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淑妃举荐的,原是地方的一名小吏,行伍出身,后转到了刑部当差,名叫陈零,方大胜认识,说是他的同乡。”
慕怀钦眉头皱了皱,“这个全无病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陈公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张小脸烧得通红,还在想些杂七杂八的事,不由得将药递到他手里,嘱咐道:“别想那么多了,喝下药早些躺下,这几日陛下心情不佳,你尽量避着些,也别到处乱走动,唐宁那边……”
慕怀钦不由抬头看向陈公:“唐宁怎么了?”
“没什么。”陈公笑道:老奴会命他少来吵你。”
言罢,陈公起身离开,顺带把桌子上干瘪的花枝摘了去,门吱呀一声被掩上。慕怀钦一笑,他倒不怕唐宁吵,只要别惹事,他便烧高香了。
这日花灯节。
天刚擦黑,唐宁就赶去藏书阁,完全把陈公的肺腑之言抛在脑后。
少年的心总是那么狂热而勇敢,他不再去介意慕怀钦是什么身份,也不惧怕什么狗屁天威圣怒,总之他喜欢的人过得不快乐,他就痛苦,喜欢就是喜欢了,若不说出来,每天还要这么看着,忍着,他会疯。
今日是他生辰,踏进藏书阁时,慕怀钦正在摆碗筷。
慕怀钦早早就准备好一桌子的佳肴,有肉有菜,就是没有酒。
屁活没干的方大胜,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像长了一副狗鼻子,在屋子东嗅嗅,西嗅嗅,总闻着有股子酒味儿。
慕怀钦故意调侃道:“要不,我去陛下那说说情?”
方大胜吓得脸色一僵:“别,我谢谢您老的大恩大德。”
慕怀钦一个人过惯了,很少有热闹的时候,他房里的饭桌就是书桌,座位都是从院子外现搬来的长凳。
桌上挤满了菜盘,唐宁笑着入座。
他卸下厚重的铠甲,屁股贴着长凳,心有所念地朝慕怀钦身边凑合,也不嫌热。
一凑过来,慕怀钦便闻见他身上的汗味,顺手递去块毛巾,“快擦擦,汗都要滴碗里了。
唐宁忙低头嗅嗅自己,身子不自觉又往后缩了缩,赶快接过毛巾,从脸到脖子擦了个遍,鬓角和耳根使劲擦了擦。
确认没味儿了,露出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又凑过来笑嘻嘻道:“慕大哥,今儿花灯节,一会儿咱俩上街转转呐?”
还没等慕怀钦答应,找了半天酒的方大胜,终于不甘心地提了一壶茶回来,大刺刺地抬腿迈过长椅,一屁股坐去了两人中间。
“去哪啊,也带我一个呗,我也想赏赏花,看看景。”
“不带!”唐宁马上变了嘴脸,嫌弃道:“你哪里懂什么花,什么景?”
“嘿!你小子越发找打!”见方大胜抬手要揍,慕怀钦怕砸了一桌子好菜,忙给拦住了,“去去去,一起去,成吧?”
今年的花灯节格外热闹,街上人潮涌动,几乎寸步难行。
小孩们手提着花灯,灵巧地从大人的腿缝间钻过,笑声清脆,后人推着前人背,前人稍不留神,怕是要吃到前人的头发。
慕怀钦后悔来了,叹了口气道:“这哪里是来看花灯,完全就是来看人。”
唐宁牢牢牵住他的手,哪人多往哪钻,方大胜老大的个子,看着唐宁像个游鱼一般脱离他的视线,他又不能飞过去,急得直跳脚。
一路小跑,两人穿过喧闹的长桥,在桥尾停了下来,慕怀钦累得气喘吁吁:“你大胜哥,没跟上。”
“别管他,他有约。”
“嗯?”慕怀钦好奇:“约得谁呀?”
