！”周屿差点把相机扔出去，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四分？！我的天！”他感觉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普通人憋个一分钟都够呛，四分多钟？那是什么概念？足够他泡一碗泡面外加发个呆的时间了！这简直是非人类啊！
蓝汐对周屿的震惊习以为常，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只是平静地补充：“训练要求。”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周屿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蓝汐开始调整呼吸的过程。
他的胸膛起伏变得极其缓慢、深长，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纳入肺腑，每一次呼气又绵长得像是永无止境。
训练室里只剩下他极其细微、富有韵律的呼吸声，以及周屿因为过于震惊而忘了关掉的相机自动对焦的轻微“滋滋”声。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没一会儿，训练室便只剩下周屿与阿哲的呼吸声了。
周屿看蓝汐闭气，自己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好像多喘一口气都是亵渎。
他透过取景器，紧紧盯着蓝汐。
那人闭着眼，面容平静得像一尊玉雕，只有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和微微抿紧的唇线，透露出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的、无声而激烈的斗争。
三分钟过去，蓝汐依旧纹丝不动，周屿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
四分钟……四分三十秒……蓝汐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下，肌肉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动，像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四分五十秒！
周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的肺部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就在这时，蓝汐猛地吸了一口气！但那动作并不急促，反而带着一种强韧的控制感，胸膛大幅度起伏，新鲜的空气涌入，紧接着是更深沉、更绵长的吐纳，仿佛要将体内积压的浊气彻底排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近乎冷酷的效率。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仿佛刚才那场与窒息感的极限对抗从未发生，只有额角滑落的一滴汗珠，无声地砸在深蓝色的软垫上，洇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呼……”周屿这才跟着长长地、后知后觉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也跟着憋了四分多钟，后背都湿了一层。
周屿忍不住啪啪啪鼓起掌来，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震撼：“蓝老师！您这……太牛了！简直是……是人形潜水艇啊！”
蓝汐没理会他夸张的赞美，只是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淡淡开口：“基础训练方法。”他开始介绍，依旧是那种精简到极致的“蓝汐式”教学：
“静态闭气：放松，放空，降低心率，感受身体极限。”
“动态闭气：模拟水下动作，闭气游动，控制耗氧。”
“CO?耐受表训练：”他指了指墙上一张复杂的图表，“逐步增加体内二氧化碳浓度，适应窒息感，突破生理警报。”
每一个名词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周屿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美人鱼那梦幻般的表演背后，是这种对生理极限的反复挑战和驯服，那份“美丽”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具体、更加残酷。
采访的念头又在周屿心里蠢蠢欲动。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再次打开录音笔，这次没敢太靠近：“蓝汐老师，能简单聊聊您平时在这种挑战极限的训练时，会不会……呃，特别有成就感？” 他试图挖掘一点“人鱼心声”。
蓝汐擦汗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习惯了。”
周屿：“……”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他悻悻地收起录音笔，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阿哲。
这位酷哥看起来似乎……比蓝汐好说话一点？也许能挖点边角料？周屿立刻换上招牌笑容：“阿哲哥，您是驯养员，平时和蓝老师他们配合多吗？像蓝老师这种顶级的美人鱼演员，咱们馆里是不是就他和小海两位？”
阿哲似乎没料到采访会突然转向自己，愣了一下，但还是沉稳地回答：“蓝汐和小海是馆里的签约演员，主要承担日常表演。不过，”他看了一眼蓝汐，“‘蔚蓝深海’偶尔也会请其他优秀的美人鱼进行短期商演或主题活动。”
“哦！那蓝老师和小海除了馆里的工作，也会去外面接商演吧？毕竟这么厉害！”周屿顺着话头追问。
阿哲点点头：“合同允许，他们可以接外面的商演。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蓝汐最近……只接馆内的工作。”
“只接馆内？”周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点，下意识地看向蓝汐。
蓝汐正低头整理护腕，侧脸线条冷峻，看不出情绪。
是因为训练太忙？还是有别的原因？周屿心里的小雷达滴滴作响，但碍于“不准问私人问题”的铁律，只能把疑问咽回肚子。
就在这时，训练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实习生小海。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显然是刚表演完匆匆赶来，手里拿着几条干净的白毛巾，狗狗眼亮晶晶的，目标明确地看向……阿哲。
