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惊羽藏锋
柳朝闻听得那道声音，下意识地蹙了眉。叶尘微一侧身，悄悄以手肘点了他一下，他这才缓缓回首——一抹浅碧衣角落入柳朝闻眼底，入目，随即便见那人静静立于不远处，眉眼低垂，神情静穆。果然是蓝文茵。却不知她怎么忽然来了此处？只见她神色如常，仿佛依旧是那位娴静温婉的姑娘，可在柳朝闻眼中，却似针锋轻剐。明知她无过，偏偏每逢见她，脑海中便浮现出程奕临终前那双血泪交融的眸子——那一幕如钉嵌心，久而不散。
何况一个月前他方拒了蓝四道之意，如今在此地再见于她，尤觉别扭非常。他眉峰一敛，低头避开目光，作未见之态。
叶尘站在他一旁，目光从二人之间轻轻扫过，察觉出气氛微妙，遂温声道：“我先回房等你，你们慢慢说。”
柳朝闻一惊，欲出声挽留，手才抬起半寸，叶尘却已笑了笑，身形一避，未曾停步，转身出了前厅，头也未回。
蓝文茵望着叶尘的背影隐入拐角，方才低声道：“柳公子……你找到陈师父了吗？”
柳朝闻微怔，旋即记起一个月前，那引他入天琴山庄的小乞儿正是以陈磬为饵。思及此处，他脸色不觉沉了几分。
蓝文茵却眨了眨眼，抢在他开口前低声道：“那日……小毛并未骗你，陈师父……确实曾在天琴山庄中，只是……爷爷并不知情……”
柳朝闻不明她此言意欲何为，语气中已带了些微不耐：“姑娘欲言何事？是想说你们将我师父软禁于山庄，以图……”
他话未竟，却见蓝文茵脸色一白，急急道：“不……不是的，我……我不是想逼你……我是想说……”她一紧张，声音已带了些颤抖。
柳朝闻本不欲逼她，见她竟被自己吓得发抖，心中一动，终是将那股难明的火气压了下去，语声缓了几分：“我当年选择救你，并不后悔。只是……我师弟为此而亡，虽知你无辜，我心中……却总有个坎，过不去。”说至此处，见蓝文茵眼中已含泪，他只得轻叹一声：“蓝姑娘，旧事已过，望你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料话音未落，蓝文茵竟忽地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柳朝闻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只觉那只纤手似冰雪，满是冷汗，却紧得教他一时抽不脱。
“柳公子——”她眼中泪光潋滟，低声急切，“你听我说，曦凉寺之行……万万不可！”
柳朝闻本欲推开她，这一言出口，却令他心中一震，那只推拒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蓝文茵忽然近前一步，竟扑入他怀中，双臂死死抱住了他，低声呜咽：“那人知我听到了这些话，已数次暗中警告于我，我不能明言与你诉说……可你要信我，曦凉寺是一个局，是要将你们一网打尽的局……”
柳朝闻面色大变，忙欲将她推开，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然方才数语，却冷静异常，让他一时有些疑惑。
他正欲回望四周，蓝文茵却猛地在他腰侧捏了一下，示意他收声。
柳朝闻只得收敛目光，也压低了声音：“你从何得知？为何不告知沈师姐？”
蓝文茵轻轻摇头，一滴泪顺颊滑落：“那人擅易容术，我不知他是否已混入其中……我不能贸然相告……柳公子，你要信我，我不会害你……”
她言语至此再不肯多说，柳朝闻心中愈发起疑，却知她此言绝非空穴来风。问了几句，她只摇头，泪如雨下。柳朝闻只觉心乱如麻，不及多言，匆匆回到客房，然房中空无一人，叶尘竟似未曾回来过。他怔立片刻，转身便追出了客栈。