唐宁转头,见他傻里傻气的,忍不住笑道:“花灯节可是情人的节日,他能约谁,当然是顾大人啊。”
听了话,慕怀钦下意识的一怔,此时他二人的手还相牵着,便立刻将手安分地收了回去。
唐宁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买了两个莲花灯,塞到慕怀钦手里一个,说要一起许愿,一起放。
慕怀钦本不喜这些,但见小唐兴致高,不想坏了气氛,便跟着一起去了。
河灯流转,如繁星点点从长桥下穿过,而长桥的另一头,方大胜被顾佟的冷暴力治得一点脾气没有。
顾佟看见方大胜,屁股就疼,若是知道那人口中的“有事相商”就是看花灯,他死都不会来。
他背手在前走,眼睛里旁弱无人。
方大胜自说自话,也没人回应,就把嘴闭上了,而后从怀里掏出只短箫,在背后怼怼顾佟的腰窝。
顾佟回头,不耐烦道:“干什么?”
“喏,你的箫。”方大胜气馁馁道:“完好无损,还给你吧。”
顾佟瞥去一眼,呵了一声接过手来。
方大胜见他回应了,笑得那颗漏风的门牙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只见,顾佟突然扬起了手臂,没心没肺地一甩胳膊,直接把箫扔去了桥下。
这下可把方大胜气炸了庙,直接跳脚开骂:“你他娘的做什么啊?扔了干嘛?”
顾佟满不在乎,“你管我?这是我的东西,我不想要,便扔了,有何不可?”
“你!你你你你你!”
方大胜气得嘴瓢,他素来嘴上说不过顾佟,想当初,顾佟将箫交他保管,他便天天揣在怀里跟个宝似的,没事拿出来看看,擦擦,这可好,怎么一还回去,却变成破烂货,人家说扔就扔。
顾佟才不在乎,他哂笑:“你什么你你你的?你若还想要,那就去捡回来吧,权当送你了。”
方大胜俯身看去桥下平静的湖水,黑的一眼望不见底,他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两根手指冲着顾佟狠狠一指,道:“老子就他娘的服你!!”
说完,便脱去了衣物。
顾佟见状,眉头立马蹙了起来,他不过一句戏言,对方竟当真了。
“方大胜你做什么?”
方大胜哪管他脸色有多难看,一把推开,接着爬上围栏,一跃而下,只听扑通一声,水面炸开了花,在这暗夜中惊动了四处。
桥上忽然呼啦啦一群人围了上来,有人大喊:“快来救人啊!有人想不开跳湖啦!”
顾佟趴在围栏上,目光直直地盯去水面,水面却迟迟没了动静,他顿时心惊肉跳,扯着嗓子呼喊:“方大胜!!方大胜!!”
“你个蠢货!”
顾佟再也等不了,他正要翻身下去,只见方大胜一个猛子又穿出了水面。
湖水一圈圈有节奏的波动荡漾,方大胜丝毫无事,一抹脸上的水花,朝着桥上的人们挥挥手:“不用救,不用救,我水性好着呢!
他水性好,顾佟哪里知道,只觉两眼发黑,双脚发软,缓过神来,气得五脏六腑都被拧了个劲儿。
待等方大胜上了岸,拿着短箫冲顾佟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顾佟抽了抽嘴角,怒瞪一刻,出其不意一巴掌抽了过去。
“无耻!!”说完,甩袖而去。
方大胜湿漉漉的一身怔在原地,看到顾佟的愤怒有些丈二和尚,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挺委屈的。
他喃喃自语道:“第二次打我了。”
舌头不由舔舔自己的门牙:“就不能换个词骂我?”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小孩捧着灯在膝下转圈拍巴掌:“被俏郎君打喽,被俏郎君打喽!!”
方大胜老脸羞得通红,掐着腰指着人群嗷嗷叫唤:“看什么看?没被自家媳妇打过怎么的?滚滚滚滚!”
看热闹得人哈哈大笑,而后相继慢慢都散了。
方大胜抹了两把头发上的水渍,接着忙套上外衣,用袖子擦干短箫。
“还好没被水冲远了。”他自言自语道:“被水泡了,不会发不出声吧?”
内外仔细检查检查,“他大爷的,怎么两头都空了?”
方大胜把箫当成个千里眼,怼在眼球上四处看,“这怎么办?坏了。”
他正犯愁,不经意一个转身,箫口圆圆的视界里,蓦地撞进两道华艳的身影。
“?”
“!”
我的亲娘,他俩怎么来了?