“阿哲哥……”小海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和紧张，脸颊微微泛红，“我带了……毛巾。”他把毛巾递过去，眼神却黏在阿哲身上，像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阿哲“嗯”了一声，表情依旧是那副沉稳的酷哥样，伸手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毛巾的瞬间，小海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手一抖，毛巾没拿稳，其中一条直接滑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好巧不巧，像块投降的白旗，精准地盖在了阿哲的头上。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秒。
阿哲：“……”
小海：“！！！”
小海整个人像被施了石化咒，僵在原地，耳朵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嘴巴微张，一副绝望的表情，手里的其他毛巾也差点因此掉地上。
“噗——咳咳！”周屿一个没忍住，笑喷出声，赶紧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憋笑憋得脸通红。
这可比他自己社死有趣多了！简直是今日份的快乐源泉！
蓝汐也瞥见了这一幕，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自己的水杯又喝了一口。
阿哲默默地把头上的毛巾扯下来，动作带着点无奈的僵硬。
他看了一眼快把自己缩进地缝里、恨不得当场原地蒸发的小海，又看了看旁边憋笑憋得快要内伤的周屿，最终，将目光落在蓝汐身上。
那眼神似乎带着点无声的控诉：“管管你的人？别让小海难堪。”
蓝汐好像是看懂了信号，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尴尬又好笑的气氛，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波澜：“小海，毛巾放那边架子上。”
“是！蓝老师！马上！”小海如蒙大赦，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抓起掉在地上的毛巾和手里剩下的，同手同脚地冲到墙角的架子旁，胡乱地把毛巾堆上去，动作快得像被火烧了屁股。
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快地溜出了训练室，全程没敢再看阿哲一眼，仿佛身后有鲨鱼在追。
阿哲看着小海仓惶逃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条“肇事”毛巾，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
他把毛巾随手搭在自己肩上，继续履行安全员的职责，仿佛刚才的“毛巾帽子”事件从未发生。
小小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深海的彩色糖果，瞬间冲淡了闭气训练带来的沉重感。
周屿憋着笑，重新将镜头对准蓝汐，感觉空气都轻松了不少，他注意到蓝汐眉宇间的倦色，在刚才那短暂的“喜剧”时刻，似乎也稍稍舒展了一丝。
“想试试吗？”蓝汐突然看向周屿问到。
周屿原本还在回味刚刚那戏剧性的一幕，闻言一愣：“试……试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静态闭气。”蓝汐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周屿脸上，带着点“我看你敢不敢”的意味。
周屿回想起自己昨天在陆地上扭成麻花的狼狈模样，再想想刚才蓝汐那非人类的四分半，瞬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蓝老师，您饶了我吧！我这小身板，肺活量可能还没金鱼大，试试就真‘逝世’了！我保证乖乖当个记录者，绝不添乱！”他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求放过。
蓝汐看着周屿那副如临大敌、怂得理直气壮的样子，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没再坚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放过了这个小活宝。
他重新调整呼吸，似乎准备进行下一组训练。
房间里的氛围因为周屿的认怂和阿哲的沉默，再次显得有些安静。
周屿眼珠一转，决定再次启动他的“临时采访”技能，这次目标——阿哲！他就不信撬不开一点幕后故事。
“阿哲哥，”周屿笑眯眯地转向阿哲，试图用亲切拉近距离，“刚才听您说馆里也会请外面的美人鱼，那像蓝老师和小海这样的签约演员，和外面的自由演员比，待遇啊、自由度啊这些，区别大不大？”
他问得比较笼统，试图避开“私人”雷区。
阿哲看了周屿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还算安全，思考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回答：“签约演员有固定薪资和福利，演出场次稳定，馆内资源优先使用，但需要服从馆里安排，外接商演有限制。自由演员按项目或场次收费，更灵活，但收入不稳定，资源需自己争取。”
“哦！明白了，各有优劣。”周屿点点头，再接再厉，“那像蓝老师这样级别的，在自由市场肯定很抢手吧？他选择签约咱们馆，是不是因为……”他卡壳了，差点顺嘴问出“是不是因为馆里待遇特别好或者有别的吸引力”，幸好及时刹住车，这好像有点探听待遇的嫌疑？
阿哲似乎看出了周屿的卡壳，接过了话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蓝汐选择签约，自然有他的考量。‘蔚蓝深海’的专业团队、动物福利保障和稳定的表演环境，是很多顶尖演员看重的。”
阿哲没有深入具体原因，回答得滴水不漏。
周屿立刻顺着台阶下：“对对对！专业和安全最重要！我看蓝老师和小海跟馆里的动物互动都特别默契和谐，这肯定需要长期稳定的环境培养。”
周屿瞥了一眼场地中央的蓝汐，对方正专注地做着拉伸，似乎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只有沉默……
阿哲同学：小海，可爱！[撒花]工作，好烦……[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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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闭气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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