却说叶尘见蓝文茵有话欲与柳朝闻私谈，便顺势言道要回房休整，实则不过在客栈外兜转了一圈，片刻后，便仗着一身轻功悄然折返。他倒要瞧瞧，这位蓝姑娘，究竟想与柳朝闻说些什么。
他身形一展，倒挂于檐上，指尖轻戳窗纸一隅，悄然望入室内。这一望不要紧，正瞧见蓝文茵执手于柳朝闻之前，神情急切。叶尘心中骤然一紧，只盼柳朝闻赶紧将她甩开，不予理会。
哪知下一刻，那女子竟扑入了柳朝闻怀中。
叶尘眉头一拧，胸中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烦躁。他蓦地别过脸，不再看那一幕，心头却似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他翻身跃起，一连几个起落，已越出客栈。
他一路疾行，风声从耳畔掠过，心绪却是乱得厉害。越想越觉可笑——
可笑他明知世间情意本无定形，一切皆是利害之交、假象浮名，却仍一头扎了进去。如今倒好，亲眼瞧见，反倒清明得很。
自此之后，再无愧疚可言。
忽而远处传来一声清啸，一道青影自他眼前扑棱而过。叶尘脚步一顿，抬眼望去，竟是一只青羽鹦鹉。那啸声分明是在呼它归去。
他凝眸片刻，收敛思绪，放缓脚步，悄然随其而行。林木幽深，山影重重，不知不觉间，他竟已行至小镇之外的山林之中。那鹦鹉扑腾着落入一名身着老君门道袍的女子手中。她细指轻捏鸟喙，从中取出一根洁白羽毛，左右端详片刻，似是十分满意。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绣钱袋，将羽毛收入其内。
叶尘原本只当她是老君门弟子，转身便欲离去，忽地眼角一扫，却瞥见那钱袋上的类似襁褓婴儿一般的纹饰——
他神色微动，脚下生根。
那图案并非出自老君门，而是……
他眸中一沉，指间不觉已多出一枚凤尾刀。刀锋在指缝中微转，下一瞬，便已破空而出，直取那女子手臂。
那女子似有所觉，猛然回头，终究慢了半拍。只听裂帛之声响起，手中鹦鹉惊叫一声，扑翅飞起，片片白羽随风而落，如雪洒林间。女子身形未止，已飞掠而起，借一片未落的羽影轻踏一脚，猛地朝林深处掠去。她低头一看，臂上中刀极深，忍不住“啧”了一声，竟自将凤尾刀拔出，连带撕出一大块血肉。却也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露痛色。她撕衣缠伤，旋即跃至树冠，遁入林影。
叶尘眸光微敛，足尖轻点，衣袍掠过杂草无声。几个纵身之间，已将距离拉近。林中叶细枝密，翠浪翻涌，那女子忽而借势反转，欲向西逃逸。叶尘却早已提防，在她错身之际以树枝回弹之力一转身，瞬间拦在她前路。凤尾刀再现指间，他神色冷淡：“你若再动，这回可不止伤臂。”
那青羽鹦鹉此时又飞回女子肩头，站得稳稳当当。山风吹拂，树海起伏，二人各据一枝，远望如浮于青浪之间。
女子低头看了眼叶尘手中之刀，扬了扬眉，倒也不再逃走。她将方才所拔之凤尾刀托于左手指间，神色戏谑不减。
叶尘目光一凝，道：“你是老君门中人？那钱袋从何而来？”
女子右手仍持着那只已破的钱袋，眸光流转，忽然认真地望了他一眼，似在打量，又似在试探。半晌，才眨了眨眼，笑吟吟道：“嘶……小白脸，你下手可真够狠的，好疼啊。”她见叶尘只是蹙了蹙眉，遂叹了口气，装模作样揉着手臂，又道：“你认得这钱袋上的纹样？”
叶尘见她油嘴滑舌，心念微转，眉梢微挑，倒要看看她能编出个什么话来，遂淡淡道：“认得。”
那女子点了点头，神情似是骤然一松，竟毫无防备地走近了几步。树枝晃动之间，二人间的距离忽远忽近，似浮于林浪之间。她扬起手中那柄染血的凤尾刀，眼神微敛，语气却忽转低缓：“你既认得，那便是自己人了。有句话……必须对你说。”叶尘见她靠近，指间的凤尾刀却已悄然扣紧。他本待听她说出什么，眼角余光却落在她指中那柄染血的凤尾刀上，不觉微皱眉头。