方大胜放下箫,匆忙跑了过去,大嘴一张:“陛陛陛陛陛陛陛陛……”
萧彻瞠目。
方大胜没“陛”出来。
萧彻看着他,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方大胜愣了愣,这话好像应该是他问的才对。
“卑职在等人。”
萧彻瞧他湿漉漉的一身和红肿的脸,又往顾佟走的方向瞅瞅,十分不厚道地呵呵干笑两声。
“知道人家为什么瞧不上你吗?”
方大胜被问得愣了下:“为什么?嫌我丑?”
萧彻笑道:“这是一方面。”
方大胜:“………”
萧彻又道:“学识决定思想,思想决定高度,你同人家的思想,就不是同一层面上的,他要的,你给不了。”
方大胜愣在原地回味陛下的话,真的是……不讲一句人话。
“给朕提东西。”萧彻吩咐道。
说着,全无病将手里的一堆大包小裹,直接丢在方大胜怀里,微微一笑:“方统领,有劳了。”
“…………”方大胜跟在他二人后面,皱着眉头心里叫苦:
自己被“俏郎君”打了一巴掌不说,又被陛下讽刺了一番,还得看他们卿卿我我!
陛下,你不说人话就算了,还不干人事啊!
长桥的另一端,桥下花灯灯火零落,在幽暗的水面投下细碎的粼光。
唐宁:“慕大哥,你许了什么愿?”
慕怀钦蹲在湖岸边,望着数不尽的花灯飘向远方,心中兀自哀伤。
我能有什么愿望,只愿父兄在狱中安康,我早日能带着他们脱离苦海。
清风过,曳烛光,一片片柔软的光芒在河中闪烁,头顶长桥上人影憧憧,千万种声音,也没能冲淡他此刻的悲凉。
唐宁看着他,原本微笑的眼睛渐渐变得暗淡,他慢慢靠近了慕怀钦,轻声道:“我……认识陈零。”
慕怀钦转头,眯起双眼似是没听清:“什么?”
唐宁一字字道:“我说我认识陈零,我会想办法让你见到你家人的。”
话音落下,慕怀钦眼睑倏然睁大,他胸腔起伏,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家人,你能让我见到家人?”
唐宁点点头:“相信我,陈零曾经战场负过伤,我的家人救过他的命,我想他一定会帮我的。”
他将慕怀钦的手慢慢缠在自己的手心里,“慕大哥,你放心,我说过,我是你的依靠,永远打不倒的依靠。”
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慕怀钦嘴唇颤抖,他张了又张,全部哽咽在心头。
唐宁手指覆在他唇边,“你的心我都懂,我什么都懂,你别说话,听我说。”
慕怀钦抬起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慕怀钦。”唐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可是......”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每次看到你伤心,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我喜欢你,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你,我承认我嫌过你的身份,曾试图将你割舍,可又在无数的不眠夜中,不断的将你捧起,你知道吗?我满世界都是你,喜欢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慕怀钦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唐宁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他心情复杂且慌张错乱,脑子里理不清思路,他马上避开目光,不知该如何回应。
唐宁缓缓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颊,不许他躲避,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可是今晚,我不想再隐藏了。”
话音未落,唐宁贴近他的唇,没有斑点犹豫吻了上去。
慕怀钦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唐宁的吻青涩而热烈,带着少年独有的冲动和真挚。
慕怀钦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唐宁的手臂却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拉得更近。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
慕怀钦被温柔的爱意包裹着,他僵在原地,半响手脚不会动弹,只觉自己像醉入了一场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醉酒的夜晚,那张温暖的龙榻,暧昧、眷恋。可他却像在做困兽之斗,迷失在自给自予的**中,一步步往前走,也不知何处是尽头。
回眸,那抹玄色的身影竟站在身后,阴沉、冷厉的笑容,漫过他的眼底……
慕怀钦突然恢复意识,他猛地睁开双眼,从唐宁怀中挣脱出来,目光很快望向身后的长桥之上。
桥上人潮依旧,朦胧的灯火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可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在心头萦绕。
该是自己昏了头脑,陛下应该在宫中,怎会站在长桥上看着他?
深陷失落中的唐宁,迷茫地看着他背影:“慕怀钦……”
慕怀钦微微侧脸,此刻,他不知要如何面对唐宁,只低吟道:“你走吧,别再来找我,我……不需要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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