就在此刻，女子眼中寒光一闪，陡然抬手，一道白羽如电掠来，直取咽喉！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叶尘仰身一避，右手却在一瞬之间捏住了那枚白羽，那白羽在他指间一旋，复再飞回它所来之处。叶尘脚下未停，瞬息之间已同时向后撤出。
白羽带着叶尘的内力折回，一个身影堪堪一避，却还是被它削去了一缕青丝。青丝随风缓缓飘落，白羽却如锥一般钉入她身侧树干之中，入木寸许，尚在微颤。那女子微怔，却并未就此罢休，反而于高枝之上回首一笑，口中衔叶，吹出一记尖锐哨声。
林间顿起异动，草丛齐响，四野树叶纷飞，仿佛早有伏兵埋伏！
叶尘眸色一敛，知是中了围局，脚下一沉，忽向一株槐树斜踏而过，意欲先擒下那女子破局再说。可四周黑衣人已如幽潮涌现，缓缓收拢阵型，将他围于林中之心。那女子轻跃于一方巨石之上，笑声清脆，却已换了声调，沉冷中带着几分讥意：“朋友，既入我局，又何必挣扎？你以为还走得了吗？”
那一声虽轻，落入叶尘耳中却令他神色陡变——竟是男子之声！
他目光微凛，再看那“女子”，体态修长，身量甚高，果真不似寻常女子模样。心中一沉，旋即忆起他方才那句“小白脸”，更觉意趣不善。
黑衣人已从四方扑来，叶尘不退反进，脚下树枝一沉，已然身形飞起，如鱼入水般攻入了围过来的人群之中。
他未取暗器，指掌如拈花摘叶，拇指与中指轻扣，三指微张，只见指风所过，便已连点数人穴道。曲池、云门、肩井……指尖沾身，数人即刻瘫软，阵型顿时大乱。
石上“女子”见势不妙，连发数枚白羽，凌空逼袭叶尘周身要穴，又再度吹哨催动伏兵。羽至叶尘面前，他身影如鬼似魅，步转形随，几次腾挪便已尽数避过。心中却生出几分急意——再拖下去，难保不会引来更多埋伏。
忽见林侧空隙稍宽，叶尘倏然一跃，足尖踏过几名黑衣人肩头，身形如鸿掠水，疾如流电。陡然，一名黑衣人横刀突至！叶尘人在半空，陡然借势一踏，竟踩上其刀背，身形再次拔高，空中折身，左手翻腕，自怀中拔出两根寸许长的钢针。一针反手射向拦路黑衣人，另一针直逼石上“女子”眉心！
对方见钢针已至，连发数羽试图阻拦，可羽利势轻，终敌不过银针劲道。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白羽应声而断，钢针擦颊而过，又削去一缕鬓发。
她眉心微跳，刚欲再动，忽听林外传来一声啸鸣！那啸声绵绵不绝，还夹杂着狼嚎，层层叠叠，显然内力深厚至极。众黑衣人听得此声，俱现异色，顷刻收势止步，俱不再上前，连那“女子”亦只得停身于石上，冷眼观望。
叶尘见啸声起，众人静，便也不再奔突，反闪身伏在树冠之上，想看看到底是谁。
阳光透过槐林枝缝洒落，照得林间明暗交错。
片刻后，只见一人缓步入林。那人身着锦缎胡服，腰悬玉佩，眼若寒星，神情懒倦中自带几分尊贵之气。他身后簇拥着数十名劲装护卫，来势威仪非凡。那“女子”疾步迎上，与他低语片刻，胡服青年却似不耐，手一扬，冷声喝斥数句。
语罢，竟自行迈步，缓缓朝叶尘藏身之处走来。
[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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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惊羽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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